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村长儿子茫然的向村口方向望去,自语道:“当真不是凡人。”
3、贪鸡之神(上)
这一日清平县艳阳高照,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享桦一步三摇走在大街上,身型虽看着挺拔,但早已饥肠辘辘。路过街边卖馄饨的小摊,冷峻严肃的白桦子道长心中泛起层层的懊悔,先前除鲤鱼精时若是收一点谢礼,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挨饿。本拟着走村过店帮人做做法除除妖,怎么也能混口饭吃,可自打从鲤鱼精那村子出来,一连半个月过去,别说是妖怪,连个强盗劫匪都没遇着。享桦心中疑虑顿增,莫非这世道又变得太平了不成?
正这么琢磨着,打身边走过去一队人。正当中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道士,左右人皆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言语中称呼他为天师。
享桦立刻来了精神,迈步跟上他们进了一家客栈。
这伙人上了二楼包下一间雅间。享桦刚到二楼楼梯口就被店小二拦住了。
小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穿着打扮虽是位道士,但不比要饭的干净整洁许多,往脸上看除了菜色丝毫找不到一点道骨仙风的意思,就问道:“这位道爷,您是要吃饭啊?”
享桦扫了他一眼:“不吃饭难道还来洗澡不成。”
小二乐了:“吃饭行啊,您楼下请,有空座。”
享桦一摇脑袋:“不,我要去雅间。”
小二皱了皱眉:“我说道爷,您这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吧,要我说您真没必要去雅间,我们这儿雅间还挺贵的,楼下吃也一样。”
享桦一瞪眼道:“怎么,怕我吃不起是怎么着?告诉你,本天师是奉了皇命前来拯救黎民百姓的,你敢对本天师出言不逊,不怕遭报应吗?”
小二直吸凉气:“您就算是奉旨来的,吃饭也得给钱啊。”
“混账,谁说我没钱?本天师作一次法的钱就够买下你这客栈了。”
“好好好,算我没说,您楼上请吧。”
享桦如愿以偿的进了刚才那伙人旁边的雅间,要了一桌上等酒席,小二出去将门关好。屋中就剩享桦一人,只见他撩袍子来到墙根处,紧贴着墙壁,屏气凝神半晌,将隔壁人等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进耳中。
原来,这伙人是本县最有钱的人家——赵家的家丁,奉了老爷之命外出去请道法无边的张天师前来降妖。
赵财主娶了好几房妻妾,可只有二夫人给他生下一女。赵财主拿女儿当做掌上明珠一般,一直宠到了十八岁,终于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就在上个月里,姑娘忽然一病不起。白天昏睡不醒,一到晚上就双眼放光精神百倍的往外跑。
赵家为了看住她,修高墙换大门,门上挂了三把大锁,最后实在没辙,将姑娘拿绳子捆在床上。可她昏睡的时候滴水不进,清醒的时候又拒绝用餐,眼见这人一天天消瘦下去,可急坏了全家人。赵财主四处求医,都治不好小姐的病。后来有人说,这是中邪了,得请人作法驱邪。于是有人多方打听得知本地正巧来了一位道长,乃是皇上亲封的天师,法力超群,一定能治好小姐病。赵财主这才派人前去请这位道长,并许下白银一千两作为酬谢。
享桦听了一会,心道刚才那位道士看来就是张天师。默默盘算一阵,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这时他点的那一桌饭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享桦整理衣袖活动了下颈椎,开始进食。
他明明是后进来的,但吃的可比隔壁那桌快多了。上菜的速度都没他吃的快。小二刚端上来一盘南煎丸子,还没放桌上,享桦抢过来一仰头全倒嘴里了,然后统一咀嚼几下咽进肚里。
小二很是震惊,见他左手鸡右手鸭,嘴里一半酱肉一半菜汤吃的怡然自得,心中暗暗佩服,没准这真是位高人也说不定,要是普通人这么吃的话早噎死了。
过去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享桦酒足饭饱了,高声道:“小二,结账。”
小二进来,将饭钱账目一说。享桦点点头:“才这么点钱,我身上没带着碎银子。”
“那不要紧的,您给我们整的,我们找给您。”
“我这儿最小的银票是一千两,你找得开吗?”
小二有点为难:“这……您这数大点儿。”
“这不就结了吗。”享桦捧着鼓肚子站起来笑道:“不是我没钱,是你们找不开。不过不要紧,我师弟正巧在这里,你去找他要。”
小二纳闷:“您师弟是哪位?”
享桦一指隔壁:“青云山的张天师,就在隔壁,他前年欠了我一百两银子没还,如今他发迹了,同门师兄弟我也不好意思找他要,现在我想借这顿饭钱给他提个醒儿。好了,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小二见他说的像模像样,只好去到隔壁。
隔壁这伙人也吃完了,正准备离开,小二迎上来笑呵呵把事情说了。
张天师是个白脸的汉子,乍一看很难看出岁数,因为唇边下巴这儿有一圈很浓密的胡子,气质神情仿佛像是四五十岁的人,可若仔细看脸,又没那么大年纪。但一般人见了他这个身份都不敢仔细瞧他,更不敢质疑他的年龄。此刻听完小二一番叙述,他捋着胡子眉头紧锁。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师兄?”
旁边赵家的家丁搭茬道:“会不会是您得道之前的同门?”
张天师眉头皱的更紧了,自语般嘀咕了两句,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这样吧,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说罢他站起来,周围的人都跟着他一起来到隔壁屋,推门一看此屋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桌残羹剩饭。
张天师哼一声,道:“罢了,没准是个骗子。”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二可不干了,拦住他苦笑道:“道爷,这不成,您二位都走了饭钱谁给啊?”
张天师一甩袖子:“混账,该找谁要就找谁要去。”
“可、可是他说你欠他钱啊。您是不是张天师?”
“是啊。”
“是不是在青云山修道?”
“是啊。”
“那就对了啊!”
“对甚!我根本不认识他!”
小二快要哭了:“他说你之前落魄的时候借了你一百两银子,现如今你发迹了他不好意思跟你要,你们不能这样啊,都不认账咱这生意还怎么做。”
两边人就此争吵起来。赵家家丁也是一头雾水,但是因为着急赶时间,实在看不下去了,带头的从怀里掏出一快碎银子塞给小二,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啊,别吵了,我们这还有正事儿呢!”
小二收了银子一场风波才算结束,后来谁也没再提这事儿,可张天师心里觉得十分晦气,莫名就多了个欠人钱的罪名,也不知是哪个混蛋跟他捣的乱,日后若是遇见了,准给他好看。
4、贪鸡之神(下)
这一行人出了客栈一路赶奔赵家。赵财主早带着人在门口等候,见张天师昂头挺胸的到了近前连忙迎上去。
“天师一路辛苦,快里边请。”
张天师半眯着眼,也不拿正眼瞧人,嗯了一声就大摇大摆迈进院子。赵财主为闺女的事天天上火,如今终于见到救星了,自然是百般的客气。
“天师啊,您快给我女儿看看吧,她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人恐怕要……唉!”
张天师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道:“不急,我来了人肯定能救得回来,待我查视一圈。”
说罢他自腰间抽出天罡剑,提在手中,口里念念有词,迈着方步在院里走动起来。旁人不敢打扰,都在一边瞪大眼看着他。这张天师从前院进了客厅,穿屋过院一直将赵宅的几间屋子都看过一遍,这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赵财主上前紧张的问:“如何?”
张天师收起宝剑提袖子擦了擦汗:“你家怎么这么多间屋子?”
赵财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家中人多,这房屋自然也多一些。”
张天师喝了口茶,缓了一阵道:“我刚才巡查了一下,并没见到什么异常,你带我去看看你女儿。”
“好,天师这边请。”
赵财主领路,将张天师带进了后院绣楼。打开三把大铜锁,推开门,一张大床落入视线中。只见床上五花大绑着一个姑娘,面色惨白正昏睡不醒。
张天师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掐指一算,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赵财主忙问:“小女到底是怎么了?”
张天师叹口气道:“她这是落了报应。”
“这……此话怎讲?”
“我来问你,你前几年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赵财主作为本地最大的财主,发财的道路上难免有一些昧良心的勾当,听了这话顿觉心虚,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这……是有那么几件,可这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呢?”
“唉,因为你的过失,老天降祸于你女儿,这是在给你提醒,你若还不知悔改,日后罚的可就是你了。”
赵财主吓得面如土灰色:“那我该怎么办?”
“不必惊慌,还好你请到了我,本天师跟天上诸位神仙都是有交情的,待我作法跟他们知会一二帮你求求情,保你父女平安。”
赵财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给张天师拜了一记:“我这里先谢过天师了,还请您快些救命!”
张天师点点头:“救命好办,只不过得让神仙看到你的诚意。这样吧,你命人立刻高搭法台,准备贡品,我夜里作法为你求情。”
“好好!但不知贡品需要准备什么?”
“这样吧,我给你列一个清单,你照着准备。”
于是张天师拿过笔刷刷点点不一会便开出一张单子。赵财主接过来一看——清蒸全鸡、人参鸡汤、红烧鸡腿、油闷鸡翅膀、干炸鸡脆骨……好家伙,全鸡宴,这位神仙是有多爱吃鸡?
赵财主也不敢说什么,按照菜单吩咐厨房去做。一直到了晚上,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张天师穿戴整齐,手提天罡剑登台作法。
只见他用朱砂写了几张灵符,挑在剑尖上,踏罡步斗念念有词。不一会,天空东南方向飘来了一块黑云,一直停在院子当中。
院中围观的家丁和赵财主都躲在屋檐下面聚精会神的瞧着,只见那黑云越飘越低,最后射出一道银光直奔供桌。
片刻的功夫,银光消散,桌上摆放的食物全都不见了。张天师露出一点笑意,宝剑舞得更激烈了,口中大吵大嚷,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张天师才停下动作,一屁股坐在台上,长出一口气。
赵财主想上前问一问,但见那黑云还没走,怕冲撞了神仙就没动。可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家丁,神色慌张道:“天师大人,外面有位道爷找您,说是要给你一件东西,助您降妖。”
张天师很是惊讶,还没等他说话,门外忽然刮进来一阵劲风,等到了眼前,张天师定睛一看,竟是一破衣烂衫的道士。这道士是个瘦高个的身量,腰背笔挺一脸严肃,肥大的道袍跟袈裟似的斜披在身上,手拿一根没毛的拂尘,身后背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宝剑。
张天师看了又看,眉头一皱道:“你是谁啊?”
道士眯眼一乐:“无量天尊,道友我是来给你帮忙的。”
“帮忙?帮什么忙?”
正在张天师不明所以之时,道士一伸手从背后抽出宝剑。别看这剑外表看着破旧,出鞘之后蓝光幽幽,整座院子都被它照亮了。道士单手托剑道了声:“去!”
宝剑自他手中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直奔黑云而去。
张天师心中暗道不好,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宝剑直刺黑云,只听“嗷”的一声怪叫,黑云颤了三颤,慢慢缩成小小一团,中间垂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道士一招手,宝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黑云趁这个机会立即夹着尾巴跑了。
院中这一突变吓坏了赵家众人,赵财主坐在地上不住的发颤,手指道士道:“你、你竟然伤了神仙!”
道士仰天大笑三声:“你见过哪位神仙是这副模样?那分明是只妖怪。”
“啊?!妖怪?”
“没错,贫道是特意前来降妖的,如今那孽畜受伤,无法再控制你家小姐的行动,将这粒药丸给她服下,人就没事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小药丸,交给赵财主。
赵财主接过药丸,看了看张天师又看了看道士,迟疑片刻,拿着药丸回了屋。
张天师快步下了法台,咬牙切齿地来到道士近前,用手点指他恨恨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道,竟敢破我法式!”
道士笑道:“师弟别来无恙,前年还欠了我一百两银子没还,如今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张天师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更加气愤:“好啊,原来你就是今天讹我钱的那个人!”
来者不是别人,乃是伪道爷享桦。
享桦淡定自如地将宝剑归鞘:“正是在下。”
张天师气得满脸通红,抬手就要打他。享桦微微一侧身,伸手叼住对方的腕子,凑近一步低声道:“你才是那大胆的妖道,勾结妖孽危害百姓,今日我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几句话立刻将张天师惊出一身冷汗,目光一扫屋檐下几名家丁都好奇的向这边打量,心道不宜惹是生非,肩膀用力一晃,甩开了享桦的钳制。随即两指伸在唇下念了个诀,霎时间周身烟雾缭绕。一道电光过后,张天师已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院中的享桦背着手看了看天,冷笑一声摇摇头。
这时赵财主从屋中撩着袍子一路小跑回来,拉住享桦的手连声感谢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小女已经醒了!”
原来赵小姐服下那药丸之后,连吐了三口黑血,又躺了一会儿,人才慢慢睁开眼睛,感觉这几天的经历都如同做梦一般,这回也认得爹娘了,也知道饿了。
享桦摆摆手道:“不必道谢,降妖捉怪乃是贫道本分之事。”
赵财主稳定了心神朝台上看了看,疑惑道:“那位天师哪里去了?”
享桦道:“张天师吗,他寻那妖怪去了。”
“可他之前不是说来的是天上的神仙吗?”
“这个……他大概是怕吓到你们。”
“哦,原来如此!”
今晚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享桦一跃成了赵家的恩人。赵财主第二天大摆宴席,款待这位救命的道长。原来,赵小姐乃是被妖怪迷了心神,吐干净邪气之后多加调养人就能慢慢恢复。
享桦在赵家连吃带喝了三天,期间赵财主拿出一千两银子要作为酬谢报答他,享桦都说不急。他这个人比较实在,现成能吃的食物永远比钱财来的实际。第四天的傍晚,享桦在银子箱中拿走一锭,剩下的还放回原处,也没有知会别人,一个人翻墙而去。翌日清晨,赵财主前来看望他,发现已人去楼空,地上独留了一行字——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5、烧烤熊肉(上)
碧水青山,蓝天白云。山间小路上野花茂盛处,慢悠悠走来一个老道。
说是老道,其实年纪并不大,若仔细往脸上看还挺英气。两道长眉斜飞入鬓,鼻梁直挺口似菱角。一双丹凤眼半眯着,睫毛直直的在眼下投出一小块阴影。可再往身上看,实在不怎么体面。一袭宽大的旧道袍,前襟后背打着七八个补丁,补丁上油渍麻花也不知蹭的是什么。左肩袖子裂开个大口子,导致胳膊挂不住,只能斜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