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青年正是日间比剑输给了奚沧的李义。
此刻,他面色赤红,眼神焦距有些散乱,呼吸沉重还带着浓浓的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襄阳城可是我李义的地盘,他龙家再厉害,在这襄阳城内也得乖乖给我把龙尾巴盘起来!”
青衫公子正是孟川,他看着俨然已经醉得有些糊涂的好友,不知该不该再劝下去。当众输给一个无名小子换了是谁都会憋屈,可那三个青年看起来也不像是好惹的角色,何况他们还与那势力庞大的龙家牵扯不清,若是这么贸贸然就同他们对上,怕是后患无穷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李义不满的瞥他一眼,执起桌上了美酒仰脖灌下,把玩着空酒杯,一脸暧昧不明的笑道,“我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那戴着面具的男人绝对不是一般的美人儿,哼哼……摆在面前的肥肉我岂能任他眼睁睁溜走?”
色字头上一把刀!李义好得哪一口,孟川心里自然清楚,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反正就算出了事也还轮不到他的头上。
夜深人静时分,五六个轻功极佳的夜行者悄然飞进了福临客栈的后宅。
“谁?”
各个角落的值班守卫,同时传来低声呼喝,但又同时被一种无形无味的迷烟迷倒。
在山上时,奚沧从来都是一夜睡到天明,可自从下山后,他也明白一个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夜间休息时他也是十分警醒的。那屋顶上极其轻微的响动并没有逃过他灵敏的耳朵,倏然睁开双眼,他不动声色的看向怀中的人。近在咫尺的朦胧睡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他知道,师父已经醒了。
轻微得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们的房前,一只细竹管悄无声息的捅破窗户纸伸了进来。
奚沧冷眼看着,皱了皱眉,屏住呼吸的同时,手掌也下意识捂住了怀中人的口鼻。
奚情静静的睁开了双眼。
奚沧似感应般低下头,在他耳边悄声低语,“师父,小心。”
片刻后,那支细竹管收了回去,又见一把匕首无声无息的拨开窗户,紧接着两个黑影先后一声不响的闪进房内,慢慢靠近榻前。
奚沧冷静的合上双眼,凭着灵敏的听觉,判断着来人的一举一动,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在感觉到那股杀气越来越近时,倏然睁眼,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柄匕首正朝自己心脏的位置刺了下来。蓦地翻身,他牢牢护住怀中人的同时,蓄着深厚内力的左掌已经毫不留情的挥出。
“呃……”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就是重物撞翻桌椅发出来的巨大声响。
另一个黑衣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怔了一怔,尔后直觉的举刀就砍,但那一怔已经让他失了先机。奚沧左掌收回的同时,左脚也已聚起内劲闪电般踢向他的腰际。
房内又是一阵乒乓乱响,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奚沧没有动,只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
静静躺在自己身下的绝美容颜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那双寂静的眸子正淡淡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奚沧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
有情?还是无情?
亲情?还是爱情?
看不透,也想不出!
说不清,更道不明!
思绪翻飞,却又不敢逾越半分。
突然,房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蓦然回神,他默默松开怀中人,翻身下榻,出门察看情况,就见几个黑影正飞上屋檐悄然离去,而其中一人的肩上还扛着一个眼熟的身影。皱了皱眉,他并没有去追,比起那被掳之人,他担心的人只有房里的那个。
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意图,虽然现在追上去的话很有可能将人截下来,但他更怕调虎离山之类的可能,事实上凭师父的功夫并不需要他这般担心,可他一点也不想有什么万一。
回到屋里,燃起烛火,只见那两个黑衣人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都还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应该是昏过去了。顺手解下他们的腰带,又将他们反手绑了个结实,踢到角落里。
奚情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只着单衣的身体也不知道再披件衣裳。
奚沧赶紧过去,掀起被子将他裹好。
“师父,梅七被人掳走了。”
“你想救他?”
奚沧犹豫了一下,点头。因为梅七与龙二的叔侄关系,所以他不能袖手旁观。
奚情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推开他,就要下榻。
“师父?”
“你不是想要救他?”
奚沧一喜,“师父也要一起去?”
奚情淡淡扫了他一眼,径自穿衣。
“谢谢师父。”奚沧上前接手,替他更衣,“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一起的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两人的轻功都极好,尤其是奚情,他领着奚沧一路追至城东。
“聚义庄?”
奚沧看着挡住去路的宅邸,扭头看向奚情。
“师父,他们是这庄里的人?”
回答他的,是奚情毫不情的一掌。
只见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砰得一声,朝里面倒了下去。
“谁?”
两个值班的守卫被这巨大的声响给惊得一跳,忙提着刀跳了出来,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楚门外的来人,就只觉喉间一凉,无声无息的都倒了下去。
奚沧看着师父干脆利落的无情架势,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若今夜之事当真是这庄子里的人干的,那这一剑封喉都是轻的,若不是他们有所察觉,怕是如今也已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第二十八章
大厅。
李义看着手下们扛回来的人,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我要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手下们对视了一眼。
“回庄主,我等没有发现戴面具的人。”
“砰——”李义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群饭桶,也许人家摘了面具呢?不是说了要你们找那个最漂亮的吗?”
手下们又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他们掳回来的这个男人明明就很漂亮?难道还有更漂亮的?
李义缓缓站了起来,眼神阴郁。
“你们去了六个人,为什么只回来四个?”
“回庄主,那两个人似乎被发现了。”
几杯热茶下肚,李义这会儿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闻言暗暗心惊,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他此时才方觉自己此举有欠妥当,可如今木已成舟,只希望那两个家伙千万别漏了身份。
“庄主,那这个人要怎么办?”手下们看着被他们扔在地上,毫无知觉的人。
李义思量着是否要将人送回去,还是……
“庄主!不好了!有两个人杀上门来了!”
一个手下突然慌慌张张的提刀来报。
李义心头一跳,却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敢在我李义的地盘撒野!”
“是我!”
深沉的夜幕下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义蓦地嗅到一股血腥气,然后就见两个傲然的欣长身影缓缓走近,而他们的手中都提着一把染了血的剑,在那剑的剑柄上都绑着一只大红色的同心结。
“是你们?”
此时看到那个黑衣覆面的人,李义心中的惊却大过了喜。
奚沧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那厅堂地板上了梅七,手中的剑跟着抬起,直指罪魁祸首。
“你为何要这么做?只因他白天撞了你,而我又赢了你?”所以他便让人抓了梅七,还想杀了自己?
其实李义见到来人是他们时,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三个人既然是一路的,那么追来救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他正暗自庆幸来的不是龙家的人,否则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是又如何?”李义心头一松,口气也傲了起来,“你们一个对我无理,一个让我颜面尽失,这口气我又岂能轻易就咽下去。”
“撞人是他不对,但你比剑输了却是光明正大的,这只能怪你自己技不如人,何故如此小人作派!”
“小人?”李义哼笑一声,“我李义可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话音一落,整个院子四周就被数十个携着武器的人给包围了起来。
奚沧早就听到了这些动静,但他没动,只是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师父,既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我们赶紧救了人回去吧!”
奚情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步步朝大厅走了过去。
两个手下见了赶紧提刀阻拦,可还不等他们靠近半丈距离,只见眼前银光一闪,血花飞溅,已成了剑下亡魂。
李义见此情景,面色一沉,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嚣张了,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真当他李义好欺负!“给我上,要活的!”他犹不死心,想要趁此机会将美人收入囊中。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奚沧看着师父冷绝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那些持着兵器朝自己冲过来的人,他慢慢抬起了手中的铁剑,那高大坚毅的身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下手也不再留情,剑气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哀嚎声此起彼伏。而那浓厚的血腥气也更刺激得他体内真气沸腾,越战越勇,眨眼间地上就躺下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李义眼见自己的手下们被他砍瓜切菜般,轻易的就收割去了性命,直怒得是双目血红,手背上的青筋直爆。可他却只能强忍着滔天的怒意瞪眼瞧着,只因为在他的前方还挡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奚情的剑式更加凌厉,出手更加狠绝,挡路者统统无一例外的身首分家,皆是一剑毙命。
眼见那几个所谓的高手,竟连对方一招都挡不下时,李义只觉一阵阵胆寒,心头的怒火瞬间就被冻结成冰。想到自己还曾对他抱有非分之想,却不曾想到他才是那个真正深藏不露之人!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此时当真后悔先前没有听进孟川的话!这次是怕是再劫难逃了。
惊骇之下,他心灰意冷,眼看着那滴血的剑尖朝他刺来,却双目圆睁,躲也不躲,以为就要一命归西之际,那剑却在离他印堂仅半寸不到的距离时,突然顿住了。
片刻,仍然不见对方有所动作。
李义半张着嘴,抖着腿,试探着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对方却始终没有反应。此时趁机逃离是最好不过的,可他却心有不甘的捡起了地上一把剑,试探着一剑刺了回去。
耳边激烈的打斗声,呼吸间浓重的血腥气,让昏迷中的梅七幽幽转醒。他吃力的缓缓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可面前站着两个人却都是他讨厌的。揉着脑袋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他未及思考,张口就想要质问,却见白日里羞辱自己的那个白衣青年,正一剑刺中了奚沧最宝贝的师兄。
李义握剑的手还有些抖,几乎不敢相信,怎么就刺中了?他为什么不躲?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应该赶紧杀了他!可即使脑子这么想,李义的手却缓缓伸向了那张狰狞的面具!
“师父!!!”
奚沧打斗正酣畅之际,不忘抽空往大厅里扫了一眼,可这一眼就让他惊得心魂俱裂。
那些正被他杀得心惊胆战的手下,蓦地被他这一声吼,震得双耳剧痛,尔后眼前一花,那夺命阎罗眨眼就从他们面前消失不见了。
李义的手已经碰到了面具的边缘,正要揭下时,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气,竟激得他不禁倒退了一步,紧接着胳臂一痛。
“啊——”地上掉下一只断臂。
还来不及喘气,他右臂又是一痛。
“啊——”地上又掉下一只握着剑的断臂。
奚沧像一阵狂风刮进了大厅,二话不说就先卸了他的双臂,眨眼又将奚情卷进了自己的怀中。
“师父,你怎么样?”
他目光深沉,怒极之下是带着丝慌乱和自责的浓浓担忧,说着就要撕衣服检查伤势。
奚情按住他的手,淡淡道,“回去。”
“好。”
奚沧牢牢将他揽在怀里,一抬头,那目光随之一变,变得极其阴冷骇人,对上一眼,就让人如堕万劫不复的深渊绝地。
李义失了双臂,站都站不稳,伤口痛得他牙根都咬断了,鲜血染了满口,却硬撑着没有再嚎一声,可对上那人的视线后,他知道,断臂只是一个开始。
梅七做为一个旁观者,并不能感受到他们彼此的心情,但奚沧眼中强烈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意,却让人心惊不已。他怀中的人对他真的那么重要?
“啊——”又一声让人胆寒的哀嚎。
瞬间又失去了一条腿,李义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受不了,哀求道,“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好歹给我一个痛快!”
奚沧只冷眼看着他,剑光一闪,又卸去了他另一条腿。
梅七看着这次连叫都叫不出来的李义,一阵阵心寒。奚沧这毫不留情的残忍举动,毫无疑问的证明了他怀中的人是有多么的重要。想起平日自己对那人的冷言冷语,梅七此时也是一阵阵后怕,原来奚沧对自己已经算是纵容了的,可是这个认知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只觉后背汗湿了一片。
奚沧终于收起剑,一把将怀中人抱了起来,又冷冷的瞥了梅七一眼,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院中那些个手下早被他残忍的手段给吓得直哆嗦,眼睁睁看着他抱着人离开,却根本没一个人再敢上前去挑衅。
梅七愣愣回神,站了起来,拾起一把剑走到那个失去四肢的李义面前。
李义一脸哀求的看着他。
“杀……了我……求你。”
失去了四肢,就算活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梅七冷冷一笑,手中的剑左右一动,却是削去了他的一双耳朵。
“白日你当众羞辱我,现在轮到我来讨还这笔账!”
李义双目大睁,几乎要爆裂开来。
梅七冷笑着,再次提起了手中的剑。
奚沧抱着奚情,飞快的回到了客栈。
将人放到榻上后,急急的宽去他所有的衣物。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只在左肩锁骨下方发现了一个并不深的伤口。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清理伤口上药,然后又翻出来一些白布撕成条,帮他细细的将伤口缠了起来。
忙完这一切,奚沧将自己也脱了个精光,衣服上染了不少血渍,虽然里衣并没有沾上,但那血腥味却还有残留。
被子里,两具光溜溜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奚沧抱着人,可心中的恐慌却并没有完全消去,师父被一剑刺中的情形一直在他脑中重复又重复。师父的功力竟然在那种关键的时刻消失了,如果那剑没有刺偏,如果那剑刺得更重一些,如果……
他不敢想。
“师父……”
奚沧紧紧贴着奚情冰冷的脸庞,一下下的磨蹭着。
“我好怕,真的好怕,我再也不要让你离开我身边了,一丈也不行!”
失去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这种深深的恐惧他不想再经历了。
第二十九章
翌日,清晨。
一阵急雨似的敲门声打断了床上之人的好眠。
“谁呀?一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公子,大事不好了!”
“什么天大的事不好了?”
“聚义庄出事了!”
片刻,房门终于从里面拉开,孟川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急忙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