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情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茶摊外,他目光深远幽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七在他背后重重的哼了一声。
“此地不宜久留,奚兄弟又受了伤,前方再走三十公里便是襄阳城了,我们今夜就在城中歇脚,待奚兄弟伤情稳定后再做打算。”
龙二这话其实是对奚情说的,这人纵然行事古怪,到底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奚情听后,缓缓起身,径自出了茶摊,牵出马匹,他轻轻一跃翻身上马。
梅七见他潇洒利落的身姿,皱着眉道,“明明就会骑马,还……”他后半句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龙二扶着昏迷的奚沧也跟着出了茶摊,准备与他共乘一骑。
奚情却突然向他伸出一只手。
龙二也没说什么,抬手将奚沧交给了他。
奚情将奚沧置于马后,奚沧比他高出一个头,下巴无力的靠在他肩上。
“师父……”
若有似无的低低呼唤,奚沧昏迷间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雅香气,触到的温度也同样熟悉,他下意识的伸手将奚情的腰牢牢的环住。
“师父……不要离开我……”
几不可闻的呢喃话语,温热的吐息如羽毛般轻轻刮着奚情的下颔颈项。他握住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腹,马儿抬蹄慢悠悠起程。
龙二紧随其后。
梅七默默跟了一会儿,心中渐渐开始烦躁,“这么慢要走到何时去?”他突然狠狠狠抽了马臀一下,那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龙二没去管他,依然不紧不慢的跟在斜后方,一路上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关系古怪的两个人。
走出三四公里后,天空竟阴沉了下来,片刻后更是扬扬洒洒的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
龙二看看天色皱了皱眉,却是什么也没说。
奚沧让片片雪花打在脸上,幽幽转醒,怀中熟悉的身体让他心中一暖,师父真的没有抛下他。收紧手臂,轻轻蹭蹭颊边冰凉的耳朵,心中只觉得无比满足踏实。他这才又扭头朝身后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未来得及收回探究视线的龙二。
龙二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奚兄弟终于醒了,身体不要紧吧?”
奚沧伸手摸了摸后背,伤口倒不怎么疼了,其实昏迷时模模糊糊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他一点儿也不怪师父的无动于衷,只是却怕师父会丢下自己而去,可就算心中着急的欲要发狂,奈何身体却完全动不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师父此刻还安安稳稳的被他牢牢圈在怀中,想到此,那手臂上的力道不禁又紧了一分。
“七公子呢?”
“他先走了,前面不远就是襄阳城了。”
奚沧点了点头,纵然舍不得松手,还是接过了奚情手上的缰绳。
“那我们也快点儿赶路吧,这雪越来越大了!”
“好!”
龙二跟着狠夹了一下马腹,三人急速的朝前路飞奔而去。
入城后,龙二打前,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城中最大的福临客栈。
那掌柜的见着他,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二爷。”
龙二拍着身上的雪花,“七公子来了没?”
“来了,正在后宅休息。”
龙二点点头,又回头朝奚沧二人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他们往后宅去,他边走边解释道,“这家客栈是我们龙家名下的产业,以后你们若是再来襄阳尽管在这里落脚。”
“多谢龙二哥好意。”奚沧大方的谢过。
梅七正躺在房中发呆,就听到门外由远至近传来熟悉的谈话声,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切!原来那蛮子已经醒了,不愧是野蛮人,挨了那么深的一刀竟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可一想到那刀是为救自己而挨的,面上不禁又暗了一暗,哼!谁要他多管闲事了!翻个身,梅七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脸。
龙二将奚沧他们领到一间房前,“你们就先在这里委屈几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掌柜老何,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如今有伤在身,要多注意休息,一切也待伤好后再说。”
奚沧虽然想尽快找到莫如初,但目前这种情况也心知不能操之过急,便点了头谢道,“这一路有劳龙二哥照料了。”
“别跟我客气,先前若不是你们师兄弟仗义出手,你二哥这会儿还有没有命站在这里也未可知。”龙二说着对他们抱了抱拳,“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奚沧不善客套,也只回抱了抱拳。
龙二又拍了拍他的肩,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他旁边的人,“小七那孩子年幼,也被宠坏了,说话做事也没规没距的,你们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事等我回再教训他。”
奚沧点点头,没说什么。
“对了。”龙二突然又问道,“奚兄弟有没有听说过《三情剑谱》?”
“没有。”奚沧答得很快,虽然先前还因为这个什么剑谱大动干戈,但他对这些无关师父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看着他磊落的目光,龙二点头告辞,转身又去了梅七的房里。
梅七听到动静,却动也没动,那脚步声一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我还有点儿事要去处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这两天吃喝玩乐怎么都行,就是别给二叔惹麻烦,尤其别去招惹奚沧师兄弟,人家脾气好才不和你一般见识,真动起手来你一双手也敌不过人家两根手指头。”
梅七一把扯掉脸上的被子坐了起来,面上尽是不平之色,“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那个蛮子!”
龙二冲他挑眉,“自欺欺人有何用?有这空还不如多用心下点儿苦功。”
梅七被堵得满心郁气,愤愤道,“你要去多久?”
“也就三两天的时间。”
“我能不能一个人先走?”
“你什么身份你不清楚?”龙二难得认真道,“你若是能学到你爹一半的功夫也倒罢了,就凭你那三脚猫的伎俩,若是再遇上今天这样的情况,你让我怎么跟你爹交待?”
“有什么好交待的?我就算死在外面他也不见得会关心。”
龙二叹了口气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他一抬手丢出个东西到梅七手中。
“这是伤药,一会儿给奚兄弟送过去,你这一路上尽逞口舌之利,人家却不计前嫌的舍身救了你。江湖儿女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义字,你也给我适应的表示一下。”
梅七紧紧攥着瓶子,低着头没出声。
龙二又看了他两眼,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绝味巷有家烤鸭做得不错,还有巷尾的水晶蹄膀,卤鸭舌,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有空可以去尝尝。”
梅七没抬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弯了下,原来二叔都还记得。
赶了一天的路不说,先前还恶战了一场,奚沧只觉得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阵阵抽疼,但他面上却没表露一分。歇了一会儿,他就让掌柜的送洗澡水来。那何掌柜被龙二嘱托过了,当下不敢怠慢,马上就命两个下人提了几桶热水来。
待人走后,奚情插了门,栓上窗,然后拉着奚情往屏风后面去。师父虽然穿着一身黑衣看不出什么,但那些血腥味却并没有消失。
一件件褪去师父的衣裳,奚沧莫名的有些口干,自从上次的春药事件后,他发现他对师父的感情有了一些变化。虽然师父赤身的样子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一清二楚,但自那次之后,再面对师父白如玉般的身体,奚沧只觉得心中隐隐有股难以启齿的冲动。
强自暗下那股冲动,他抬手将已经脱光的人抱起,轻轻放入热水中,那白皙的肌肤瞬间被热水蒸得泛红。看着水下那具粉嫩的身体,他恍了恍神,又抬手去解师父的面具。面具轻轻拿下,修长的眉毛,微挑的凤目,挺直的鼻梁,淡绯色的薄唇,成就了一张绝美出尘的冰雪玉颜。
奚沧呆呆的看着,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抚上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师父,你真好看。”
第二十五章
奚情凤眸流转,淡淡扫向他,静观片刻,倏然合起。
奚沧弯了弯嘴角,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尔后撩起袖子轻轻帮他按捏周身穴位,舒筋活络。对于自己背上的伤势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两个人刚沐浴完,房门就被敲响。
“二位爷,饭菜给您准备好了。”
奚沧着手帮奚情重新戴上面具,然后才去开门。
“多谢。”
奚情是不吃晚饭的,奚沧沏了杯热茶给他,然后自己又随便吃了一些。
用完晚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奚沧正准备服侍奚情上床歇息,房门又被敲了两声。
“谁?”
“开门!”
奚沧听到这个声音皱了皱眉。
“有事吗?”
“废话!没事谁会来找你!”
奚沧只好又去开门,但却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
梅七咬了咬牙,“你防贼呀!”本来也没打算要进屋的,但见他这般态度反而倔脾气又上来了,“让开!”
奚沧不让,“你有什么事?”
梅七眼中的火光直冒,“这好歹这也是本公子的地盘,你给本公子让开!”
奚沧面无表情,只又重复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你有种!”
梅七恨恨的将手中的伤药塞到他手中,转身就走。
奚沧看看手中的东西,又看看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皱眉关门。
伤在后背肩胛附近的位置,奚沧脱掉上衣,挖了点药膏在后背比划了两下却找不太准位置。
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白皙玉指沾了些药膏,朝他后背伸了过去,冰凉的指尖轻轻挨上那结实温暖的后背,轻轻涂抹。
奚沧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喜上心头,面部表情瞬间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愉悦。
“师父……”
忍不住唤了一声,那声音里的各种情绪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身子却不敢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动那触感就会立即消失。只是就算他不动,那触感也只停留了片刻。
奚沧转身就见奚情正往榻边走去,他衣服也不穿,紧着两步上前将那人紧紧拥在怀中。
“师父,谢谢。”
想起师父今天的反应,奚沧满腔的喜悦一直在心中鼓躁个不停。一直以来,师父从未关心过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可是今天先是帮自己夺解药,又帮自己挡刀剑,方才竟然还主动帮自己上药。这种种迹象难道不正说明师父心中其实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吗!
“师父,我好开心。”
奚沧情绪高涨,松开怀抱,转身绕到他的面前,轻轻取下他的面具放在一旁,又拉起他的双手合在自己的大掌中间。
奚情微微抬起头,那眸子里平淡如夕,仍是不见半分情绪。
奚沧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双目炽热如火,只希望自己终究能有一天将他冷冰冰的玉颜融化。
“师父。”盯着那淡绯色的唇瓣,他犹豫着道,“我……想亲亲你。”
奚情目光淡然,那墨如点漆的眸中浅浅映着一张小心翼翼的英俊面孔。
奚沧缓缓低下头去,炙热的唇瓣轻轻印上那片冰凉的柔软,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心跳不已,可惜却也不敢奢望更多。
片刻,抬头。
奚情的目光没有一丝的变化,奚沧却露出个满足的笑容。
房间里没有取暖的东西,奚沧怕冻着他,弯腰将他抱起放上榻。宽去彼此的衣物后,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
奚沧醒来发现奚情又站在大开的窗前发呆,忙取出白狐披风走过去为他披上。
“师父,我们一会儿去逛逛这襄阳城可好?”
早饭过后,奚沧拉着奚情出了客栈。奚情竟没有反对,若是他不愿,奚沧是拉不动他的。
襄阳城位于汉水中游南岸,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是历代兵家所争之地。虽然没有苏州那种江南水乡的温婉宁静,却也铁骨铮铮繁华似锦。
两个人在这古朴典雅的城中四处随便走了走,看了看。快到未时,奚沧闻着香味拉着奚情拐进了一条热闹的巷子。挑了间生意不错的酒楼,便进去了。
看到梅七时,奚沧愣了一愣。
梅七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又见他们两人手牵着手,亲密无间,一张俊脸拉得更长了,重重的哼了一声,也没理他们。
奚沧见他别过脸去,也没打算去理他,径自拉着奚情在对面一张桌前坐下。
“二位客倌想吃点儿什么?”
“上两个招牌菜。”
“好,二位请稍等。”
奚沧伸手倒了杯茶递到奚情面前。
“师父累不累?吃完午饭我们就回去。”
菜很快就上来了,奚沧细心的伺候奚情用餐。
梅七虽然将脸别开了,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偷偷注意着对面的动静。见那蛮子跟侍候主子似的对那个讨厌的家伙尽心尽力,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悄然升起,越瞧越心烦。
“小二,结账!”
梅七大吼一声,扔下锭银子转身就走。可他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进门的白衣青年,那人不防备又撞上了身边的人。
“唉哟!是哪个不长眼的!”白衣青年旁边的青衫公子叫了一声。
那白衣青年揉着肩膀的位置,转头朝梅七望了过来,然后愣了一愣,不自觉得摸了摸下巴,笑道,“原来是位俏公子,怎么?撞到我们也不说声抱歉吗?”
梅七这会儿肚子正憋着火呢,见他言语轻挑,不禁狠狠瞪了一眼,“又没撞死你们,道什么歉!”说完绕过他就走。
那白衣青年伸手一拦,挡住梅七去路,“这就想走?”
青衫公子附和道,“没错,撞了人还这么嚣张!”
梅七握剑的左手紧了紧,冷冷的睨着他们,“你们想怎样?”
青衫公子嘿嘿笑道,“要么赔礼道歉,要么陪爷们喝一杯!”
“在本公子面前称爷,你算什么东西!”
梅七话音一落,剑就出了鞘,由下朝上挑向那白衣青年挡路的胳膊。
那白衣青年似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只轻轻巧巧的避了开,左手却成爪,抓向梅七的后颈。
梅七脚步一错,偏头避开,手上的剑同时转向挥出。
那白衣青年手底下的功夫不弱,轻轻松松的见招拆招。几招下来,梅七的面色却越来越红,这次怕是真的脑羞成怒了,出招更加狠辣起来。
青衫公子抱臂站在一旁观战,“李兄替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子!”
酒楼里的客人们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都闲闲的让开地方,边吃边看热闹,时不时的还蹦出几句叫好声。
奚沧自然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但他没动。梅七撞人在先,理应赔礼,只不过那两个青年言语也有冒犯,打起来也不奇怪,都是需要被教训的。
那白衣青年明显技高一筹,耍着梅七玩了一会儿,一招空手夺白刃就将宝剑劫了过来,闪着寒光的剑刃横到了梅七的颈项前。
“服不服气?”
梅七涨红着脸,双目喷火,一声不吭的死瞪着他。
白衣青年挑了挑眉,“你的这把剑倒不错,可惜你却配不上它,不如送给我如何?”
“你休想!”
“可它现在已经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若想要回它的话……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