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缘谛睁开眼睛,见享桦正从自己身体里往外拔剑,剑身通体泛蓝,剑格上雕着莲花。张缘谛眼睁睁看着他把宝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来,又收进剑鞘里。在胸口摸了摸,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流血。再转头看那妖怪,胸口处一个血窟窿正泊泊的淌血。
享桦笑微微道:“莫怕,青莲剑只斩妖魔不伤凡人。”
张缘谛呆了呆,不自觉的摸了摸裤子。享桦咧嘴一乐:“还吓尿了不成?”
张缘谛终于缓过神来,倒竖眉头点指享桦道:“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刚才真真要吓死我也。”
享桦哈哈大笑着绕过他来到妖怪尸首前蹲下,看了看收敛笑意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明明死透了却不现原形。”
张缘谛气哼哼走过来,顺势蹲到他身边,探了探妇人的鼻息道:“没准是你看错了,她压根不是妖怪。”
“不可能,爷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不曾看走眼过。”
张缘谛从鼻子里哼出两股凉气。
正在这时,空中黑云消散,两道金光从天而降,正落在二人面前。两人定睛一看,是两个金盔金甲身高过丈的大汉,面容冷峻神情肃杀。
张缘谛没见过这个,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享桦站起身,躬身施一礼道:“两位神君,何故忽然临凡?”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红脸的道:“这黑熊精杀生太多罪孽到头,我二人奉旨下凡前来取它灵丹回天宫,不想却被你抢先一步。”
享桦连忙摆手:“灵丹还在,神君请便。”
另一位黑脸的上前一步,两指一点妖妇人的脑门,一缕红光轻飘飘自它脑门正中荡起在空中。红脸神君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瓶,将灵丹收入瓶中塞好瓶塞。妖妇人失了灵丹,身形再也保持不住,红光一闪现出本体,原来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熊。
红脸神君打量了享桦道:“这一趟多亏有你,替我们省去一些麻烦,敢问你是哪一路的得道仙人?”
享桦笑笑:“神君谬赞,在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是什么仙人。”
红脸神君又仔细看了看他,见他头顶既无光华也无黑雾,确实只是凡人一个,便点点头道:“好一个凡人,念在你助我们降妖的情分上,本君提醒你,你身上宝器过多,行走凡间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要好自为之。”
享桦躬身又施一礼道:“多谢神君提点,在下会小心行事。”
黑红两位神君点点头,再次化作两道金光遁空而去。地上独留两人一熊。张缘谛从地上爬起来仰着脖子还在看,看罢多时拉住享桦袖子问:“莫非刚才那二位便是天上的神仙?”
“黑红两位煞神,你没听说过?”
“听说是听说过,可从未见过,如此说来我现在也是见过神仙的人了!”张缘谛忽然兴奋起来,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走到黑熊尸首前伸脚踢了踢,对享桦一扬下巴:“我说,除妖可也有我一份功劳,将来对外人说起,张天师的大名得排在前面。”
享桦不置可否,走到黑熊前道:“没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可饿坏我了,哎,你去拾些树枝来。”
张缘谛纳闷:“拾树枝干嘛?”
享桦一擦下巴,流露出一点垂涎欲滴的笑意:“当然是生火做饭了。”
半个时辰后,夕阳的余辉下炊烟袅袅,一块空地上,享桦和张缘谛相对而坐,每人手里擎着一把剑,剑上串着大大小小的肉块放在火上烤。张缘谛还有些迷茫,自己怎么就落得跟这坏心眼的假道士一起吃饭的地步?可低头又一看滋滋冒油花的烤肉,张缘谛吸了吸口水,心中安慰自己等吃饱了再跑也来得及!
而享桦正襟危坐,两只手堪称虔诚的举着自己降妖除魔的宝兵刃,黑曜石般的眸底映着两团小火苗。不多时,他猛地直起上身道:“熟了。”
张缘谛被他吓了一跳:“熟了?那就吃吧。”
于是两人各操兵刃放到嘴边开始咬。张缘谛摇头晃脑地撕扯下来一片肉,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皱着眉头咀嚼半晌道:“有点老。”
享桦闭着眼吞咽下自己剑上最后一块肉,末了擦擦嘴道:“别咬就不觉得老了。”
张缘谛被他的豪迈吃法震惊到,不敢效仿,只好低头默默咬肉吃。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他站起身摸着肚子道:“也不算白来一趟,有生之年还能吃到熊肉,不错不错。”
享桦提剑来到黑熊身边道:“熊啊熊,你这辈子作孽太多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我帮你积积德,愿你来生做一只好熊,不过也不一定是熊了……甭管是什么吧,行善为本才是正道。”
说罢挥剑砍下黑熊精四个爪子,用布袋装好,招呼张缘谛道:“你来扛着,我们去前面的县城卖掉它。”
张缘谛边剔牙边哼道:“为什么要我扛?”
享桦笑道:“卖了钱分你一半。”
张缘谛眼珠转了转,盘算一番后答应道:“那好吧。”
享桦在小溪边洗净宝剑后带着张缘谛赶往前方的县城。二人赶在关城门前抵达城中,享桦找了一家药铺卖出熊掌,之后拿着一小袋银子来到大街上。张缘谛眼睛直勾勾盯着钱袋道:“来吧,分钱吧。”
享桦倒出一半在手中掂量掂量道:“这些是你的。”
张缘谛见了银子顿时乐的两眼冒光,刚要伸手去接,哪知享桦一松手将银子又倒回钱袋中。
“钱先放在我这儿保管,日后你要用再找我要。”
张缘谛气的直蹦:“凭什么?你这假道士又耍诈,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
享桦心平气和道:“反正你我也是结伴同行,钱在谁哪儿不一样?”
张缘谛瞪圆了眼睛点指他:“谁要和你结伴同行了?”
“你。”
“我不和你一起走,你快把钱给我!”
“不给。”
“你!”若是依照张缘谛原来的脾气,就直接动手打他了,可拳头刚握起来转念想到自己根本不是享桦的对手,只好偃旗息鼓作平静状:“那好吧,结伴就结伴,既然钱放在谁哪儿都一样,那就由我保管吧。”
享桦伸出一只手指摆了摆:“我不相信你。”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打不过我。”
“我……”
“不服来较量一下?”
“我……”
“好了,天色不早,找家客栈先住下吧。”
享桦说罢大踏步向前走去。张缘谛在心底狠狠地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有心掉头就走,又舍不得那银子,最后只好磨牙霍霍地跟了上去。
7、马失前蹄(上)
享桦给自己找了一个同伴。自打喜爱炼丹的旧友老道去世后,享桦独自云游四方,一路之上没人照应也没人聊天,内心十分孤单寂寞。如今遇见了同样浪迹天涯的张缘谛,不免生出一点熟悉亲切之感。诚然张缘谛此人品行方面有些问题,但好在问题不大,之前的炼丹老道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比起张缘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享桦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坦诚之人,一路上伪装道士也没少骗人。凡事都有一个度,只要不过度,和什么人相处享桦都能做到心平气和。这张缘谛年轻气盛、有问有答、能屈能伸,人也很精神,看着一年半载是死不了,这就足够了。
不过这位新同伴似乎不太乐意跟自己同行,这倒没什么关系,万事听天由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享桦迈步走进一家客栈,牌匾上书四个大字“福来客栈”。张缘谛心里窝着火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伙计正在拨算盘,抬头见进来客人了,连忙笑脸相迎道:“两位道长,是住店还是吃饭?”
享桦在柜台上放下一锭银子,道:“住店,要两间房。”
“有!稍等片刻,我带您二位去看房间。”伙计拿出账本赶紧写完最后一笔。
帘笼一挑门外又走进来两人,却是人未到声先到。
“小二!住店住店,有上房没有?给我们来两间。”
享桦斜依着柜台偏过头看去,见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三晃两晃进了客栈,头前这个横眉立目一脸横肉,手里拿着把鬼头刀,咣当一声把刀按在柜台上,道:“快着点!”
伙计吓得差点扔了账本,赶紧赔笑答应:“有有有,马上带您去。”说着转出柜台,对享桦道:“您二位也一起来吧。”
张缘谛眼睛还盯着享桦手中那银子,直到它被伙计收进柜台上了锁,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也没注意大汉的到来,转过身要走,一脚踩上后边这名大汉的脚。
后边这位容长脸八字胡,看着不凶然而脾气很酸,当即立了眉毛伸手一推张缘谛道:“没长眼睛是怎么着,看清楚你再伸脚啊。”
张缘谛被推得向后一怂,脸顿时就冷下来了:“本天师一双慧眼上看大罗金仙下看地府小鬼,你等蛮俗之人自然不在我眼内。”
八字胡“哟呵”一声,不怒反笑:“现在你们这些臭道士一个个都狂上了天,装个神弄个鬼儿糊弄一下那些愚民就自以为了不起,甭跟我来这套,爷爷可不信这个。”
享桦眯了一双细长的眼,笑微微道:“这位施主说话不要太满啊。”
八字胡上下打量了他,十分不屑的冷哼一记:“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光是填饱肚子就挺费劲,哪还有那么多闲心普度别人。”
正说着,二楼楼梯走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掌柜的,听见声音下来看看怎么回事。他身边这位是个白衣胜雪的儒雅公子,头戴公子巾腰带白玉玦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眉目浓秀一脸的清心寡欲。掌柜的尚未开口,公子淡淡道:“凡人被红尘所蒙蔽才会对出家人出口不逊,两位道长勿要介怀。”
两位大汉皱着眉看了看他,见他一身富贵装束,气度高贵不可侵犯,难保不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便犹豫着没有出口反驳。
享桦和张缘谛也抬头看他,张缘谛见他帮自己说话,心中有些开心:“这位施主看得明白,与这些凡夫俗子大为不同。”
公子淡笑道:“道长过奖。”
掌柜对伙计比了个手势,叫他快点带人上楼,自己对公子道:“那我就不陪李公子了,您自己在城中转转,晚上城东有庙会,热闹的很。”
那李公子点点头,下楼出门去了。伙计带着两位大汉去看房间,掌柜的则带着享桦二人到了二层小院,在二楼找了两间相邻的房间,问他们是否满意。
享桦见房间宽敞洁净,很是满意,便答应下来。张缘谛一张随时预备着挑毛病的脸,本想要求住得离享桦远些,但转念一想生出了新主意,便老实没插话。
两人如此住下了。吃过晚饭后,张缘谛在楼梯上遇见了李公子。
“道长。”李公子对他施了一礼道。
张缘谛看出他是个有信仰的人,忙施还回去道:“公子。”
“敢问道长道号高名?”
“无量天尊,本天师姓张,你也可称呼我为缘醒道人。”
“原来是张天师。”
张缘谛心中一喜:“你听说过我?”
“那倒没有,只不过天师一号乃是皇上所封,可见道长法力必然超群。”
“没错没错,你说得对,李公子果然非同一般人。”
“跟你一起的那位道长想必也是高人一位。”
“他?不不,他不是,他不过是我的徒弟。”
正在张缘谛信口胡说之际,身后幽幽传来了享桦的声音:“你说谁是你徒弟?”
张缘谛吓得差点咬了舌头:“你、你能不能别总吓唬人!”
享桦揣着手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师弟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呢。”
张缘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再忍你片刻,等到了晚上……哼哼!
李公子忍不住插话道:“您二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享桦道:“债务关系。”
李公子低头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更显得相貌出凡。
“还没请教这位道长的高名。”
享桦单手施礼道:“贫道白桦子,李公子?”
“哦,在下李凤天。”
李凤天告诉两人说,他乃是浙江人士,前去开封探望做官的父亲途径此地,见这里风光美好正打算多住几日。三人在走廊间闲聊几句,就各自回屋去了。
享桦回到屋中洗漱完毕脱掉衣裤,盘膝在床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面圆镜。此镜只比巴掌大一圈,镜边框是暗金色看着像是铜制,上面细细密密刻着经文。享桦将它拿在手中,镜中映照着自己的脸,他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镜中人也如样照做。把玩片刻,天色已经不早,享桦揉了揉眼睛准备躺下睡觉,就在这时,镜中忽然有光华一闪而过。
享桦连忙坐正仔细观瞧,铜镜却再无反应。这倒有些稀奇。镜子乃是享桦恩师赠送于他,妖魔邪祟经此镜一照必定化身不保现露原形。而且这镜子只有在附近有妖怪时才亮,莫非……享桦仔细回忆了今天在客栈中遇见的众人,并没发现有身带妖气之人。他自幼天赋异禀,身边有仙人也有妖精,闭着眼闻也能将凡人妖怪和神仙区分个八九不离十,至今还没有看走眼的情况。可照妖镜忽然亮了又灭,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享桦决定还是先睡觉,明儿再说,便收好镜子熄灯睡觉。
今夜浓雾遮天,抬头看不清月亮,伸手看不见五指。城中街道上万籁俱寂,偶尔有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树影伸展摇动着映在窗户上,乍一看如同鬼怪盛舞。远方桥楼之上鼓打三更之后,二楼走廊上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人影蹑足潜踪来到享桦房门前,在插锁处动了几下随后轻轻推开门,蹲下身子潜了进去。床上人呼吸平稳睡得很实。人影来到床头,伸手摸到享桦的道袍和裤子,拉到床下来翻了两下又放回原处。轻轻转移到柜子前,柜子里放着一个包袱,人影解开来仔细翻找,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钱袋。
人影欣喜若狂,把包袱放回原处,又按原来路线爬出房间关好门,一溜烟儿跑回隔壁自己房间。
这深夜盗贼不是别人,正是张缘谛。张缘谛心里快要乐开了花,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迫不及待将钱袋打开,取出银子放在手中一掂量,分量还挺足,冰凉凉的一把。可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划着蜡烛一看,居然是一把石头。
张缘谛这个气啊,吹灭蜡烛坐在床上直运气。心道这享桦真不是个东西,把银子换成石头肯定是有意防备着自己。有心负气而走,可一想自己被他两次戏耍又觉得心有不甘。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再跟他一段,总会有机会让他吃瘪的……
翌日清晨,张缘谛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楼下吃早饭。远远就瞧见享桦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朝他笑。
张缘谛稳定心神走了过去,在盘子里抓起一块烧饼就吃。享桦道:“老弟昨夜睡得可好?”
张缘谛含糊答应一声。
享桦托着下巴作苦恼状道:“今早起床我发现随身带着的一袋子飞蝗石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遭贼了?”
张缘谛顿了一下,没好气道:“谁偷你那破石头有什么用。”
享桦叹气道:“就是啊,放着旁边的银子不偷,偷石头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