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是不可避免的,但更多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作出决定时没有考虑到师兄竟会单枪匹马地追到龙都来。路途漫漫,又一路向北,师兄必然会遇到危险,若稍有差池,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会因此失去师兄,萧陵就觉得很可怕。
当日收到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出龙都找林臻,然而却被上官鸿霖拦下了,说要是他真的离开龙都,那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林臻的不寻常?现在要帮林臻瞒天过海已经很艰难了,要是因此萧陵在朝政上又落什么话柄,岂不是徒增一堵障碍?
所幸颜镜当日到达了龙都,闻此便愿意帮萧陵去找林臻。
萧陵想起颜镜走之前,看了眼床上的林臻,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长得和他父亲真像。”
第二十二章:口是心非
八月的龙都,也并未因为其居北位置而凉快许多。清正殿的殿柱中填有冰块,以此消暑,因而殿内温度适宜,而林臻一出清正殿,就被扑面而来的夏风热得来直冒汗,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繁复的衣服分外碍眼,恨不得当场脱掉。
幸好门外的轿子依然候着在,林臻上了轿,准备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来赴宴的激动心情一扫而光,心里甚至有些不悦,满脑子都是玉娴公主和萧陵的事儿。国相看来是想撮合萧陵和公主,皇上态度不明晰,更像是在试探,而全场态度最明确的无非就是公主本人了,十分钟情萧陵的样子,对着那张冷脸还能继续柔声细语地谈心,但萧陵无动于衷,依然是一脸冷淡的模样……
但会不会是萧陵因为不好意思在他这个师兄面前表露出来对公主的爱意,所以才故作客套疏远的呢?
这很有可能啊,萧陵才满二十,这个年龄的人不愿意在较年长的家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也是情有可原。
说起来,公主和萧陵是怎样认识的?是在萧陵封侯的时候的吗?亦或是更久?看她那一脸深坠情网,不可自拔的小女儿家家的模样,难道和萧陵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萧陵对她说过什么?私底下一起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吗?
林臻越想越乱,心里的落寞之情铺洒开来,原本萧陵的事情,他应该无一不知的,因为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这天下应该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了解萧陵的底细。但是萧陵出师后的四年里,他对萧陵的印象仅停留在他哪年封侯哪年驻府,一切都与其余听闻者无异。
萧陵在没有他的时候,遇到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他一无所知,就连萧陵现在的性情如何,他也捉摸不透。
林臻以前从未深想过这些问题,与萧陵再见之前,他因子熙的事情耿耿于怀,到东京之后,觉得二人相处得还不错,也就没有想去想其他的。
如今想来,萧陵就像一片云,自己此时能看到他的风轻云淡,但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聚了又散,经历了哪些风雨,遇见了多少美丽的景色。
四年之久,而他却一日未陪在萧陵身边。
林臻皱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胡思乱想起来,他心烦地撩起轿子的窗幕,看着宫中的一景一物怔怔出神。
恍惚间,眼前的假山花草好像变成了朱红色的阁楼戏台,建筑上灯火通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假山依然是假山,花草依然在月夜下低语。如此出现了几次,林臻不由奇怪,难不成他是热晕了,所以频频出现幻觉?
回到房里,百无聊赖,他干脆自己泡了壶茶喝,哪想到一抬眼,吓了自己一跳——竟然看到梦中常出现的那个黑袍男子,正两手抱胸在前,倚在窗前。
男子未束发,乌黑的长发微卷,他眺望着远方,似乎在看夜和月,林臻看不到他的脸。
“你是谁?”林臻警戒地握起放在剑架上的剑,站了起来,颇为警惕。
男子置若罔闻,林臻便提高了音量,再次喝道:“你是谁?”
“那你又是谁?”男子终于回答了,却答非所问,也没有回头看林臻,声音如梦中那般沉稳、浑厚。
林臻朗声道:“我是林臻。”
“林臻?”男子轻笑,然后转过身来。
待看清男子的真面目时,林臻震惊了。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子,竟长得和自己有八分相似,只是眼底多了分沧桑与内敛。
男子道:“你才不是什么林臻,你是渡离。”
渡离?渡离是谁?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好像……也在梦里出现过。
窗外刮进来一阵热风,月光自一方窗口倾泻进来,成千上万的鸦羽随着风涌了进来,林臻下意识地闭上眼,用剑护在前方。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一杯冷茶还静静地放在面前。
他一惊,赶忙坐起来,一件披风从肩上滑落在地,他看向窗前,空无一人,一轮明月挂在窗外的夜幕之上,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好像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难道又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师兄,怎么了?”萧陵不知何时坐在了林臻对面,见林臻如此惊慌,便关切地问道。
林臻被频频出现的幻觉和梦境折腾得分外疲倦,他叹了口气,将披风捡起来,“你给我披上的?”
萧陵道:“我一回来就看到师兄趴在桌上睡着了,怕师兄着凉,又不好叫醒师兄。”
林臻揉了揉额角,果然是自己又睡着了,做了一场梦。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睡了又睡,真的是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吗?
萧陵道:“本来我想要和师兄一起走的,但是碍于公主在身边,我实在是不好抽身。”
林臻实在没想到萧陵竟然会跟自己解释,回道:“没事没事,英雄难过美人关,佳人在侧,想抽身都难。”说完后他便一愣,怎的好好的一句调侃的话说出来,自己听起来都有点酸酸的?
他赶忙笑道:“我……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嘿嘿嘿嘿如果你要当驸马爷的话那当然好喽,也算是为林家庄争光,太师父和师父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萧陵将林臻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久久地看着林臻,看得来林臻的笑容都僵了。这时,萧陵却站了起来,弯下腰飞快地在林臻嘴角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如落花漾漪。
他皱着眉,像是在竭力忍住深吻下去的欲望,看着林臻,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的深情。
林臻呆呆也看着萧陵,两人之间不过是一指之距,萧陵呼出的热气喷薄在自己脸上,惹起一窜发烫的红晕。
“师兄,你会高兴吗?”萧陵沉声道。
林臻恼怒地用手去推萧陵,道:“萧陵!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萧陵用手握住了林臻打来的拳头,幽幽道:“在林家庄山脚下重逢的时候,你也说见到我那么有出息,太师父和师父一定会高兴的……当时我就想问,那师兄你呢?再次见到我,见到已经封侯成名的我,师兄高兴吗?”
林臻看着萧陵一点点抠开他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握得是那般用力,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绪。
那么小的一句话,竟然被他记忆至今,更别说林子熙死后他对萧陵说的那些狠话了。
林臻故作平静道:“我很高兴。萧陵,把我放开。刚刚那个……我就不追究了,我就当兄弟之间小时候的那种亲吻。”
虽然其实小时候,他们也并没有亲吻过,但现在林臻想不出其他台阶给萧陵下。
萧陵的表情瞬间充满寒气,他冷着脸喃喃道:“兄弟?小时候?”
林臻的手被松开,他看萧陵站在那里不说话,只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于是拿着茶壶起身,想要到门外让宫女们倒热水。
“啪——”
林臻还没走几步,就突然被萧陵拽着按到了墙上,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后背因撞在了墙面而发疼。他心里一把火“腾地”就起来了,正要发火,却在抬头的时候被萧陵堵住了嘴。
萧陵的吻急切而深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是野兽在霸占领域一般,咬着林臻的唇瓣。林臻未经人事,当场就愣了,没有咬紧牙,让萧陵趁虚而入,措手不及地笨拙地依着本性回应着萧陵。
林臻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在欲望的驱使下也想要从被动的形势下挣脱出来,开始向萧陵攻城略地。一时间,两人唇舌相交,更像是在互相撕咬,林臻此时只能听到暧昧的涎水声和砰砰的心跳声,脑袋已经发蒙了。
萧陵一手捧着林臻的脸,一手搂着林臻的腰,更加深入地吻着对方,似乎怎样都索取不够。后来看林臻实在要窒息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领地,一点一点地轻吻着林臻的额头、眉心、眼角、鼻尖,密密的吻落在下巴处,与其说是吻,更像是唇与肌肤之间的摩擦,萧陵伸出舌尖,舔着林臻脸角轮廓,最后顺着舔上林臻的双唇,像是在描画林臻的嘴型一般,欲擒故纵地挑逗着。
林臻浑身发软,双眼迷离,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经不住萧陵的挑逗,干脆自己狠狠地扑上去吻住了萧陵。
两人吻得情动,下面早已硬起,萧陵搂着林臻的手不安分地在林臻身上游离,最后撩起林臻的袍子,摸上了那分外精神的凸起。
林臻这下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理智,虽然欲火焚身,但还是急忙推开了萧陵。由于双腿发软,踉跄地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扶着柜子,才勉强站稳。
“萧陵……你到底在干什么!”林臻意识到刚才两人在做什么事后,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面对萧陵,满腔只剩下怒火。
萧陵看着躲避自己如蛇蝎的林臻,眼底的欲望渐渐褪去,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浇熄了内心的急切,也让好不容易袒露出来的热情一点点冷却。他语气有些嘲讽:“师兄也不妨把这当做兄弟小时候之间的亲吻。”
林臻怒不可遏,沙哑着声音吼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滚!”
萧陵走上前,抓住林臻的肩膀,怒气也在隐隐涌动,“傻子?被当傻子的人恐怕不是师兄你吧!这不都是你自己的自欺欺人吗?”
“我是你的师兄!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情?”林臻得快吐血了。
萧陵冷冷道:“师兄自己不刚刚也很投入吗?”
“我……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当然受不了你这样的撩拨!”
萧陵咬牙切齿道:“难道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这样撩拨你,你也会这样忘情地回应?”
“当然不是!”林臻气急,明明自己是被突然强吻的人,怎么此时争辩起来,反而有些理亏?
萧陵眼眸深邃如子夜,此时却流露出神伤之色,道:“师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正视我对你的感情呢?而且,你自己明明也是对我有感觉的。”
林臻连着耳根子都红透了,道:“胡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已经成家了!将来……我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说到最后,自己都没底气了,成家?说起来,那么多年,他还真的没有钟意过哪家姑娘。
萧陵冷笑道:“师兄要成亲?”
林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萧陵表情发狠,一股戾气萦绕在眉目间:“师兄你尽管娶,我就当再处理一个林子熙。”
林臻闻言,整个脸色都变了,又想起了子熙的事情,暴跳道:“萧陵你!你丧心病狂!你给我滚!”
萧陵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理会。
“对,这里是皇宫,你是侯爷,我只是平民。”林臻被萧陵气到了极点,“该是我滚蛋!”
萧陵看着林臻气哄哄地离开,就这么站在那里,直到林臻走之后,也没有挪动脚步。
“砰——”
忽然,他一把掀翻桌子,又把柜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暴怒的野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第二十三章:火欲破纸
明月高悬,漆黑的夜幕寥落无星。夏夜闷热,悠长的蝉鸣此起彼伏。
林臻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气得那么厉害,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走到门口时被守着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了,硬是要跟上来,于是他烦躁地挥手道:“你们别跟着我,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侯爷大人在房里,你们还是在这里好好守着他吧!”
那些人见林臻气呼呼的,语气不善,一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最后只好让一个小太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林臻,免得他迷路了。
小太监名叫八宝,年纪虽小,但已经入宫两年了,对这宫里的一切了若指掌,跟着林臻保证不丢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反正在远云斋守着也是无聊,跟着眼前这个林公子四处转转也无妨。
林臻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八宝远远跟着,不时要小跑一段,还怕被他发现。
远云斋位置比较偏,人少清静,所以一路下来都没碰见几个人。八宝看着林臻一直直走,遇到弯就右转,不加思考,好像只是气急了所以出来随便散散心。跟着跟着,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怠慢起来,离林臻的距离越来越大。
等到他注意到林臻的不对劲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林臻走在皇宫里,回想起萧陵冷漠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但更气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萧陵是他的师弟,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亲同手足的师弟有非分之想?这人伦天理,可是万万乱不得的。
“为何乱不得?”心底却忽然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林臻一愣,这才发现身边的景象已经与之前不同,先前还是林荫小道,现在却已身处花海之间,四周已然开阔起来,没有树木没有宫殿,唯一没变的是一轮明月,在黑夜中孤独高悬。
花坛中栽种的不是牡丹菊花,而是大片虞美人,有红白蓝三色,相错相衬,摇曳成姿,在月华之下分外妖娆。林臻凝视着这些花,恍惚间以为花活了过来,发出如玲的笑声,他惊讶后屏息一听,又什么都没有。
连夏日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蝉鸣都没有作响。
林臻环顾四周,发现来时路已经消失了,就连那个偷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也不见踪影。这个花坛占地之大,更像是一个宽阔的道坛。他回头望去,只见到满目虞美人,赤红妖蓝,如团团红火鬼火般在点点涅白间闪动。
是梦,还是幻境,亦或是他的幻觉?
林臻沿着石子路在花海间穿行,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前方有一个白色的亭子,说是亭子,但也不像,因为空有柱子而无屋檐,阶梯之上设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月光之下,两个人影在台阶下站立,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林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男子可不就是和萧陵吵架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黑袍男子?而他怀中的女子,也似曾相识,应该也曾梦见过。月光勾勒出女子的风姿绰约,她的一身白裙与男子的黑衣形成强烈对比。
女子侧着脸,依偎在男子怀里,明明面朝林臻,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她径自叹道:“夜雨,这天理,是乱不得的。”
男子冷哼,语气轻狂:“有何乱不得?天界所谓的那一套,为何要强行加在我夜雨头上?”
女子道:“人鬼殊途,更何况神与魔?”
男子笑道:“你说人鬼殊途,但人鬼相恋的事情屡见不鲜。我夜雨,好歹也算个魔中之王,虽不算善良仁慈,但也并非作恶多端,有哪点配不上你这个天帝之女?”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急了,解释道。
林臻听清他们的对话,不由一惊,那黑袍男子竟然是七十多年前在天降之火中被焚的魔王夜雨?当年魔王被焚,寿阳被烧,世上有几个版本的原因流传,其一便是传夜雨勾引天帝之女梓幽,触犯天怒,惹祸上身。这一版本爱被说书人采用,因为具有英雄美人的浪漫性与悲剧性,而他一直以来都不信,堂堂一代魔王,竟会为了儿女私情断送了自己的姓名,而且差点危害了整个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