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先杀了颜央,自是颜央仇人,可如果说便是同一人将这戟埋在颜央棺材下,却应是颜央友人。如此矛盾,却不知其中究竟有何故事,三月雪又去了何处?
归一闻言一笑:“若联系到三月雪,不难解。”
未败微一挑眉,想到了三月雪的传说。既然来颜家镇便是为此剑,断然没有不知道三月雪来历的可能。
传闻李花城隔壁便是唯一城,唯一城中住着个疯子。疯子名叫舒寒,为人疯癫痴傻难以亲近,却身怀名动江湖的铸剑绝技。某年冬,舒疯子忽然不疯了,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过了三个月,然后闭关一月铸了一剑。剑成之日,舒寒旧友九玉岭来贺,却不料舒寒竟以九玉岭之命祭剑,然后以沾满九玉岭鲜血的剑自刎。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却下了一场大雪,积雪两天两夜不化。此剑由此得名三月雪。此外还有一个传说……得到三月雪的人,此生会与所爱之人相杀至死。
如果这传说是真的,那么曾得到过三月雪这剑的颜央,怕也是死于此因了。只是颜央这人风流债颇多,却不知是哪一位红颜知己下的手。
相爱相杀的传说,未败知道,归一也知道。但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是真是假。
“我想,凶手是何人,归一兄已有怀疑的对象了吧。”未败挑眉。
归一面无表情地凝视未败眼角伤疤许久,终于吐出一个名字:“凌柔。”
未败嘴角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问:“那个老爹是一代神刀客的凌柔?”
“正是此女。据我所知,与颜央有情感纠葛又擅长使刀的女人不过两个,一个已经死了,剩下一个叫凌柔。”
未败闭眼,皱起眉似是想了一想。如果是这样,那问题就已经不是“两个人”的事了。
江湖上有个组织叫黑月绝影杀手会,简称影杀。影杀和腾龙帮之间早已结下深仇大恨,那凌柔正是影杀现任会长的师妹,而颜央却与腾龙帮帮主的儿子陆定涛交好,那么这恐怕与这一会一帮脱不了关系。
归一不冷不热道:“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如果要见影杀的人,用的方法自然就该是委托杀人了。我有办法用委托把影杀的人引出很多……只是不知影杀来人你打不打得过?”
未败略带怀疑地看了归一一眼,哼笑一声:“除非会长拿着绝月来。”
归一哈哈大笑道:“虽说绝月至今还是天下第一神兵,可现在拿着它的人又不是剑无影。”
未败撇了撇嘴,暗道归一知道的事真多。
既然决定了,便将狂澜惊天戟和棺材都埋回去。
盖土时,未败忽然问了一句:“记得你似乎对这戟很有兴趣。”
归一默了片刻,闭上眼轻描淡写地吐了一句:“找回三月雪之前,便让这戟陪着他吧。想来,做出这等事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未败饶有兴味地看着归一,这个看起来怯懦低调的人,似乎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归一沉默地用那小而闪烁的眼眸回望未败,一双沧桑的眉极不和谐地挂在上方。
未败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来:“归一兄,你的眉毛怎么有这么多根都是白的?”
归一苦笑道:“大概是……少年白吧。”
未败伸手抚了抚归一的眉,道:“我总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归一也不闪躲,只淡然回答:“是啊……我听过许多许多的故事。未败兄可是想听?”
未败“哦”了一声,道:“那你给我随便讲点有趣的?”说完这句忽又觉得太泛了,遂补了一句,“就讲你喜欢的那些兵器的故事吧。”
归一抿嘴一笑,试着问:“那我可得从那把龙椅说起了。”
“好,我们边走边说。”
五十年前,当任的皇帝名最悠然,号闲帝。本来按理说,应是闲帝的太子兄长最凛然在老皇帝死后即位,只是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时候,有个叫月千重的官家子弟,平日里在京城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某天忽然看上了最凛然身边的一个侍女。最凛然本来并没有注意这个侍女,但看千重这么喜欢,便开始注意这个侍女,却发现自己也有点喜欢这个侍女。那个侍女却不愿从了最凛然,自尽未遂。怒火中烧的千重跑去找最凛然,却被最凛然囚禁起来。而千重的哥哥千烟几日不见千重,便四处打探,得知那个侍女的事之后,便带人杀了过去,却不敌最凛然人多势众。那时的最凛然正郁闷着,一见有着人间第一美男之称的千烟,竟一见钟情,放下身段不顾一切地追求千烟,自然也成全了千重和那个侍女。只是最凛然对千烟的追求惹怒了千烟的同窗,江湖人称剑无影的空影。于是在最凛然登基即将坐上龙椅的时候,剑无影忽然杀上金銮殿,一剑挥出将龙椅劈成两半,并警告说再敢纠缠千烟,人如此椅。从此,剑无影当时所用的剑——绝月,便得了天下第一神兵的名号。
说到这里,归一停了停,转而道:“你说,要是没这事,绝月还能不能排上天下第一呢?”
未败想了想,实话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如果没有剑无影,无论怎样的神兵利器也排不上第一。不过这江湖神兵的排名确实也不是那么准,大多还得看人。”
归一对未败的意见表示了赞同,继续讲故事。
却说最凛然看着成了两半的龙椅,竟是不惊不惧,称自己便是不要江山不要命也不愿放弃千烟。而千烟也被最凛然感动,因而剑无影便没有再插手此事。结果剑无影不管了,千烟的另一位同窗却又来横插一脚。那人姓名不详,外号黑圣人。黑圣人一个心情不好,直接就把太子给做掉了……结果最悠然就这么当上了皇帝。
听到此处,未败“噗”一声笑了出来:“以前我也就听说过这二人争皇位的时候,正牌太子暴毙。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故事。倒是不知这些野史几分真几分假。”
归一叹了一口气:“想来你也知道,就为了千烟,剑无影和黑圣人在江湖中不知闹出多少恩怨。”
未败默了默,忽然道:“说起来,你到底是从哪听的这么多故事?”
归一先是一愣,随即缓缓吐出一句:“有机会,等我把所有故事讲完,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未败没再追问,只道:“希望我这辈子能有这个机会,听你讲完。”
归一跟着未败一路走着,脸上看不出分毫情绪。却不知是掩饰得太好,还是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有些故事,归一暂时还不打算讲。
譬如,有一种名为摘柳刃的暗器,造成的伤口正是柳叶形。
再譬如,颜央心中最爱的人不是凌柔,虽然那个人也擅长使刀。
在这二人走后,另一人来到了颜央墓前。
那个人叫陆定涛。
陆定涛看着颜央的墓碑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定涛闭上眼,神色有些黯然。
“不过我想,很快你就会让我变得跟这里的人一样吧。”
陆定涛苦笑了笑,沉默离去。
在那之后很久,再无人来墓前访问。
第3章:【寅】铸木镂冰
颜家镇上没有影杀的人。
因为颜家镇是腾龙帮的地盘,腾龙帮和影杀是世仇。只是,世仇是上一辈人的事情,这一辈的人来往并不少。
委托影杀办事的方法从来不难,知道的人也不少,但出得起钱的人少。
影杀不惧官兵,因为影杀的背后有三个人,一个曾杀了先皇的竞争对手,一个曾一怒烧毁半个京城,一个曾将龙椅劈成两半。更有谣言说,现任皇帝和影杀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甚至,影杀在各处的联系地点往往就设在衙门旁边。
影杀的对外联系人从来都是世俗之人,只负责传话抽提成,不干涉影杀任何事务,甚至根本不知道影杀有些什么人。
这些,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
竹县的联系地点是一家卖纸墨的小店。
到了竹县之后,归一便将自己白毛略多的眉画成了纯黑,之后与未败一同去了纸墨店。
归一与店老板说了委托,说了详细事宜。
隔日,店老板带了影杀的答复给归一。
要价银八百两,定金四百两。并不是极高的价钱。
因为要杀的并不是会武功的人,只是一个书生。
但价钱不高的关键在于归一没有说那个书生叫魏迟钟。
未败淡淡瞅着归一忙活,一句话也没有过问。
归一知道未败为什么不过问,但未败不知道归一知道。
一直到最后交了定金,办妥一切,归一才叫上未败,去往魏迟钟住处。
直到这时,未败才知道归一委托杀的人是魏迟钟。
“他是你亲戚?”未败还记得两人的相貌,似乎有几分相似,但问的时候甩出的话却隐去了自己真正的疑惑。
归一却摇了摇头:“我在这世上没有亲戚。他只是我一个棋友,正好住这儿。”
未败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地敲着剑鞘,没再发问。
魏迟钟住在竹县东郊的一个小院里。
“钟哥,好久不见了,近来过得好不?”
面对归一的招呼,魏迟钟没有答话,因为他看见归一身旁的那个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下未败,初次见面。”
魏迟钟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句:“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归一对魏迟钟的迟钝没有表现出半分怀疑,只随意地问:“话说今天怎不见厉哥?”
魏迟钟苦笑了笑:“他说去进货都已经十几天了,结果到今儿个还没回来,我也正急着呢。”
归一却道:“这倒是正好,省得误伤。”
魏迟钟面带疑惑:“此话怎讲?”
归一便将之前的事与魏迟钟简单说了。
魏迟钟一脸古怪,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一直盯着未败看。
未败笑呵呵地道:“莫要看我了,虽然我长得是挺好看的。”
“不,”魏迟钟的眉皱成了八字,“我只是担心大侠的……安危。”
归一连忙教训魏迟钟:“钟哥你就是太老好人了,与其担心这家伙安危,你先担心自己才是真的。”
未败自负地笑了笑:“有我在,出不了事的。”
“反正什么都交给他了,咱俩来下几盘。”归一笑着跑去将魏迟钟的围棋取了出来,在桌上摆好。
“好吧。”
当夜。
两人下棋,一人观棋。一人专心,两人心不在焉。
迷烟轻轻飘了进来。
未败皱起眉。
归一也察觉到了,悄悄屏住呼吸。
很快,魏迟钟昏了过去。
归一向未败使了个眼色,然后倒下装昏。
未败也装作昏倒。
门被打开,一黑衣女子轻轻走了进来,看了倒下的三人,忽然轻噫了一声。
未败猛然跳起袭向黑衣女子,对归一喊道:“你带他暂时躲一下!”
“好。”归一没有追问其中的些许疑点,只背起魏迟钟便往外冲。
房间里响起金属碰撞的脆响。
魏迟钟在归一的背上被颠得清醒了几分,睁开眼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跑了不知多远,归一终于停了脚步,放下魏迟钟,然后从绑腿上的包里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给魏迟钟闻了一下。
魏迟钟惊了一惊:“你带着解药?”
归一被这么一问,忽然似感叹什么地苦笑了笑:“十五年来,我一直随身带着这些。”
“为什么?”
“你想知道?”
“可以告诉我吗?”
归一望着魏迟钟,眼眸里说不清有些什么,默然许久后淡然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魏迟钟微微皱起眉:“你讲。”
归一笑了笑,似在回忆什么:“从前,有个叫晴黛的女人。她嫁给了一个叫魏衍的男人,然后她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那个男人却抛弃了她。”
魏迟钟的眉皱得深了几分。
“在那之后,她带着身孕流落他乡,辗转到了京城,遇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她将腹中孩子生下后,将她娶过门,却将孩子扔在了花街。”归一笑着将魏迟钟的右衣襟拉开,“那个孩子的右肩上,有个编钟一样的胎记。”
魏迟钟呆愣着看了归一半晌,拉好衣服遮住了右肩那个月光下并不显眼的胎记:“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心脏被剑贯穿,看着她躺在血泊中喃喃地唤着‘我的儿’。”归一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见证人。
魏迟钟似乎听见了自己一直不知道的事情,小心地后退一步看着归一。
归一闭上眼,却很突兀地接了一句:“所以,自那以后,我随身带着针对影杀常用药的解药。”
魏迟钟忍不住问:“这和你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归一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每个人,总是有些秘密的。而我,是一个喜欢讲故事,却不喜欢讲透的人。”
魏迟钟偏过头:“你让我把你刚才说的话理清……”
“呵,这你以后慢慢想也无妨。当务之急,我却是要与你说另一件事。”归一嘴角微微勾起,“我知道厉哥的父母是谁了。”
魏迟钟被接二连三的秘密震得有些茫然,只本能地应着:“谁?”
“你帮我一个忙,我便说。”
“我帮。”
归一用手拍了拍魏迟钟的肩,缓缓吐出一句话:“我要你帮的忙,绝不可告诉厉哥。”
魏迟钟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归一脸色沉了沉:“你不问是什么忙?或许是你不愿做的事也说不定。”
“我……愿意做任何事。”
“有你这句话,却也不枉我唤你一声钟哥。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写着厉哥身世秘密,另一封是你需要做的事。待我走后,你将你需要做的事做好,我便允许你将写着厉哥身世的信交给他。”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私拆了却不帮你做事?”
“呵,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不怕。而且现在厉哥也还没有回来不是?”
魏迟钟只觉自己背上全是冷汗,一生之中怕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感觉,而眼前的归一仿佛是传说中的死神,而魏迟钟自己却是在和死神做着交易。一向温和敦厚的归一,今日似乎相当反常……
终于,魏迟钟还是妥协给了眼前这个外表看起来怯懦软弱的死神。
之后,估摸着未败那边的事也差不多了,魏迟钟便带着归一回了屋里。
屋里多了些刀剑痕迹。
此时的未败正在质问一位着被绑起来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一直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
归一看清黑衣女子的脸,唤了一声:“凌柔?”
黑衣女子转过脸,终于开口:“归一?”
归一抿了抿双唇,对未败笑道:“却是不用找别人了。”
凌柔皱起眉,不知归一是什么意思。
归一蹲下,轻声问凌柔:“颜央的死……你可清楚?”
凌柔被绑住的手握得紧了些,道:“当时我……被颜央点了穴,塞在柜子里。从柜门的缝隙中,我看见有一个蒙面黑衣的人,挥刀杀了颜央。那人我辨不得男女,但那刀法和刀的样子我记得。刀法与我所练七玄刀法有着八分相似,比七玄刀法变化更多更诡谲,也要内敛一些;那把刀大概有两尺五六寸的样子,只有刀锋略弯曲,刀身暗金色,刀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