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对话推测,那女子应该是梓幽。
等等……为什么他会看见本不复存在的人?为什么这些会出现成他的幻觉亦或是梦境?
林臻一步步走近,但是眼前这对璧人像是并未察觉到他一般,亲密低语着。林臻看着夜雨,感觉就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夜雨是个极其成熟的男人,三言两语便将梓幽哄笑了,梓幽的笑声轻柔若羽,夜雨的笑低沉如夜,林臻看着他们的笑容,听着他们的笑声,心头流动的,竟然是止不住的哀伤。
然而,夜雨忽然化为一团漆黑的鸦羽,飞散而去,空留梓幽一人,孤独地站在月下,站在林臻身前。
林臻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梓幽神态自若,一步步地走上台阶,面朝林臻坐下,呆呆地望着明月,两行清泪无声地流淌在脸颊上。
一阵夜风袭来,满园的虞美人悉数枯萎。梓幽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林臻身上,缓缓道:“你回来了,渡离。”
林臻心中诧异,之前梓幽根本看不到自己,怎么这会儿竟又像看得见一样,把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了。他犹豫着,最终开口道:“你是梓幽?”
梓幽怅然,倦然道:“看着你,我还以为是夜雨回来了。你长大了,来,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臻见梓幽答非所问,和之前梦到夜雨的情形一样,不由迟疑,警惕地看着白衣女子。
梓幽脸上的哀愁,逐渐蔓延成满目绝望,她站起来,用洁白的水袖将桌上的杯酒扫落在地,凄声道:“罢了,你还是快逃吧!北斗的人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她忽地转身,单薄的背影,就如一只纸鸢般弱不禁风。她背对着林臻走下台阶,绝然离去。
林臻满腹疑惑,想要追上去,但是刚踏上台阶,一阵冷意就从脚到头漫上来,他此时就像溺了水一样,无法呼吸。
而在八宝这个角度来看,林臻很是奇怪,走在路上,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左顾右盼,满脸惊愕,然后又加快脚步行走,害得他又要小跑跟上,谁料林臻又停下了,对着前方仿佛陷入沉思,神情恍惚,八宝开始还心里犯嘀咕,后来就有些害怕,以为林臻中了邪。
此时他跟着林臻已经绕到了宫里的一处小湖,他听到林臻自言自语道:“你是梓幽?”
八宝往林臻望着的方向看去,正对着小湖,哪里有什么人?
八宝心里有些惊悚,两腿打起哆嗦来,转身就想逃,谁知就在这时,他看林臻朝小湖跑去,身体竟然穿过了白玉雕栏,直直地落入湖水中!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八宝吓得屁滚尿流,赶快往远云斋跑,想要大喊救命,却发现自己怕得来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低低的惊叫。
惊慌失措之中,没看清前面的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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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云斋灯火未灭,萧陵坐在灯下看书,但心烦得来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望了望外面的天,心里后悔跟林臻吵架,也不知道师兄散了那么久的心,回来时还会不会发火。
都快一个时辰了,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萧陵担心起来,起身就要出门找林臻,方才是他不应该,林臻让他滚,他就该走,而不是让人生地不熟的林臻走出房门,虽然会有奴才们跟着,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正走到中庭,就看到一个容铭半驮着林臻走了进来,两人浑身都湿透了,一路都在滴水,他们后面还跟着哆嗦着的八宝。
萧陵一惊,赶忙过去将林臻接了过来,才发现林臻已经不省人事,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他也顾不上问容铭事情经过,赶快将林臻打横一抱,抱进了房间,为林臻换上干衣服,结果扒开里衣后发现,林臻身上出现了一些条纹,就像回路一样,发着光,时隐时现。
萧陵一愣后赶紧继续为林臻换好衣服,然后给林臻盖上厚被子,坐在床头,握着林臻的手,眼底第一次出现如此慌乱的神色。
忙活的这一阵,宫女们也带着容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容铭披散着湿淋淋的头发,带着已经平静许多的八宝,走了进来。
容铭自幼习武,走路无声,但八宝不同,脚步慌乱,萧陵一听便知人来,冷然道:“怎么回事?”
八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萧陵听到这话,不甚心烦,起身对着八宝就是狠狠地一脚,森然道:“就是你在跟着师兄?”
八宝被踹得来只觉得喉间血气直冒,蜷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萧陵看向容铭,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可遏制的怒气,道:“怎么回事?”
容铭面无表情,似乎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为之动容,独特的琥珀色眼睛里也是一片平静,他淡淡道:“这奴才撞到我的时候,已经吓得来快魂飞魄散了,哆嗦了半天说林臻中了邪,跳湖了。这附近的湖也就那么一个,我就下水把他救了上来,还好没淹死。”
寥寥数语,却听得萧陵心惊,他再看向容铭时,目光柔和了不少,道:“谢谢你了。”
容铭道:“我要回去了,皇上那边,我也没办法帮你瞒住。”
萧陵早就习惯了容铭说话的直白,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铭记在心,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告诉我就可以了。”
萧陵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难得感谢谁,更难得要报恩于谁。
但容铭却摇了摇头,道:“我的忙,你帮不上。”说完后,也不行礼,就这么转身离去。
萧陵也不在意,他看着还倒在地上的八宝,冷哼道:“还不赶快把事情说清楚?”
八宝听到萧陵这么说,强忍着疼痛,重新跪了起来,断断续续地把林臻撞鬼中邪的事情说了一遍,瞧了眼萧陵的脸色,捉摸不透。
半晌,才听萧陵道:“你滚出去吧。”
八宝如释重负,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用不用奴才去请太医?”
“滚!”
八宝赶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八宝一走,萧陵脸上的冷静犹如面具被剥了下来,他将林臻的手握着,凑到嘴边呵气,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他喃喃道:“师兄,我错了,我不该和你置气。早知道就跟着你出去了……”
太医有什么用?太医治的是普通伤寒,但萧陵清楚,林臻的这一病,非任何草药可以救治。
林臻体内的血液,正在慢慢苏醒。
第二十四章:所谓真相
林臻感到彻骨的寒冷,就像浑身赤裸着被埋在大雪之中一般,他想要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忽然,身上的冰冷感消失不见,耳边不再是死一般的寂静,开始嘈杂起来,乐舞生、谈笑声,他像是从死亡逃脱,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他终于睁开了眼,却觉得四肢用不上力,挣扎了一阵后才发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抱在胸口,而他的双手,软软短短的,显然不是成人的手,更像是小婴儿的手。
他试着说话,但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软糯糯的,与他原本的声音大相径庭。
“乖儿,想说话啊?”上方传来温柔的女声,林臻抬头一看,发现抱着自己的正是梓幽。梓幽脸色有些憔悴,唇色很淡,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但是脸上却挂着幸福温馨的笑容。
怎么回事?难道他成了梓幽的孩子?
林臻愈发觉得自己做梦的神奇,他失神地看着梓幽,却觉得这样被梓幽抱在襁褓里的感觉分外熟悉,而梓幽身上淡淡的体香也让他闻起来安心舒适。
“才满月,能说什么话啊?”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接着,林臻的眼前出现了夜雨的脸。夜雨低着头,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道:“小怪物,就是为了生你,看把你娘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虽是责怪,但却充满了宠溺。
梓幽嗔道:“你怎么胡乱称呼你儿子?要是他是小怪物,那你岂不是老怪物!”
“是是是,那你就是老怪物的夫人,专门帮老怪物生小怪物的。”夜雨调笑道,小心翼翼地接过林臻。
林臻被夜雨抱了起来,才看到梓幽穿着内衣,坐在床上,正在坐月子。然后他听夜雨道:“小怪物的满月酒可真够有面子的,大家都赶来看稀奇,啧啧,神魔结合之子,这还是开天辟地来第一次啊。”
梓幽叹道:“我怀着他被剥了仙骨,没想到他反而没事。纸包不住火,天界那边很快也会知道,我怕天枢他们北斗一派就加害于孩子。”
夜雨道:“想这么多做什么?来来来,我们的小怪物还没有名字呢,满月这天取个名吧。”
梓幽见夜雨一脸乐观的样子,担忧也只好放在心里,她伸手描着林臻的轮廓,道:“未来很可能发生不幸,你我不能护他一生,希望他在没有我们时也能平安生活……便叫渡离吧。”
夜雨道:“取个名字干嘛也那么惨兮兮的?不过这个名字好听,喂,小怪物,从此你就叫渡离了,记住没?”
夜雨捏了捏林臻的鼻头,林臻怔怔地看着夜雨,这才知道原来渡离是夜雨和梓幽的儿子的名字。
只是为什么,他会梦见自己成为夜雨和梓幽的儿子?
还未做细想,周遭又起了变化。
他看到夜雨带着几分决绝的背影;看到梓幽愤怒地指天唾骂;看到夜雨麾下的妖魔与天兵天将厮打在一起;看到变色了的天,看到满地遍野的火,看到慌乱作一团的众妖魔,看到平静而微笑着的夜雨,看到坚定着握着夜雨的手的梓幽……
“小怪物,想要以后看不到你了,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夜雨用手眷恋地摸了摸被梓幽蹲下来紧紧拥抱着的林臻的脸,“你爹呢,是个老怪物,拖累了你娘,将来可别学我。”
梓幽强颜欢笑道:“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他那么小,也记不得什么骨肉分离之痛,不幸的是,才三岁,就要没了父母。”
夜雨长叹一声,伸手点着林臻的眉心,林臻只觉身体忽冷忽热,感官逐渐没有那么灵敏,全身一麻后,看见夜雨这么一会儿,额间已经泌出了汗。
他转身,对身旁的男子道:“凌西,我已将渡离的力量暂且封印,你带着他,现在快逃。”
男子转眼化为一只巨犬,看着夜雨和梓幽,因为不舍而在犹豫。
梓幽看着快要蔓延过来的天火,咬牙道:“凌西,快带渡离走……快啊!这里能把他送出去的也只有你了!快啊!跑啊!跑啊!”
火舌舔着房窗,这天降之火直灼人心骨。
夜雨施法,将林臻封印到了凌西体内。然后他与梓幽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火海。
林臻莫名其妙地就身在犬妖的身体里,浑身被透明的屏障保护着,可以看到凌西的内脏和视野,他感觉到凌西奔跑了起来,忍住烈火焚烧之痛,穿越火海。
“你身上流着的血,是你的罪,但却是我们的希望。”一边跑着,凌西一边对着在自己体内的孩子说道。
林臻看着消失在天火中的夜雨和梓幽,眼眶一热,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内心涌现无限的悲伤与哀痛。
泪眼朦胧中,他透过凌西的眼看到那片被火映得通红的天,而天上浮着一个人影。
是他放的火吗?
林臻微眯着眼睛,没想到真的把那人看清楚了,却不由一愣,然后是巨大的震惊。
他不知道凌西带着他跑了多久,身边的景物快速变换着,火海、草原、树林、山丘、小溪……最后来到了雪地。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凌西没有再奔跑,而是慢慢走着,气喘吁吁,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他道:“渡离,你醒着在吗?”
林臻无法说话,接着凌西继续道:“可能你不知道,离你父母双亡那日,已经过了七十二年了。”
七十二年?
林臻只觉得在凌西身体里待了没有多久,没想到竟然已经七十二年了吗?
对啊,这是梦境,他怎么较真起来?
凌西的语气有些沉重:“我要不行了,渡离。我必须把你放下,不然你会和我一起死的。”
林臻看着他身旁的景物,只觉得分外熟悉,终于,在凌西停下的那一刻,他惊骇地认出,这里正是林家庄附近,而师父曾说过,就是在这一棵松树下的雪地,捡回了自己。
怎么回事?
究竟怎么回事?
林臻此刻好像又不再是那具身体的主人,他的视线脱离了凌西,看到凌西用上自己最后一份力,将封印着的孩童从体内剥离,而被封印着的渡离,又回到了婴儿的样子,在襁褓里安详地睡着。
林臻惊讶得来半天不能回神,他看着凌西化为人身,将渡离放在雪地上,然后离开;他看着远方有人走来;他看着那人将婴儿抱起;他看着那人环顾四周——正是林武无疑!
“怎么会……”林臻喃喃着,看着林武将婴儿抱回林家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追上去,一问究竟,但是却无法挪动身体。
一番挣扎后,他梦醒了。
林臻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微弱的晨曦透过窗户进入房间里来。他的心因为刚刚那漫长而逼真的梦境砰砰直跳,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动了动身,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紧紧地拥在怀里。
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动,萧陵也醒了,他睁开眼道:“师兄,你醒了?”
林臻诧然:“你抱着我干什么?”
萧陵赶忙在林臻发火前松开林臻,解释道:“师兄昨晚掉进了湖里,半夜发冷,我怕师兄冷,所以才抱着师兄。”
林臻倒没生气,听着萧陵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了梦境里他透过凌西看到的一幕,久久没有开口回应。
萧陵见林臻不回答,轻声问:“师兄,睡了?”
林臻道:“没呢。”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萧陵在林臻醒后自动往床边挪了挪,然后道:“师兄,对不起。”
“啊?”林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萧陵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和师兄争执的。”
林臻一听,才想起来昨天在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好像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一样,根本无法再气起来了,他只有道:“没事。”
萧陵顿了顿,还是决定试探道:“师兄……身体是不是还不舒服?”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思绪太混乱了,现在还处于震惊之中。
“做梦了?”
“嗯。”
萧陵警觉道:“做的什么梦?”
林臻迟疑了一会儿,回道:“记不得了。”
萧陵也没怀疑,额头低着林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半夜一直在照顾林臻,才睡了两个多小时,非常疲倦,他几近低语般道:“师兄,以后我们别吵架了。”
“容铭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头一次那么慌乱……师兄,把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吧,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你别气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萧陵真的是太累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不清楚,最后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了。
萧陵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心头,林臻心里复杂得很,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动情也是假的,萧陵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这份好超过了师兄弟的关系,他也知道的。
林臻不是要故意折腾萧陵,若问天下谁对萧陵最好,那肯定是林臻,不然萧陵也不会如此地袒护他,只是他心里太纠结,道德与人伦束缚着他,弄得他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