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龙帮……写这信的人有意留下这样的字,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与腾龙帮有关的事?
不,这其中想必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画中的两把兵器……最初的主人是传说中的一夜龙凤,逝去二十多年的闲帝和嫁给闲帝的第二天便失踪的女子凤吟。刀是黑圣人赠与凤吟的,匕首是黑圣人赠与闲帝的。都与黑圣人相关,究竟是想说什么……等等!
黑圣人,影杀创始人的至交好友之一,传说腰间总挂着一块半月形的玉,名作寒月玉玦,据说另一半便在某个神秘女子身上。而凌厉手中恰好也有一块半月形的玉,以前因为没见过黑圣人更不知道那寒月玉玦长什么样,所以也就没有在意,但如今眼前的这幅画,隐隐约约地像是在暗示什么。
还是等魏迟钟回来了再与他商议吧。只是这个平时极少出门的家伙究竟是去了哪里?
不安的感觉自背脊升起。
凌厉想起许多旧事。譬如亲手杀死前朝御史大夫颜记黎的时候,颜记黎递过名为龙殇的匕首说终究还是交还影杀的好。又譬如,在那之后想要退出影杀时遇到了退隐的影杀第二任会长。又譬如,那个叫曾胜的同门师弟,在十五年前抢了他手中玉玦去京城设下圈套灭了隐姓埋名的左家后人。
影杀!影杀!影杀!
不,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杀人,那为何还要去回忆这些有的没的……
一直到夜里,魏迟钟都没有回来。
凌厉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寒,看着家中的摆设觉得有些不寻常。
位置还是那个位置,但上面的诡异痕迹有些非同寻常。
刀痕,剑痕。
仔细观察一番,认出刀痕出自自己曾经极端熟悉的刀和刀法,剑痕却似在有意掩饰身份。
破风刀,不,应该说是多年前凌厉退隐时还给了师父的七玄破风刀!七玄刀诀,凌厉所知只有三个人会,除了自己就是师父兼养父凌啸以及师妹凌柔。
影杀……
凌厉眯起眼。不安随着血液流淌,浸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天地仿佛变成一张大网,正在一点点向着他收紧。
片刻之后,凌厉让自己沉静下来,从柜中取出蒙尘的竹刀,在小院中嚯嚯地练了起来。握刀的手有些疼,久了才感觉到刀柄已经被躁动的内力给震坏了。
凌厉扔下竹刀,向着竹县的中心走去。
深黑的天色变得越发阴暗起来,笼罩在雾中的前路亦似夜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凌厉走到一座石质的牌坊前,停下了脚步。
有一颗人头,被挂在了牌坊上,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安详……
……
“说起来,七玄破风刀在江湖兵器榜排行第八,但只论刀的话却是第三呢。而这天底下的刀,也只有凤泣和斩相思更胜一筹了。”归一坐在马车上,与未败闲聊着。
未败拉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微亮的天空,打了个呵欠道:“你一路上都念着这刀,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归一笑了笑:“因为见到了七玄破风刀和它的主人,心里很激动嘛。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这些兵器的。”
未败无所谓地捋了捋鬓角的发,将眼角柳叶形的伤疤露出,瞅了一眼归一眉上的白毛,道:“很快你就会见到绝月和它的主人了,你岂不是要激动到疯。”
归一看起来很开心,很随意地说着:“比起绝月的主人,我倒更想见到凤泣的主人。凤泣无主了这么多年,不知会不会有一个人在聚英会与它邂逅,再相伴至死。”
“嗯?你终于不提七玄破风刀了?”
归一没有说话,只是笑。
未败不明白归一为何要笑,但总觉得这人畜无害的笑容藏了几分危险。
“归一,讲讲你自己的故事怎样?”
归一呆呆地看着未败,想了想道:“这我应该从什么兵器讲起呢……对了,有一把叫苍竹的折扇你听说过吗?”
“苍竹?你是说会长他相好的武器?”
“哎?北辰公子是你们会长的相好?就兵器而言倒是珠联璧合啊……”归一似有些惊讶。
未败瞪了瞪归一,有些不满地道:“你的眼里永远只有兵器。”
归一打了个哈哈,道:“哎呀,我这小爱好你懂的嘛。”
“别跑题,讲故事。”
“咳咳,是这样的……”
从前有个叫魏衍的人,抛弃了身怀六甲的妻子,靠吃另一个女人的软饭当上了武林盟主。成为武林盟主后,魏衍悄悄建立了一个名为苍竹教的邪教,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企图把江湖黑白两道都控制在手中。这些事,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过一个人,那便是被魏衍抛弃的前妻,晴黛。晴黛一路辗转流落到京城,在花街中一个叫红尘馆的倌馆遇到了一个花名颜叹琴的小倌。颜叹琴见她可怜,便向老鸨求情收留她。红尘馆里全是男人,收留她自然不方便,但因为当时的皇帝最悠然常常微服来找颜叹琴,所以老鸨也不好拒绝,收留了晴黛。之后不久,红尘馆来了一个叫莫洪的男人。莫洪无意之中看到晴黛手中拿了一把素面折扇,问起折扇来历,得知折扇是某位嫖客遗失的东西,放在红尘馆中几年了,一直没有人认领。而由此契机,莫洪与晴黛相识了。之后在晴黛生下腹中孩子之后,莫洪将晴黛娶进门中,却拒绝收养晴黛的孩子并要求晴黛将来不得与这个孩子相认。而这个孩子被已经赎身的颜叹琴收留,晴黛也算安下了心。在晴黛离开时,她向老鸨求了那把素面折扇。同时,晴黛给折扇起名苍竹,以苍竹教之名意指人世间的黑暗阴晦。而在这之后,江湖第一风水师北辰公子经商时在京城停了一段时间,偶然遇见莫洪和晴黛,看出这把折扇的不凡,顺便为莫洪算了一卦,而莫洪将折扇作为酬劳给了北辰公子。而后北辰公子混入苍竹教,并在魏衍被谋杀后成为了新的教主,苍竹才正式出现在江湖人的眼中。
未败听故事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归一停下,顺口问:“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苍竹的故事结束了。”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归一笑道:“我小时候,莫洪已经做了丞相,而我家就在相府隔壁。后来莫洪全家被你杀了,姥姥说怕晚上闹鬼就搬家了。后来没多久,姥姥寿终,我就一个人到处游荡,最后在颜家镇的镇长家做了个小厮。”
未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讲了你隔壁的故事。”
归一只笑,不再说话。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李花城。
从李花城的南门,可以远远望见南郊一座孤零零的高山,山顶有些炊烟,使得那寂寞的山头多了点人情味。
归一望着那边发呆,似是陶醉在这晨景中了。
“瞧你盯着山上的炊烟看,饿了?”未败问道。
“是有些。”
“你还不熟悉这里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于是,未败很自然地拉着归一的手,往城里走去。
归一看着未败拉他的手,若有所思。
和谐客栈。
未败像回家一样走进大厅,和眉发皆已花白的掌柜打了个招呼:“宵掌柜好!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跟平时一样,马马虎虎吧!”宵掌柜笑得很和蔼。
未败也笑着,问归一要吃什么。
“咸菜和粥,可以吗?”
宵掌柜哎了一声道:“这位是小胜的朋友么?随便点,这顿算我请你的。相见是缘,认识新朋友更是有缘,可别不领我这老头子的情哈!”
归一看着宵掌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
未败端了两碗飘着咸菜的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和归一对坐,问道:“是不是很奇怪?”
归一摇了摇头:“就算是用假名到处跑的杀手,有几个知道真实身份的朋友也不是稀罕事。”
“你也算我的朋友,不是么?”未败面带微笑地看着归一。
归一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这几天你怎么老是笑?”
未败作思考状挠了挠头,答道:“大概因为你这几天看上去很高兴,所以连带着我也很高兴。”
归一默了默,极端平静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的高兴之下一定也藏了不愿让人看见的悲哀。”
未败的笑容凝住了,过了许久才用和归一一样的平静语气回道:“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了,不用说出来。”
归一恢复了平日神情,道:“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我想得对不对,所以就说了出来。”
未败又把话题扯了回来:“真是损友啊你。”
归一摇头:“我没说要做你朋友。”
未败指了指桌上的粥。
“那就算是吧。”
未败苦笑着道:“如果我是颜央,一定杀了你。”
归一不解:“为何?”
“因为杀与被杀之间,我更倾向于杀。”未败用一种很认真的神情看着归一。
归一脸上一片风平浪静,回道:“颜央是三月雪的主人不等于我对他有别样的感情。”
未败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称是。
之后的二人,再没有说话。
第6章:【巳】抱火卧薪
吃过饭的未败和归一没有太多停留,便直奔影杀七分部去了。
影杀名义上的总部是位于九宫阵中心的五分部,但因为会长长年呆在七分部,所以大家有事找会长本人基本都不去总部。五分部与七分部之间隔着一段很长很险的山脉,寻常人要过去就得绕上三四天的路,但轻功好的人翻山过去只要半天时间。因此,会长也无所谓没事就跑个来回。
会长现在不在七分部,未败不知道人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便决定坐等。
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会长回来。归一很明理地自己去厨房煮了两碗鸡蛋面,端了一碗给未败。
未败尝了一口,道:“我刚刚发现,你是如此的贤惠!”
归一投以鄙视的目光:“当了十几年小厮,煮个面还是会的。倒是你,这都不会?”
未败将两鬓的发拨到耳后:“当了十几年杀手,除了杀人基本不会别的。”
归一无奈摇头,很平静地看向未败的剑,扯开话题道:“你的剑可以借我看看么?”
“好。”未败把剑鞘从腰带上解下,递剑给归一,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归一捧着剑,手指像爱抚情人一般抚过剑上的每一寸,翻来覆去就是舍不得放下。
这一会儿工夫,未败的面吃完了,归一的面凉了。
“就这么喜欢?”未败看着归一痴迷的样子,有些不解。
抚着剑的归一稳如泰山八风不动,直到发现剑上多了一只未败的手,才抬起头来。
未败无奈笑笑:“赶紧吃面,我给你讲这剑的故事。”
归一点点头,将剑放在腿上,拿起筷子端起碗。
剑名覆灯火。覆灯火原主曾炎,也就是影杀第三代会长。本来,作为会长的曾炎所用之剑应该是影杀的镇会之宝,江湖第一剑绝月,但曾炎刚当上会长没几年就因为一些误会跟绝月的铸造者打了一架,从此不愿再用手中的绝月,便发了公告重金求剑。此时有个自称舒寒弟子的人找到了曾炎,将舒寒的作品覆灯火送给了曾炎,理由是为师父舒寒的剑找一个配得上的人。
“……后来,大伯人到中年没什么精力管事了,便将会长之位传给了子缘师兄,将剑传给了我。”未败说完故事,长舒了一口气。
归一听完这个简短的故事,得出结论:“所以你对舒寒的绝命之作三月雪产生了兴趣。”
未败不置可否。
归一放下碗筷,继续欣赏手中的覆灯火。
“还没看够?”未败无奈看向归一。
归一没有说话,只万般不情愿地收剑回鞘,举到未败面前,手却死死抓着剑不放。
未败叹了一口气:“你这么喜欢这剑,我借你玩几天?”
归一惊讶地看着未败,用眼神询问是不是玩笑。
“反正你就在我身边,要用的时候你再给我呗。”
归一痴痴地看着未败,眉间的白雪似有融化的迹象。
未败很认真地看着归一,看着他脸有些微红的样子,不禁有些愣神。
归一将覆灯火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道:“屋里太暗,我拿出去看。”
“你去吧,我打一会儿坐。”
归一应了一声,便走出了屋子。
影杀的人似乎都不爱聚在一起,小院里连屋子都没多少间,而且大多是没有固定主人的公共厢房。此刻的七分部竟然只有归一和未败两个人。
归一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看了看院外的树,确认这个地方未败在屋内看不见后,用覆灯火削下些许不起眼的树枝,细修成一些奇怪的形状,捆在一起藏进一旁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些嫌树枝不够,又去找了好几棵稍远处的树,削下树枝并修好后带回院后,在灌木丛中藏好。
这么折腾下来已经快半个时辰,归一小心地看了一眼附近,确认没什么异常便打水洗了手,找未败去了。
未败还在打坐,见归一回来,随口问道:“身上怎么有些脏?”
归一答道:“光顾着看剑,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
未败也不作他想,淡淡道:“一会儿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这里有几件我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
归一没有拒绝未败的好意,点了点头。
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将之前的脏衣服洗过晾在屋内,天已全黑。
等的人还没回来,未败和归一无事便闲聊起来。
三句话不离兵器的归一又讲起了兵器的故事。
这次讲的是杀死颜央的凶器——斩相思。
曾经的江湖中,有个主修阵术的世家,姓左。左家阵术原本与寻常阵术类似,以玄学为基础,通过排列一些特殊物件来产生或困或杀或其他的力量。这样布出来的阵强度通常与布阵所用物件直接相关,所以左家自然有许多布阵用的宝物。而这些宝物之中,有一柄刻有玄空九星的无名之刀,这柄刀因常年作为阵眼使用,久而久之带上了些许阵意。而这时的左家,出了个奇女子名叫左嫣然,阵术出神入化,又使得一手好刀,自然对此刀分外喜爱。左嫣然是左家嫡传的独女,却不愿继承家业,只想嫁给心爱之人,与他行走江湖浪迹天涯。而左嫣然的父母却要求左嫣然继承家业,终身不婚。左嫣然不愿,便与情郎商议私奔。在约好的日子里,左嫣然带着刀,在长亭中等候,却迟迟不见情郎到来。左嫣然害怕情郎遭遇不测,情急之下一路往情郎家赶去,却看见情郎正与别人成婚。气极的左嫣然一刀斩了情郎全家,回家才知自己所见皆是家中人威胁造成,怒火攻心挥刀弑父弑母,自立家主。而手中的无名宝刀则被左嫣然起名为斩相思。在这之后的左嫣然嗜杀成性,手中斩相思杀人无数,积累了惊人的杀意。左嫣然偶然发现此时的斩相思阵意变得极为强烈,由此得到灵感,创下了以兵刃杀意布阵的秘法,左家由此闻名江湖。
听完故事的未败愣了半晌,道:“我记得你之前讲过凤泣的故事,好像左家的人曾让一个女人去搞一对能吸收杀意的玉玦?就是为了布阵?”
归一点了点头,道:“后来玉玦没到手,内部闹矛盾,最后被你们影杀的二代会长灭了。”
未败下意识地看着归一手中的覆灯火,喃喃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布阵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