一番刚正无私的言论,立时便劝动了有些墙头草份子,只一个清晨,要求惩戒太子的折子便将天丰殿的案头堆满了,而皇上自然是不可能批阅任何一份的。
祁贵妃一一翻看着这些奏章,越是看下去,嘴角的笑意越深,终是扬眉吐气般,阴冷道,“花一昕,这些可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人,哼!”
而唐若绯人少势微,便只有一人对峙,她也是吵不赢顾长宁的,兀自气得心肝发颤,也只能暗示自己充耳不闻,一时之间大殿之内正可谓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之际,然而一颗响雷却是陡然之间在后宫之中炸开了花。
有当值的宫女,意外地在容明殿内发现了失踪月余的静贵人,而且发现之时,人已经殡天,可最为令人震惊的是,静贵人肚子里居然已经怀上了龙胎!
第七十八章:少主很羞涩(七)
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一经见光,便疾如旋风般迅速吹遍了整个后宫,前朝自然是被波及,适才尚在声讨太子的大殿立时便沉入了死水般的寂静。
慕容曦面色僵滞,俄顷便也缓过劲来,立时将报信的小太监推翻在地,怒斥道,“哪里来的狗奴才,竟如此妖言惑众、含血喷人?!来人啦,给本殿下拖出去砍了!”
顾长宁神色怪异,瞧了眼慕容曦怒气冲天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从前排后退了一步,隐隐退回到了队列之中。
皇上身子抱恙,自然无法驾临此次朝会,而顾长宁私自聚集众多大臣弹劾太子,按照规矩也是要治罪的。
国师虽是受了顾长宁相邀,可自始至终未曾语出半字,仿若置身事外,对此不甚关心,此番听闻大皇子的暴怒,这才从太师椅上闲闲起身,悠悠道,“且慢。”
慕容泽目眦欲裂地回身瞪着一身云淡风轻的国师,竭力压抑怒气道,“国师有何高见?”
国师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高深莫测地掐指这么一算,淡淡道,“今日正是二月初七,啧,倒也不算是好日子,忌血光,不宜入殓、安葬,臣怕静贵人的遗体再多留一日会起异变。”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大殿之内,人人后脊背直发凉,正是彼此相顾茫然之际,皇后气势威严地下了凤辇,登堂入室。
那些刚刚尚且脸红脖子粗、一副大义凛然的刚正模样弹劾太子的大臣们,却是第一时间跪了下去,心虚惶恐道,“臣等叩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座是空着的,皇后自然不能擅用,便在后头遮了道珠帘,俨然一副垂帘听政,意欲算算总账的模样。
“本宫自是深明大瀛祖宗规制,后宫不得干政更是牢牢记在心头,只今日情形特殊,需启用特殊方案,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底下一干人等自是一番唏嘘,顾长宁意欲上前,却是被他身旁的国师给扯了回去,微微一个趔趄险险摔倒,免不得回头恼然地瞪了国师一眼。
国师自是笑得一派无辜。
皇后扫视了一番,便是隔着珠帘,某些心虚之人都能觉出一股子凌厉之气,更是大气不敢出,皇后甚为满意地微微颔首,继而道,“祁氏如此丧心病狂,人赃并获,本宫已经将其拿下,而大皇子对于诬告太子一事,可还有甚好说的?”
慕容曦满目诧异,心中直敲鼓,眼见着避无可避,自然而然地便望向了顾长宁,可顾长宁只是垂首不语,慕容曦当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怒指着他道,“是他!是他撺掇儿臣!儿臣一时糊涂,才信了丞相的鬼话!”
皇后一手拍在了身下的软榻之上,威严道,“放肆!此时此刻竟还想着狡辩!若不是你自己心存歹意,又怎会得了丞相一句不知是否属实的话便如此坚定而冷酷地污蔑自己的亲弟弟!”
皇后不说还好,这一咬定,慕容曦便觉得无论自己如何辩解,这罪名都是担定了,便索性也就豁了出去,遥遥对着凤仪,不管不顾发泄道,“那静贵人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母亲宫里,谁知道便不是你们的把戏!栽赃嫁祸素来都是皇后的拿手好戏,便是皇后,也不可如此含血喷人!指不定便是你识破了太子同那静贵人有私情,才下了毒手处理了那静贵人,又可嫁祸我母亲,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大殿之内静能闻针,国师颇为无奈而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想上前劝阻的脚也收了回来。
大皇子这是在找死啊……
果不其然,皇后顿了顿,冷冷道,“大皇子,你可知只依你这一番不逊狂言,本宫便能治你重罪。”
慕容曦冷笑道,“便没有这番口出狂言,皇后也是要治我的罪的,与其冤死倒不如死之前逞一时口快。”
皇后凤眼微眯,却是突然嗤笑了一声,道,“你这样说可有证据?本宫是明事理之人,证据摆在眼前,便是天大的错,本宫都会认。”
慕容曦却是反问道,“我没有证据证明我之所言,可皇后又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呢?除非您能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说出太子的下落!”
莫不是当真是兔子急了都还要咬人,这大皇子平日里瞧着不大灵光,今日竟能如此才思敏捷!
若是皇后三缄其口,自然便是无法证明自身的清白,可若是真真是说出了太子的下落,可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太子的藏身之处她始终知情,而太子为何要藏起来呢?可不是做了贼心里头虚……
国师别有深意地偷偷看了眼慕容曦,心中自是一番难以言明的惋惜。
早当初他还想着,因着太子太过聪敏,若是由他继承大统,保不齐自己这国师之位必当岌岌可危,然而若是这慕容曦当上了皇帝,便需要另当别论,他可不比他那皇帝老爹聪明多少,如此他便能够继续骗取更多的金银财宝,逍遥快活一辈子。
然而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或者该说是傻头傻脑一股脑子不想活的人,他便是真真的修为成仙,也是帮衬不了的,心中自然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
皇后果然犯难了。
诸多大臣作为陪衬,连气都不敢喘,一个个憋得心惊胆战,面色苍白,额生虚汗,彼此交流着各自的不安,似有若无的埋怨便不约而同齐集到了顾长宁背上。
顾长宁微妙地觉得后背重如千斤,微微挑了挑眉,正欲上前化解,一人形容狼狈,风尘仆仆地便冲进了大殿,五体跪伏在地上。
皇后眸中精光微敛,四平八稳道,“来者何人?如此不懂礼仪规制,来人,拖出去先打三十大板。”
那人奔至殿中显然已经气力耗竭,听了皇后的惩治竟也无暇辩解,只喘着粗气,凄厉喊道,“皇后娘娘!救、救太子!”
今日是甚黄道吉日,怎得瞠目结舌之事如此这般陆续不断?难不成是大家串通好了,依着戏本子一出一出演的?
群臣悚然一惊之际,皇后却是猛地站起了身,顾不得礼仪,掀了珠帘急切问道,“我儿……太子,太子出了何事?快说!”
“太子、太子殿下遭了吐蕃挟持,忠义侯带兵去解救,只吐蕃的大王子说,本就是我大瀛冒犯在先,私自扣押了他们的小公主,若是他一日见不到敏珠小公主,便一日剐下太子殿下一两肉,送到对阵前线!”
慕容曦骇得当即瘫软在了地上,且不说太子安危的问题,便是太子如今人在吐蕃,他适才的逼问便已然不攻自破,如今他是没有任何策略应付皇后了……
皇后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人,眼前一黑,身子跟着便晃了一晃,幸得佩琳守在身侧,及时探手扶住,才免得凤仪尽失。
顾长宁冷眼看着一切,自知时机已然成熟,当即便跪到了地上,朗声道,“臣斗胆包天,竟是瞎了眼诬陷太子殿下清白,如今太子殿下性命堪舆,臣深感惭愧懊悔,望皇后娘娘治罪!”
所谓认错要及时,态度要诚恳。
左丞相已然抢了先机,其他人倒也不能干站着,立时纷纷伏地跪倒,请求治罪的忏悔声不绝于耳。
皇后不堪其扰,守着的太监极有眼力,当即尖着嗓子喊了句,“肃静!”
群臣顿时闭起自己的小嘴,诚惶诚恐地抬眼深情凝望着皇后。
皇后捏了捏鼻翼,疲态尽显道,“小将军,还请即刻点兵,前往吐蕃营救太子!”
唐若绯得令,迫不及待地便起身,堪堪跨出殿门之际,竟是又有一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大殿。
皇后心头突地一跳,极为不详,面色不豫道,“又是何人?”
那人二话没说,闯入大殿之时,撞到了唐若绯,身形不稳一个趔趄竟是直直摔倒在地,而他手里恭敬捧着的木盒子也因此滚落在了地上,滑了两尺后才顿住,只上头的盖子已然被掀开,里头的东西骤然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皇后凝神看去,免不得头晕目眩,霎时间便是浑身颤抖,更是骇然地说不好话。
众人悄悄抬眼望去,登时便觉恐怖而心中犯呕。
那竟是一个人手!
血肉模糊,五个圆润的指甲盖已被悉数掀断,指骨更是根根被碾压成渣,能瞧出是个手掌,还是得幸于,有人变态地将这些肉末在一张白帛上拼出了手的形状,血浆凝固后,那些血肉便也就黏在了白帛之上,一时自是不会脱落。
瞧着面色惨白的皇后,众人隐约感觉到了这只手的主人,免不得个个都是心头震颤,竟都不能言语。
皇后丰润的红唇颤抖着,如何劝告自己那是假的,都不得章法,反倒越是抵触越会去看,而越是仔细看,越是心下笃定。
只因那只血手看上去是那样的清晰,又是如此的特别,其无名指同中指是一模一样长的!
泽儿的手……泽儿的右手便是长成了这样!
不!也有可能是乌达故意送过来混淆视听的!一定是!
带着最后的期许,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伴着自己恨不得跳出腔子的心跳,颤抖惶恐道,“说,这是何物。”
那人穿着破败的铠甲,因着并非刻意假扮,故而浑身的凄厉气场比之先前那人更加瘆人入骨,形容枯槁、浑身狼狈,万里疾奔赶来,显然也是只剩下一口气,之所以吊着却是因着心中一股怒气,强自支撑,听闻皇后问话,立时便泪流三尺道,“末将忠义侯麾下侍郎将,两军对阵,忠义侯因未能及时交出敏珠小公主,乌达便遣人送来了……送来了太子殿下的一只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即刻派兵!请即可派兵荡平吐蕃!替太子殿下报仇雪恨!”
皇后静静听着,不知不觉攥紧的拳头竟也松了劲,没精打采地垂在身侧,面上所有的希冀和忐忑却是悉数消失了行踪,只整个人像是浸在了千年寒潭之中。
近在身旁的佩琳极为不安地作势上前一步,惶惶然小声唤道,“皇、皇后……皇后娘娘!娘娘!来人啦!快宣太医!快!”
却是皇后陡然呕出了一口鲜血,顿时便萎了身子,摔倒在地没了知觉。
第七十九章:少主很羞涩(八)
这宫里头自是一片死气沉沉,宫娥太监说话都不敢出大气,皇后继那日晕过去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清醒了过来,当即执意下床,风风火火地便赶往了天丰殿。
可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皇后不顾高常至委婉的阻拦闯进了天丰殿,一番情深意切地剖白心迹,大致意思便是私自借用皇帝手中那枚虎符应急,等救出泽儿后,她定当负荆请罪。
然而皇后急急忙忙调兵遣将之后,没过半日,缠绵病榻了将近月余的慕容珣终于撒手归了西。
那时高常至仍是一如既往地准备替皇上擦洗身子,然而一碰之下,人已经凉了,心头自是大骇,却是留了个心思,不动声色地将皇后请了过来。
皇后颓然地跌坐在龙床之侧,一时只觉天地苍茫,恍惚间竟再没有一个能够依靠之人。
形势依旧危急,一定要趁着皇上龙体保不住之前将太子迎回宫,承继大统,稳定人心,不然,若是皇上驾崩的消息外泄,不说吐蕃、突厥是否会接借机大肆举兵进宫,便是那令人忧心的长公主都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时间任由她这样伤春悲秋,泽儿,泽儿她必誓死营救回来!
以碧沁园内的天然温泉对皇上身子的康复必有帮助为由,皇后当机立断将皇上的遗体搬运到了人烟稀少的碧沁园,伺候的宫娥太监也是少了一大半,而得了准许能够贴身伺候的便也只有高常至一人。
皇后这头片刻清闲不得,自然没那多余的精力关注被当做静小主玉体殓妆入棺的梁宣。
而她自然更加不知道,梁宣是通了天,竟然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敏珠潜逃出了皇宫,一路风驰电掣,宝马闪电般直往吐蕃奔去。
然而刚及出了城,便被一人拦下了身形。
梁宣仓促之间闪避不及,只得奋力揪住马缰,逼迫跑红了眼的骏马停下脚步,敏珠坐在他身后,身形不稳,眼见着便要跌下去,却又被另一个人兜手稳稳接住。
梁宣冷冷地瞪着眼前之人,沉声道,“乐清,我感谢你在蜀郡时搭手相救之恩,便是你使阴招将我药来了皇宫,我也没得再过多责怪于你,只今日,你若是再敢拦着我,我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不认的,让开。”
乐清无奈地直摇头,那抱着敏珠的人却显得有些吃力地仍旧抱着敏珠转到了梁宣身前,喘气儿道,“少主,你怎能乱咬人呢?”
梁宣这才瞧清楚那人,手一抖,怪叫道,“瞧不出来温总管还有这嗜好?抱得美人归便是再不想放手了不成?”
温采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悚然一惊,赶紧将敏珠放下了地,捶了捶肩膀,小声嘀咕道,“真沉……”
敏珠小公主很不愉快,琥珀色的双瞳在夜色掩衬下反倒成了一汪化不开的浓黑。
原本她今日已然睡下,这深宫内院的生活,虽说一开始极为抵触,可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远离了那些纷争设计,竟让她在这囚禁她的地方寻到了平生的第一份安宁。
不想仍旧被破坏了,而她终究逃不过这些纷纷扰扰。
这青木教的少主掳走她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来这里是纯属意外还是有所图谋,但我现在必须将你送回去,只有你能够换回我的泽儿了,只有你。”
细细想来,他二人可还是有婚约在先的,而她的未婚夫却要用她去换大瀛的太子!这……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梁宣那时的脸色着实难看至极,竟让她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反驳的话说出口,便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了出来,她甚至不知道梁宣是怎样获悉她居住的地方的。
乐清仰头望着梁宣,凉凉道,“皇后自然晓得用小公主去拖延乌达的毒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将小公主带走,是想被皇后娘娘万里追击么?”
梁宣哼了一声,笑道,“万里追击?你回去告诉皇后,教她不用多费力气,我带着小公主自会去解救泽儿,她只需做好她该做之事,当泽儿安全回来之际,我定当带着他回宫,可,若是她百般阻挠致使泽儿救不回来,便是皇后,我也定然不会惧怕收手!”
乐清耸了耸肩,无奈地看了眼温采,道,“难得你我二人对他的了解如此一致,看来之前劝服了皇后是正确无比的,走吧,越快越好!”
梁宣看着蓦然多出来的两匹宝马,以及策马奔驰的两个背影,还有些回不过神,敏珠顿了顿,用已然有些熟练的汉语问道,“你、不走么?”
梁宣抿了抿嘴,一把将敏珠提拎上马,一夹马腹,当即追了上去,喊道,“本少主可没求着你们帮忙!”
乐清挑眉道,“自然不是你求的,是你们好好泽儿求的成不成?”
梁宣瞪眼,“那也不行!我们泽儿只能求我帮忙!何时轮到你们能有此幸!莫要同我抢功劳争恩爱,仔细你们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