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华靠在沙发上,看着沈画,眼里翻出不知名的情绪。过了许久,才道“小画……”
这一声类似呼唤又似叹息的两个字包含甚多意思,他不知道沈画究竟是真不懂他的心思还是故作不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能够耐下心思好好陪他玩,跟他周旋,然而,事到如今,在自己付出这么多以后,竟然落得个这么结局……
说得再白点,这句话是对自己的可怜,和对沈画不识趣的可惜。
李云华最终摆摆手。
沈画起身离开的时候诚挚道“我知道李哥很帮助我,这件事是我做的让你失望了。”顿了顿转道“不过,实属感情得到的不易,不忍心再错过,还希望李哥能够成全。”
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得就是沈画这种辛辛苦苦挣扎的小人最后还是得捻转在大人们的手掌之下。
沈画不是不觉得可惜,只是开店过来的这段时间多多少少挣得些已经够用,他着实跟李云华赌不起,何况他现在还得加上董笛。
跟董笛进展之快,是沈画想都没想到的。自从上周六日以后,两个人经常约时间吃饭,或者沈画直接去董笛家里吃饭。
被左夜看出自己对董笛的心思以后,沈画纠结了几天,终于开始重新正视这段跟董笛的感情。
本来以为又要跟董笛磨洋功,没想到董笛竟然先表了态。
沈画那天晚上正吃了饭,坐董笛家沙发上换电视看。
董笛坐他旁边,刚收拾了东西的手上还有水滴。
沈画扭头看董笛是因为董笛一直看着他,所以问了句“怎么了?”
董笛微陷的眼窝,一双眼幽沉的看着沈画,“或许我说这句话说得晚了,但好在你现在是单身,我现在虽然结过了婚,但也是单身。”
沈画一瞬明白了董笛要说什么,手指不禁寻着东西握紧。
董笛接着道“如果你答应,我们就正式交往吧。”
沈画舔了舔嘴角,微侧开目光,过了会又直直看过去“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沈画强作镇定,嘴角扯开,刚要回答,董笛凑过去亲了亲他舔过的嘴角道“你可以晚点回答。”
“为什么?”
“最好能折磨折磨我,好让你报报仇。”董笛笑着看沈画。
沈画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以前沈画追董笛追了四年,这四年被伤透了心,现在终于有个机会以这种形式扳回一成。
沈画瞥了他一眼,哼哈一声“我有那么小气吗?”
董笛摇头道“小画当然不小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看我也不给我电话,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连杯酒都没喝上,还是喝醉了才说了两句话。”
沈画倒在沙发上,脚丫子轻踢了董笛一脚,嘴角半咧,咳了一声终于承认道“我是很记仇。”
他当然很记仇,因为记仇所以记了董笛这么多年,只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夜晚月亮当空,左夜倚着阳台的玻璃,看着已经熟识的车停在楼下,车里坐着的人久久不曾下来。
他在上面风吹的已经冷了。
星星点点的烟火提醒着这是个夜晚,是个寒冷的夜晚。
然而他仿佛并不这么觉得。
很久没有过这么清晰的时刻,让他觉得周围的东西都远远隔开,侵进不到此时身体里和意识里。别人仿若都是玻璃瓶里的假人,带着面目的假人,只有自己隔在玻璃外,被迫注视着里面的人自导自演,陷入一场场漩涡。
但是,尽管这么隔离开,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正不可自制的被卷入一场感情漩涡里,而他诧异的是自己此刻的清醒,而正是这份清醒让他以比平常敏感十倍的神经来感受这场凌迟。
他一方面不能忍受自己像玻璃内的人一样自导自演似的愚蠢,一方面又身不由己,不可自制的陷进去,这种清醒仿若是对他以前自持清高的一种嘲笑,仿佛在说,你不是以为他们都蠢,怎么样,现在你也跟他们一样了,你是不是也很蠢,然后揪着他自己的脖子隔着玻璃望向玻璃内的自己,看着他如今为情所困,问你你看你是不是很蠢?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动情,如今算来,只是这种局外的自视甚高不允许自己动情,因为深陷情感的人智商为零,通常很蠢。
他一直以花心的外表掩盖,然而越是花心的人对感情上愈是有种难以理解的洁癖。
沈画和董笛逐渐发展的结果终于使左夜坐定了第三者的角色,比如中午和晚上的饭,左夜做好后巴巴给沈画打电话,结果是一个人蹲餐桌边吃,一顿吃不完,吃个第二顿。
晚上沈画回来,左夜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别提多幽怨“果然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画画,你跟董笛在一块没隔着十万八千里听见我哀戚的哭声吗?”
这种话听多了,沈画换着拖鞋哼着小曲直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房子还没装修好吗?这都多少天了?”
就这一句话,立马堵得左夜不言语了。
沈画忽视背后惹火的两道目光,脱了衣服自去洗澡。
第10章
周六前一天晚上,沈画终于在家吃了顿饭,饭后,左夜开了碟机看租来的片子。
片子讲的是个唯美故事,有波折有小曲折最后嗨皮结局。
左夜从租碟的袋子里翻影片,问“明天干吗?去冬冬家?”
沈画吱了一声。
过了会,左夜扔了手里的片子问道“你究竟喜欢董笛哪儿?”
沈画看了他一眼,“问这干吗?”
左夜罔顾这句话,“是喜欢他样子呢,还是喜欢他职业,或者是他的性格?就我观察,他的样子是可以,尤其眼睛长得的确迷人,职业么,跟性格有关,多少带点正义感,但也并非忠诚的要死要活,有点较真有点小弯弯道道,心眼一点不缺,你跟他斗指定斗不过。”
沈画道“我知道。”过了会,又道“只不过这些我没有哪儿不喜欢。”
左夜手指微顿了一下,“包括高三那年他跟学校揭发你?”
沈画从左夜嘴里听到这件事只愣了一下,很快转过来,摇头道“不是他。”
“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显然沈画不愿意提这些,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从哪知道这些事?”
左夜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吐出两个字“管我。”
沈画气道“这是我隐私,谁允许你这么打听我?”
“乐意。”
“讲点道理行不行?”
“不好意思,字典里没这词。”
左夜举起一张影片,在沈画竖眉毛前问道“这张行不行?”
沈画一口气没喘匀,垮在沙发上,“随你便。”
左夜顺手换了一张放进去。
过了十几分钟,左夜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沈画道“你真不用去。”
左夜道“怎么,现在就开始当冬冬后爸行使权力了?”
沈画无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左夜漫不经心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嫉妒的男人很可怕吗?”
沈画很想说,你这是嫉妒的样儿吗,哪有嫉妒的人非扒着脑袋往始作俑者那凑得,缺心眼吧。
左夜接着道“最好我也能喜欢上董笛,这样我喜欢的两个人在一块,心理上还容易接受点。”
“你这是喜欢吗?”
“你不安慰我,我这么安慰自己还不行?”
沈画道“你能不能认真点?”
左夜皱着眉看他“我哪不认真了?喜欢你不认真还是在家里看电视不认真还是做饭不认真?”
沈画道“现在就不认真。”
左夜道“你看我怎么就认真了?”
“老老实实找个人过日子。”
“我找你你跟我过吗?”
沈画道“你这就是不认真。”
左夜嘴角冷勾出弧度“是不是换个人,你就以为我认真了?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不认真,即使我现在再怎么做,你还是会认为我不认真。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假惺惺要求我认真。”闭了眼,待了一瞬续道“即使你当我不认真也不要紧,我对你认不认真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不是,不是说你对我,不认真……”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其实也没什么,换成我我也不相信。”
影片里的声嘶力竭在房间里回荡。
过了一会,沈画道“你,明天还去吗?”
左夜手指抠着遥控器上的键盘,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为什么不去,我也想快刀斩乱麻早点把这份不认真给断了,要不拿乔着这个成天在你面前晃,你该多痛苦。最好你俩约会甜蜜的时候也把我叫上,我保准在旁边安安生生的自个趁机会断个干净。”
沈画艰涩道“我不知道,你,真的,那什么……”
左夜按着遥控器后退到开始,换了个姿势完完整整看电影。
周六去了冬冬家,冬冬抱着左夜脖子不撒手,左夜抱着他出去玩了一圈。沈画虽然跟董笛在说话,一双眼却时不时扫到左夜脸上,那张已经熟悉的脸上还是照旧的笑容不羁,但沈画总能若有若无读到一些别的东西。沈画想,自己大概是要疯了。
周日左夜大早晨出门走了以后,沈画原定去冬冬家的计划临时取消,留在家里大扫除,扫到中午左夜也没回来。
届时左夜正在自己装修的家门外打长途,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哥,帮个忙。”
那边是一个嗓音很有磁性的人,低低笑了两声,话语简洁道“条件?”
左夜靠在门板上,声调拉长“能不能不这么幸灾乐祸啊?”
“你如果回来工作,我可以同情你。”
左夜撇嘴“同情值多少钱,折现加借款里一块汇过来。”
“年前能回来吗?”
“尽量。”
“嗯?”
左夜一听这个额外的威胁声音胃都疼,“会的会的,不过保不齐我有点什么突发状况,到时候就当是放了我两天假,后边我做牛做马都补回来还不行吗?”
左夜忙到晚上回去,开门的时候,沈画正端着盘子吃自家独创的麻酱面,一看左夜一身,不跌问道“哪彩绘去了?”
左夜低头看了自个一身的五颜六色,举着胳膊不贴到身上,往浴室走,“监工去了。等会去我屋拿一下睡衣,我先洗个澡。”
沈画搅着面吃,应了一声,追问道“吃饭了吗?”
左夜关门前回了句“没有。”
沈画端着盘子往厨房走去,两三步的路呼噜呼噜把面吃完了。给左夜下了面,去他屋拿睡衣。
敲敲浴室的门。
里面传来道“门没锁,自个开了放桌子上。”
沈画开了门,墙边上就有个桌子。
浴池里没有雾气缭绕,顶端的地一个浴缸里泡着左夜那身赤裸的皮肉。
沈画倚着门侧进去半边身,放了睡衣道“我给你下了面,你想吃什么卤?”
左夜平躺着,一个脑袋加上半个皮肤露在眼下,关键的部位被曲起的腿遮挡住,一只手探出浴缸划拉着。“你还会做饭?”
“没你做的好吃。”
左夜闭了眼,手拿进浴池泡着,过了几秒沉沉道“随便什么都行。”
沈画关了门,厨房里的面已经翻滚,捞出来盛在盘子里,拿着酱汁和肉丁蒜薹末开火炒了下当下料。
坐沙发上等了十几分钟,浴室的人还没出来,沈画把面翻搅了两下,拿去微波炉里加热。
敲了敲浴室的门,没人应声。
沈画开了门往里面看,左夜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沈画往里面走了两步,叫道“左夜,左夜。”
左夜没丝毫苏醒的痕迹。
沈画站在浴池旁边,拿手试了下水温,有点凉了。不禁用手拍了拍左夜胳膊。
左夜嘤咛一声转过来头,睡觉时被闹醒的不乐意劲儿挂在眉梢。
“水凉了,赶紧出来别感冒了。”沈画放下声音安抚道。
左夜重新闭了眼,在浴池别别扭扭翻个身背对着沈画。
沈画眼睛上翻,扯过旁边的浴巾挂手臂上,另一只手不客气的使劲拽住左夜光滑的胳膊往上扯。
左夜被扯得半仰,瞬间清醒过来,甩了甩头发道“怎么了?”
沈画面无表情的撒谎道“你差点被淹死,赶紧起来,这是在浴缸,不是在床上。”
左夜慢腾腾接过沈画手里的浴巾,站起来擦身子。
最后把下半身围了穿上睡衣出去。
沈画道“你还吃饭吗?”
左夜伸了个懒腰,精神不少,“夜生活才刚开始,当然得吃饱了干活啊。”
沈画从微波炉里拿出盘子,把坨成一堆的面条倒了,重新做了一份。
左夜坐在沙发上卷面吃,沈画道“怎么样味道?”
“还行。”
“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
左夜撒了一只手换个台接着捧盘子卷面,“还行吧,油两天漆就完工了,我尽量下周六前搬过去给你们腾地。”
沈画眼睛看着电视,道“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误会你了,还请你多原谅。”
左夜又换了个台,吃着面恩了一声。
沈画双手交握在腿上,身子微前倾,想要说话还是张不开嘴。
左夜起身去厨房洗盘子。
隔天中午,沈画回家,正好见左夜拿着网兜捞鱼缸里的小龟小鳖们。
“是要换水吗?”
左夜回头看了眼沈画道“不是,今天太阳不错,放他们去阳台晒晒。厨房里扣着饭呢,你热热再吃。”
沈画去吃饭,左夜拿着盆子到阳台上,自己坐地上,腿圈住一块地,把一个个东西拿出来。
王八跟乌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类,乌龟有个硬壳,四肢和头都可以收回去,王八不一样,鼻子溜溜的长,壳没有乌龟的坚硬,四肢收不回去,只有头可以缩进去。科普里说王八是比乌龟进化更超前的一类,左夜刚买回来小鳖的时候,是分开养的,一只小鳖胆头特别小,左夜一挨近立马缩脖子,喂东西也不吃,后来拿了个水草给他遮阴,不到一天再去看他的时候,水草咬了一个跟他身子差不多大的角。左夜不禁想或许是他们有更大的野心所以才更需要伪藏。左夜最初喜欢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眼睛好看。人跟人之间用眼睛表露的情绪太多,所以跟相差的没有利害关系的物种之间,因为不能沟通所以更容易得到眼神纯净的感觉。这无疑是一种安慰。
沈画吃完饭,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左夜在玩类似叠罗汉的游戏,四只小龟摞一块,最上面趴着两只小鳖。最下边那只小龟拼死挣扎,一双绿豆眼不屑的朝左夜瞥了一眼,继续蹬着四条腿反抗。
玩过叠罗汉再玩乌龟赛跑,六只分成三组,各个背着一只。刚开始还矜持的默声不动,随后开始四处逃窜。
可惜一双邪恶的手随时把脱出掌控的他们重新放回原位。
沈画在旁边坐下来晒太阳,随手抓了一只放手心里,想温柔的抚摸两下,实在不知道从哪下手。小龟安生的趴着不动,过了会,把一只后腿翘出壳外晒太阳,又过了会,另一只腿也伸了出去,再过了会一只胳膊伸出来脑袋趴上去,最后仅剩一只的秀臂也大方的晒了出来。沈画看着这个四肢大敞的造型,乐不可支。
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左夜最后把五只小东西全部翻过来晒太阳,头朝北,尾朝南,自己靠着门伸展腿眯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