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情绪。她说,少爷,你为什么告诉沈君煜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今日拥有的都该是少主的!他的地位,名誉和他理直气壮得享受了十几年的父爱,包括他的姓,都是本该属于少主的!
第十五章:尘埃落定命换命
她这样说我便明白了,她是穆川流野的死士,今日行为便是为她嘴里的少主报仇。我看着她,觉得悲戚遗憾,“穆川流野,是我亲手杀的。阿音,报仇你该找我的。”
“我何尝不知道是你!可我……可我怎么下得了手!在怎么说,这几年来你也分毫没有亏待过我,我是恨你杀了少主,可我更很自己杀不了你!”她这样说着,自是恨恨的表情,然那两行清落的清泪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少爷,其实不管什么时候少主都没有想过要针对你,他那么……那么爱你,以至于会心甘情愿得死在你手里。我不能杀你,这是他的命令。但沈君煜,我绝对不会放过。我承认这样的手法很卑鄙,但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只要能报仇,卑鄙高尚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什么!”我不太敢相信她的话。
“少爷,我知道这样一来便是断了我们之前的联系,但这是我的使命,杀了沈君煜我也不会苟活。你不必费心救他,我的刀上用了番邦秘毒,再如何也是徒劳。”我亲眼看着吴音把那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我多想上前制止她,可是自己身上却难以提的力道。“阿音!”我这样声嘶力竭得唤她,可她却笑的那般凄绝,身体渐渐倒在我面前。“少爷,这是阿音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为我取得名字……若有来生,我……”
吴音就这么死了,死在我面前,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没有说完。我看着她的死状发不出一个音节,但时间不允许我有太多的失神,因为沈君煜还靠在我身上,伸手翻过他的脸,还有气息,伤不致命。
给沈君煜号脉的大夫是国都最有名的大夫,医术超群。可他却告诉我们所有人,沈君煜身上所中的是番邦的一味叫做生生裂的秘毒,那毒本只有番邦皇室才拥有,但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被禁了,世间早无此药,更无解法……长安不能接受这样的噩耗,哭晕了头。父亲母亲也十分悲戚,毕竟这个女婿是他们十分中意的。
我想到一个人,从燕峰回来之前师父曾告诉我,若有一日碰上危及生命的事,可以像他求助。
“爹娘,孩儿有事出去一下。”
“长生,你去哪里?”母亲抓者我的胳膊,泪眼婆娑。
“也许,有个人可以救他。”我认真得看着母亲,将她的手拿开,走出房间。
我见到祈王的时候他正在作画,见我来了也不理,我也只得静静得站在一旁等他画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脚都站麻了,他才缓缓得搁下画笔抬眸看我,眉间尽是我初见他时的沉稳儒雅。“来的这样匆忙,有何事?”我抱拳弓身,道:“在下想清王爷的师父救一人人。”
“是沈君煜?”虽是问句,却是再肯定不过的语气。
“王爷慧眼。”
“并非是我慧眼,而是,长生,只有沈君煜才会让你这样紧张。”我无法将他的话再接下去了,因为他说的尽是实情。
“说说看,他怎么了。”
我略顿了一顿,将沈君煜的病情一五一十得说了,末了加了一句“烦有劳王爷请到尊师鬼面医仙救治沈君煜,长生感激不尽。”
“长生,并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师父他云游多年,我与他3年多未曾谋面,实在也不知他的行踪。更何况……生生裂的毒无法可解,沈君煜还有七八日的活头,你回去吧,替他准备后事尚且来得及。”
“王爷!”
“长生,当真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没有办法救,便是我师父此刻在这里也是跟我一样的说法。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他越过案几,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书房。“王爷留步。”我失急唤住他,也顾不上什么“嘭”得一声对着他的背身跪下,“长生求王爷,王爷若是不救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说我是威胁也好,哀求也罢,我都不想再计较,现在只盼着能救活沈君煜便好,我不能让他死。
“那你,便跪着吧。”祈王的背影挺拔修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夜色刚上,王府的晚膳已经安排停当,两个小厮一路行着去请主人,边走边闲聊。“眼瞧着这天儿都赶黑,那位许公子可还在咱家爷的书房跪着呢。”
“呦,还跪着!那可有些时辰了。”
“可不是,都跪了将将两个时辰了,也不知是开罪了王爷还是怎么的。”
“我瞧着倒像是有事儿求咱们爷,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咱家爷认定的事那哪能回转啊。”这两人还没说完,却被一声清越的声音打断。
“他还在那跪着?”是祈王,问的是方才的两个小厮。
“回、回王爷的话,许公子确实还在书房跪着。”
祈王的表情不大明朗,“嗯,爱跪就任他跪着,谁都不准搭理他。”
“是。”两个小厮答应的倒十分顺溜。
直至晚膳毕了,祈王都没有再提过书房跪着的那人。
我就那么一直在王府的书房里跪着,腿上也没什么感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沈君煜的伤又怎么样了,祈王说他还有七八日活头那现在便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皎白的月色顺着敞开的房门一直淌到我脚下,视线里突然出现的颀长的影子让我心里大喜,抬头看去果然是他。我笑,果然,他终究是有办法的。
“你真的要救他?”祈王同我隔了五步的距离,这样问我。
“是。”我点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救。”
“你可知若要强行救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论什么代价,哪怕舍身弃命,长生在所不惜。求王爷救他。”
“罢了,我权且试一试吧。”得了这话,我心知他便是肯救了,沈君煜便能活着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没有人休息,都守在沈君煜的床榻前,长安一双眼肿得跟桃儿似的,看的我纠得疼。
祈王为沈君煜号了脉,在他身上扎了几针,银针从他的肉里拔出来的时候已有几根染了乌青色,可见毒性之强。祈王开了几副药,母亲着人去煎了由长安喂他服下。这些事忙完了已经是子时二刻,我安慰了父母去歇着,长安仍守着沈君煜不肯休息,谁也拿她没办法。我领着祈王在客房歇下,他告诉我我有四天的时间可以挥霍,第五天便是救沈君煜的最佳时期。我应了,说明日便走,第五日一定回。
第二日天亮的是十分早,我同家里人说要出去寻几味救治沈君煜必须用的药材,四日便回。
我带着穆川流野和吴音的骨灰还有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回了玉摇山,把他们葬在我幼时常同师兄玩耍的一条小溪旁,那地方有山有水有鸟语花香,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关于阿音留给我的那封信,我是昨夜回房才看到的。她写了满满三大张纸,跟我交代了关于她的一切,其实我一点也不怪她的,各为其主罢了,这与当日我为了沈君煜算计师兄是一样的道理。那封信的下场跟那些纸钱是一样的,被我烧在了他二人的坟前。“师兄,阿音,这辈子是我亏了你们二人,你们若恨我便莫走的太快,不久之后我就来看你们,到时你们再找我报仇可好?”
第二日,我回了燕峰。多少年来多少变化,只有这座山和这间竹屋没有变,还同我幼时记忆力的一模一样。我将师兄的情况一一得告诉师父,并且把师兄的穿雨剑和自己的青霜剑都还给了师父,“师父,徒儿亲灭同门此为不义,有负失望此为不孝,这青霜剑,我不配再用了,请师父原谅。”
师父很平静,捋着胡须说了一句傻孩子。他再没什么说法,只说想吃我烧的菜了。从前师兄未离开的时候都是我二人烧菜做饭的,但我的手艺远不如师兄,被师父说过多次。后来师兄走了便都是我一人做,师父也再没有说过。这回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做饭了,所以做的格外用心。师父只夸味道不错,吃的开心,直夸我长进了许多。饭毕已是黄昏,师父让我陪他再下一回棋,我应了。
我与师父下了整整一夜的棋,桌上的茶凉了多次,一旁安静的侍童便添上热茶,烛火暗了就再添上,整整一夜,也不知是谁不知疲乏。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师父手里的黑子“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胜负已分的局乱了许多。“师父……”我轻声唤,但却没有回应,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回应了……
师父的遗体,那间精致的竹屋,师兄的穿雨剑,我的青霜剑,关于燕峰上的一切都被我一把火烧尽了,包括那本记着关于师父、沈越、穆川俞华、师兄与我的许多事的薄播书。
我分给几个侍童许多盘缠,叮嘱他们下山自寻生活,自己却眼睁睁得看这场火从烈势到熄灭,最后化为一方灰烬。人生在世,最后不过落得一把土灰,师兄是,师父是,我也不能例外。我对着那方灰烬狠狠得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
三天就这样过了,第四天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了,其实除了燕峰,除了玉摇山,我再没地方可去了。
锦泪湖的人少得很,我望着那一汪湖水出了神,然后鬼使神差得一头栽进水里去。冰凉的湖水浸透了身上单薄的红衫,我多么希望那个人可以像当年那样拉着我得衣领将我从水里救出来,但他再也不会来了,沈君煜他不会来……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那年他在水里救起的人其实是我而并非长安,我师兄救的才是长安。师父说我与长生双生,当年我们降生时便有人预言说我二人若是在一处长着必不得好,所以父亲母亲才将我送到师傅那里去学艺。七岁生辰便是我与长安人生的大劫日,救活便是一双,败了便是两条孤魂。也不知师父是如何请的动鬼面医仙的,他只说是鬼面医仙动的手,将我和长安的后脑骨换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换骨才会使我和长安的记忆发生混乱,我以为是师兄救了我,长安便拥有了沈君煜救了她的记忆……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当年师父能请的动鬼面医仙,如今我却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其实祈王说的对,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师父鬼面医仙,要救沈君煜确然只有那一个办法,这点阿音在留给我的那封信里也提到过,救一死一的法子,不是办法的办法,沈君煜最后的活路。
我用最后半日的光景写了三封信,父母一封,长安一封,沈君煜一封。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父母见我回来放心了很多,长安也有了些笑容,祈王也还在。我看过沈君煜,他脸色有些青黑,没有一点将要苏醒的迹象。
我将那三封信交给了祈王,让他在明日成功之后将信转交给他们。祈王的面色很凝重,看了我许久终究是没说话,是叹了口气。
天亮了,日头也好的很,我心知今天是救沈君煜最佳的时机,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蓝天白云红日的日子。
祈王准备的十分周全,以保持安静未有将父母长安他们都请去了别屋,而我则打着配合他的旗号留下了,没有人怀疑。
提前备好的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我们三人,一个还是深陷昏迷的沈君煜。“长生,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摇头,仔细得看着沈君煜的脸,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每一点都是我深爱的模样,从未改变。弓下腰吻上他的唇,凉凉的感觉却让我很满足。这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仔细得看他的容颜,也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吻他,我愿意付出生命去爱的人。
静静得躺在另一床上躺好,祈王将一碗药递给我,“喝了它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是不是喝了就看不到他醒来了?”我很想知道。
“我不能保证他会什么时候醒过来,更不能保证你能不能看再看到他,喝不喝全在你。”
我默了良久,终是饮下了那那碗药。罢了,罢了,见了也是徒添伤感,不见也好。那碗药的效力极大,没过多少时辰我便觉得自己的意识模糊了许多。睁眼最后看这里的时候,竟看到了沈君煜,看到他一如从前的笑容。我也笑了,尽管知道大约是自己的幻觉,可我还是开口叮嘱他要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之后,便是满眼的无边黑暗,这便是我人生最后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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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王走出去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屋子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许家三人眼巴巴得在外侯着,等他的一句话。而他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沈君煜的毒已经解了,大约今夜亥时便可以醒过来了。至于长生……”
提到长生,许父显得很焦虑:“敢问王爷,我儿长生怎么了?怎的没跟你一同出来?”
“长生他……”祈王伸手从怀里抽出两封信,分别交给许父和许长安,“这是长生让我转交你们的,他……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闻言挤进了房间,看到屋里的场景,许母见到自己儿子的模样惊呼了一声径直晕了过去。此时躺在床上许长生早已不是俊朗的模样,整张脸都似蒙上了一张青纸一般毫无半点肤色,连双唇都染成了乌紫色,左手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即使这样依旧可见红的发黑的血液渗出。
许父的身子狠狠得晃了一晃,问到:“王爷,我儿他……他这是怎么了……”
祈王看着老人的模样有些不忍,却还是道出了实情,“许大人,长生大约在那封信里同你交代了,你看看便知道了。这是他的选择,你们明日便可为他准备后事了。”
许长安动作快些,晃着神看完了那封信已是泪痕满满,半扑到祈王身前拽着他的衣袂说道:“王爷,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哥哥的对不对!你快救救他啊,我求求你了!”
祈王摇摇头,道:“救一死一,生生裂的霸道之处便在这里了。你们若不想他去的狼狈便早早入葬才好,否则一过三日他便会面目全非了。”
尾声
宇朝一百六十七年,盛宁帝季无疆登基执政第五载。
九月中,兵部尚书许载厚长子,曾奉命随武宁大将军沈君煜出兵讨伐番邦位至参军将且立下汗马功劳的国都四公子之一的许长生因病少殇,年仅二十三。与其交者闻此噩耗无不唏嘘叹天妒英才,无数曾心系于其的名媛佳丽无不垂泪感伤。
未几,素有国都第二公子之称当今国君的第五个嫡亲弟弟祈王季无垠金殿脱冠褪袍,自去爵位。从此国都再无其人半点讯息,后人有言其已然退隐山林,云游天下而去。
同年冬月,武宁大将军沈君煜请旨攻打番邦,国君准其奏。二十万大军重上征途,历时一年整终大获全胜,重创番邦,使番邦对宇朝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另,后有还乡将士提起,大将军每攻下敌军一座城池便会在其城头亲手刻下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妻子英年早逝的同胞兄长许长生。
左右随军曾问将军缘故,将军言:“吾建如何功勋都有他的一份,无他便无我。”
左右谓将军:“仁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