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他活着。”他的语气肯定得可怕。
“那你,打算用长安?……”我试探性得问到。
“不必,用我的血。我跟长安是孪生,而且他说……所以我的血一定可以!”
虽然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难受得紧。罢了罢了,那人的心都付在了沈君煜身上了……我还能奢望什么呢?“沈君煜今日才中的毒,生生裂第七日毒发,第五日是最佳的救治时间,你还有四天的时间,好好想想自己该干什么吧。”
“谢王爷提点,王爷大恩长生来生当结草衔环相抱。”
长生,你可知我不求来生,也不愿你报答,我只想你能明白我的情意而已……
长生是个守时的人,第四日傍晚便回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许府住着,夜里他来我房里交给我三封信,让我明日事毕交给他父母她妹妹以及沈君煜。
临走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抱了他一回,我说,“长生,不能保你无恙是我永生之痛。”
“得王爷垂怜至此,长生一生所幸。但王爷怎知后人不好呢?”我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这样说便是拒绝了,我这个人,和这份情。
番外一:最不该得到的人(三)
第二日,要用到的东西我都已经备妥,看着他躺在另一张床上,我才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给了他。他想看到沈君煜醒来,但是根本没可能,一旦行动起来,无论沈君煜醒不醒,他却总是再不会醒来的了。那碗药的效果除了麻醉,还能让他的伤口恶化的慢一些,而他也是真真切切不会再睁开眼了。大约那药还有些迷幻的作用在的,我分明瞧见他对着床头的一方空气神色温柔得说了一句:“沈君煜,你要好好活着,连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那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他的模样,不是闲淡不是柔和而是独有的温暖温柔,那样的表情,他只为沈君煜。我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却是一大片湿润,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为这个男人,为他的执着、他的痴傻、和他无处安放的爱恋……
也是,为我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郑重得亲手为人开刀解毒,所以一直保持着十二万分的仔细严谨和精准,仔细得理好了工具我才先将他们二人的左臂割开取血,然后缝合包扎伤口;依次是右臂、右腿、左腿。
也不知到道自己在那间弥漫着血腥味的屋子里忙碌了多久,只是为长生缝合了最后一道伤口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蒙了乌青色。
打开房门的时候许家三人都在,我将纳在怀里的信分别交给他们。许夫人受不了打击,晕了。长安用力得拽着我的袖摆让我救长生,我也想救,可早已回天乏术,此刻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在也跟我是一样的束手无策。我让许家人准备后事,否则三日之后他就面目全非了,也不管他们听没听进去,我自己拖着乏力的腿和心回了房。
那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整夜整夜的做梦,梦的都是那张俊秀的脸,梦着他对我笑,梦着他叫我王爷,梦见我们在一起喝酒……
第二天王府的家丁驱了马车接我回去,我也不晓得自个儿是怎么了,想喝酒想得心痒,一连两日都泡在府中的酒窖里。他爱喝酒,更爱常常一个人喝酒,我们在一起也喝,他不在了我还喝,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他还在,只要我唤他他就会应。
义顺(王府的一个家丁)急匆匆得来找我,嘴里喘着气,可见是一路跑着来的。“王、王爷,许府派人来禀报、报说是他家公……公子出事了,请、请您赶紧过去瞧瞧……”
一听是长生,我腾得一下站起来,扔了怀中的酒坛子也顾不上衣着仪态的就奔着许府去了。
我曾说过让许府在三日之内准备长生的后事,却没想到许府连一张白布都没有挂。虽说是少亡,但他到底……况许大人十分爱子,该不至于如此。我怀着狐疑的心思进了内院,许家一家人都挤在长生屋里,许夫人坐在床边握着长生的手,半靠在许大人怀里,脸上掩不住的悲伤和怒容。沈君煜跪在二老面前,脸色尚苍白。长在他对面站着,脸上的泪痕还明显,一双眼睛望着她夫君,尽是幽怨。
见我来,许夫人十分激动,忙请我看看长生。他的脸色同我离开那一日一模一样,乌青的脸色既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身上竟无一处溃烂,而当日四肢的伤口竟然有愈合的趋势。我有些懵了,手搭上他脉搏,却被他温热的体温惊到了,竟没、没死么?!他的脉相微弱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我敢保证,除了师父和我不会有第三个人感觉到他的生命迹象,即使他完全没有呼吸的样子……我心里一喜,看样子他大约是有救了!
我刺破他的手指取了几滴血,用最原始也是最可靠的法子——尝!果然,长生目前的血液里虽然染了极为霸道的毒,但那一丝隐秘的清甜还是没能躲过我的舌头——凝心香,可解百毒的母药,被视为番邦的圣品。他体内早有这味药的存在,我猜一定是穆川流野给他服的,因为生生裂和凝心香都是皇族独有的圣品。这样一来,就算凝心香的药效不是十分好,但也可以化去长生体内一些厉害的毒,让他这样昏睡着以保持生命迹象。
长生的命是师父救下的,我找的师父。师父说长生可救,但不好救,若救不成便是死路一条;即使救成了,他也会如同未开蒙的黄口小儿一般,智力仅停留在七岁……
许家二老明显不能接受,沉痛了许久才说儿子的命最重要,只要能救活他,智力多少他们是不在乎的。沈君煜也很激动,他说只要长生能活他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只是他没注意到长安默默的眼泪。
在救长生的这个事上,我动了个歪心思。只要我师父对外宣称救治无效,就能让沈君煜和所有人相信并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而沈君煜以后也能好好得同长安过日子;再者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只要沈君煜死心,我便可以瞒着所有人带着长生隐居了,这个想法我有信心许家二老一定会同意的。
我将自己的私心打算一五一十得告诉了师父,此事要成必得要师父相助。师父对我的提法并不意外,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一些悲悯。“痴儿,你分明知道他于你无心。”
“无心也好,无意也罢,只是从此往后他只能以幼童心智存活于世,我想做的,只是好好得他安安稳稳得过完后半生罢了。徒儿求师父成全。”我跪身狠狠得向师父磕了三个头。
“痴儿……”师父这样说我,但我知道,他这是应了。
为长生治病的那一日,我们都在外头等着,从天亮到天黑。师父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的很,他也按着我们约好的说法做了——“许大人,我尽力了,贵公子他……明日一早可以发丧了。”
许母不知是真是假,哭晕了,沈君煜不信,抱着长生的身体不肯放手。“大将军若是想许公子全身烂的更快些大可以抱着。”师父冷冷的讽刺道,这是他一惯的态度。我没工夫多注意沈君煜,想来师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也不担心,扶着师父回房休息。
长生入葬的那一日沈君煜是亲眼看着盖棺跺钉的,棺材里躺着的少年早没了初时的丰神俊朗,小半边脸已可见溃烂了。
夜里,我去了长生的墓,沈君煜果然在那里。他靠着墓碑,脚下散落着许多酒坛子,是长生最爱喝的竹叶青。他的模样似乎有些醉,但其实心里清醒的很,他同我说了许多,每一样都与长生有关。“是我……是我害了他……”这个坚毅的男人哭了,他的脸贴在墓碑上,有泪水在上头烙下痕迹。
看他那颓唐的模样我有些于心不忍,将长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他,“长生以命相救,为的不过是求你活着。你若爱他,就好好的活下去,好好对长安,这样才不算辜负了他。”我是真的劝他的。那天晚上,我见识了那个男人对长生的情意和他对长安的愧情,我觉得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穆川流野与长生一起长大,若说长生对他无半点情那肯定是诓人的,更何况,他是唯一真真切切得到过长生的人。而我,在不久之后也可以将那个人拥入怀里温柔疼爱,就算他只有七岁心智,却也是我爱的人无疑。而沈君煜,满心的苦痛与愧疚怕是这一生都要跟着他的,就算长生的心和情都在他身上,但他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的。所以,沈君煜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师父暗中将长生带回了他的老窝,我也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将我的算计向许家二老坦白了,意外的,两位老人并没有责怪我,反而叮嘱我好好照顾长生,保他无虞。这个我自然是要应的。
那一日上朝,是我最后一次身着官服去的。凌云殿上,我脱下爵冠认真得向高高在上的皇兄磕了个头,“启奏陛下,臣弟季无垠既无文韬有乏武略,虽贵为皇族却无丝毫建树,食君之禄却未能替陛下分忧一二,心中多有惭愧。故而臣弟愿自去爵位,做一世平常百姓,求陛下成全。”
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我还是听到的,不过并未往心里去。只听皇兄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的问了我一句“祈王,你可想好了。”
“臣弟深思熟虑过了。”我又磕了一头。
“准奏!”
“草民季无垠,谢陛下成全!”又是一磕头。
下朝之后我毫无意外得被皇兄留在后殿,他问我原因。“愿得一人,白首不离。皇兄自然明白的,若那人是丞相大人,皇兄是我,想必皇兄也会同我一样的。”
皇兄叹了口气,他知道我肯定是要回虞山的,便将虞山方圆百里都划给我做了封地,他说就算没了爵位我们仍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他见不得我过苦日子。我磕头谢了恩,今天一天,我把这辈子没磕的头都磕完了。
长生醒来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了,我和师父日日以极品的药材熬水将他泡着,助他散去身上的余毒。他醒来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守着,睁开眼看见我,他的第一句话是——“师兄!”
我心里意外却没表现出来,师父从旁过来又仔细得为他把了脉,小心得检查过他后脑的伤口才放心。“师父,你在我脑袋后面看什么呀?”他眨着眼,一脸迷糊。
师父不动声色得点点头,道“臭小子,那日你摔得狠了,睡了许久,为师看看你的伤。”
“哦~这样啊。”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把我逗笑了。
师父说生生裂的毒性太厉害,伤了他脑子,再加上他幼时曾与长安换过后脑骨,这次虽然解了毒却留了后遗症,不仅让他智力减退,而且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了。从他的表现来看,竟是将我和师父当做了他的师兄师父。罢了,就这样吧,他傻也罢痴也好,只要能好好活着,让我能每日看到他照顾他就是最好了。就算他忘记我,把我当成了别人,我也不介意。
七岁的心智自然贪玩,看见好处的新鲜玩意自然好奇得紧,非得拉着我让我去给他摘那棵藤树上结的秋果。我应了,不过那藤树太软不太能够扶住我,是以我脚下才有一个踩不稳,想着肯定是要摔着了。不过这藤树倒不高,摔不出什么来。但长生突然的那一句“沈君煜,小心!”却着实让我心里狠狠得震了一震。他跑过来扶起我,紧张得问“沈君煜,你有没有事啊!”
“长生,你叫我什么?”我疑惑。
“沈君煜啊。有什么问题吗?”他问的理所当然。
“没,只是怎么不叫师兄了?”
“都一样啦,师兄和沈君煜不都是你么,有什么区别。”
我闻言点头,“那以后叫我无垠吧。”
“无垠?你的小名啊?你以前怎么不说啊?”
“是小名,只有你知道,师父都不知道。”
他大约真的欢喜,唤了我一声无垠。
沈君煜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迹太深,即使记忆混乱他也在潜意识里还记得那人。但我也没觉得不好,就算在他心里我是以别人的身份和名义存在,但只要有他的那声“无垠”也够了。
我要的不多,不过是想能够日日看到他在我的视线里,听到他唤我作无垠便是最好了。
我要的真的不多,一个长生,一句无垠,一份能够安放的爱,足矣。
番外二:多情应是可怜人(一)
我是一个南征北战的将军,我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每一座被我征服的城池上。
不是因为你以命换命的恩情,只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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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父亲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像那个孩子一样在我的记忆里存留了那么长时间。九岁时候我在锦泪湖救了一个大概六七岁的落水孩子,那孩子头顶扎着两个可爱的朝天髻,尽管一身黄衣被浸湿却并不十分狼狈,在我看来她该是个十分惹人怜爱的女童。
纵使我于那孩子有救命之恩,可我却连知晓她名字的机会都失去……再往后,那孩子成了我生命里的异数,我记了她十多年,也寻了她许多回。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但我始终放不下,那孩子黑亮的双眸常会在我的梦里出现,父亲说那是我的执念。
听说执念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但我其实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最终还是找到她了。就在我们幼时见面的锦泪湖边,她依旧穿鹅黄色的衣裙,我又一次在她落水的前一刻拉住她。她跟我说她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她命格不好父母为防她早殇故取名为长安,她姓许。许长安,一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子,她的眼睛很漂亮,乌黑的双眸蕴着流动的华光,与我记忆里的模样差不多,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她。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生命里的异数。
但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从前我心里深信不疑的想法却动摇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人,说丰神俊朗太俗气,配不上他那淡然的气质。说晃若谪仙太虚渺,掩去了他身上温润的光芒。身上一袭素雅的青衫飘逸,就连手中的佩剑也是剔透的青色,三千墨发无声张狂,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色彩,那该是怎样的风流亦或是优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单纯单调的颜色本可以将一个人描绘的这样好,好的仿佛是从江南三月烟雨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只一眼便可让观者失了心神。那个人叫许长生,长安的孪生兄长。
“你就是沈君煜?”他挑眉看我,同长安如出一辙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意,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是沈君煜。长生,我知道你。”我早已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境,但这样自然的交谈让我觉得很舒服。
而后我们之间的往来便多了起来。我觉得我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从何而来,也无处可寻。日子长久了,这样的熟悉感便成了祸害。
我同长安很快便成婚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察到自己那种难以启齿的心思。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是个懦夫,因为父亲的经历和叮嘱我从未敢忘——我是个男人,更是个将军,娶妻生子、保家卫国是我的本分,我不能忘。洞房花烛的那一夜,我紧紧得拥着怀里娇小的妻子,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长安是怎么让他答应与我一同北上征战的,但知道他会同行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惊喜的。岳父和我的保举很是顺当,出征的那一日,他就站在我身后的队伍里,稍一回头便可窥到那抹青色的身影。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行军一路征战几场总是在问我为何不让他带兵。为何?难道我能说我是怕他受伤么?可惜,他又怎么会懂。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负伤,可他偏偏不听我的,那场胜仗里他功绩斐然,但我看到的,只是他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对我来说,与他比起来区区一场胜利真的算不了什么。输了再赢回来便是,但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