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看着颜镜,生来第一次领悟到何为“顾盼生姿”,也难怪当今九五之尊之躯也要费力讨好他。
而此时白穹乖巧了许多,一声不吭地跟在颜镜后头,也没有跳到颜镜肩头或怀里撒娇。林臻心想,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跟着颜镜走着,总觉得安心了不少。林臻问道:“对了,颜大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想来将他拉出幻觉的那一声,便是颜镜喊的。
颜镜道:“萧陵知道你来了,不放心,但又走不开,所以我就代他来接你。”
林臻一愣,有些受宠若惊,颜镜竟然是来接他的?萧陵的面子还真是大。
林臻道:“颜大人你……”
颜镜回道:“你可以直呼我为颜镜,大人就免了,听着不舒服。”
林臻只有改口:“颜镜,你也是来参加萧陵的加冠礼的吗?”
颜镜道:“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萧陵。
林臻心想不愧是高人,说话都那么高深,也不好再多嘴其他问题,只有安静地跟着颜镜。
没一会儿,两人一狐便到了北城门,门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见颜镜伸出手掌,运气一用力,门便如玻镜面一样,出现了裂痕,而裂痕随之蔓延到四周景物,那些楼房街道竟一时间都如平面的镜子一样,裂开了来。
然后只见从裂缝中钻出无数片鸦羽将自己包裹住,林臻听到颜镜喝道:“现在时机未成熟,你们这样做,不怕他死吗?”
林臻心想,你说句我能听懂的话会死吗?
不容林臻多想,颜镜一把抓住了林臻,往门外冲去。鸦羽瞬间消失,而身后的空城化为一块块碎片,一眨眼间就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不过是幻境作祟而已。
但林臻仍记得那人潮热闹的真实,那锣鼓琴瑟的真实,那些笑靥的真实。他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只觉心头空空的,好像记起了昔日繁华一般,让人心生落寞。
“林臻。”颜镜一声唤回林臻。
林臻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先是在树林里被一只千年蛇妖追,然后又进了一个幻境,这究竟是怎么了?”
颜镜别有深意地看了林臻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上了车再说吧。”
原来颜镜的马车就停在这里的不远处,那是一架极致华美的车,车面用的是上好的缎子,却不是龙凤图案,而是绣着梅兰竹菊,清高优雅。驾车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白袍,梳了两个髻儿,水眸澹澹,秀气灵动。拉车的马匹均是白马,纯色无杂,血统纯正。
少女看着白穹,笑道:“这才走了多少天啊,就被救回来了?”
白穹恼怒地哼道:“轻絮你说句话来安慰我会死吗?你知不知我经历过什么!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轻絮哈哈大笑,不理白穹的抱怨,赶快为颜镜和林臻撩开车帘,而白穹也跟着钻了进来。
上了车,颜镜给了林臻一些糕点和水,林臻狼吞虎咽地吃完后,赞叹道:“好清爽的小点心。”
颜镜道:“用西雪的梅花做的梅花糕,白穹吃不惯。”
林臻想起白穹离家出走的原因,不禁笑起来,这回跟着他吃了一番苦头,想来白穹起码在近期内不会再动出走的念头了。
“这些只能先垫下肚子,等明日到了龙都就好了。”
林臻一惊:“明日就能到龙都?”他明明记得,自己出了山林,才算刚走了一半的路途。
颜镜猜到了林臻心中的疑惑,解释道:“可能是幻境的影响,现在我们已离龙都不远了。”
“哦。”林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沉默了,好在有白穹在,气氛才不算尴尬。
白穹将他与林臻相识的经过和种种遭遇都告诉了颜镜,滔滔不绝,颜镜静静地听着,听出个大概后便给白穹下了禁言令,又呵斥了白穹一顿。
林臻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随意,看起来有些拘束紧张。而颜镜虽然姿势端正,严肃安静,却一副淡然闲定之气。
“萧陵很担心你。”半晌,颜镜抿了一口茶,开口道。
林臻想起萧陵就来气,道:“那他干嘛一个人去龙都?当初说好是要一起去的。”
颜镜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萧陵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臻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庸俗了,以致于无法和颜镜交流。
当时他哪里会晓得,颜镜看到他时的复杂情绪。
就像他不曾想到,一路上他以为颜镜喝的茶,其实是民间灼人的烈酒。
第二十章:暧昧涌动
一路上,林臻与颜镜交谈甚少。林臻一方面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另一方面则是怕再听不懂颜镜的回答而被嘲笑。而颜镜浑无尴尬之色,神态自若,喝完茶以后索性靠在车上闭上眼小憩,连带着一向闹腾的白穹,也窝在颜镜腿胖睡着了。
林臻无聊得很,又怕弄出什么动静惊扰了颜镜,也只有学着颜镜的样子,靠在车的棱角处,小睡一会儿,没想到这一闭眼,又是相当漫长的一觉。
林臻刚一睡着,颜镜就醒了,他睁开眼,深邃的眼眸就像镜子一般透亮平静,就像是并未睡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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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臻梦到了刚刚逃离的那座空城,梦里是夜晚时的热闹景象,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圆形广场上跳舞的人们有男有女,穿着红黑搭配的舞衣,脚系铃铛,手缠花环,打扮得明丽鲜艳。舞步与之前所见相似,但是更加欢快,更具生气。
与现实所见不同的是,广场北面高高的红色看台上,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男子穿着精致的黑袍,高大伟岸,手扶着栏杆,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似乎在欣赏楼下的歌舞。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着湖绿,打扮不俗,已身孕在身,腹部凸出。
林臻听到男子开口,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幽儿,看!这是我名下的善妖们对我们未出生的孩儿的庆贺!待他出生,必是万魔屈膝,千妖来贺,百鬼护他左右,你我保他一世平安!”
女子声音温柔,但话语中却隐隐间透漏着担忧:“若是如此,自然是好,我只怕天界那边不会放过我们。”
男子爽朗一笑,“你已被剔去仙骨,天界有何理由来干涉我们?幽儿尽管放心安胎,不必担忧那么多。”
女子叹了一口气,她所想的显然要比男子想的要复杂多了。然而,当她抬起头时,林臻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却感觉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好像是发现了这个偷窥者存在。林臻在梦里自是迷迷糊糊,只觉得被她这么盯着自己,心里莫有来地涌起一股悲伤之情。
他往后退,没想到一脚踩空,便从看台上掉了下来。但等他在梦里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换了一副光景,又是那已经出现了无数次的梦境,大火焚城,哀鸣遍野。
但他这次听到有人说话,好像就是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此时哽咽沙哑道:“凌西,快带渡离走……快啊!这里能把他送出去的也只有你了!快啊!跑啊!跑啊!”
女子的哭声最终还是被大火吞噬,林臻并不清楚当前发生的状况,只觉得脑袋晕得很,眼前的一切景象又在不知不觉中归为虚无与平静。
林臻睡醒了,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马车上了。他正躺在床上,眼前是华丽的床帘顶,瑰丽的金色交织成繁复的图纹。
“师兄,你醒了?”林臻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耳畔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温温和和的,隐隐有些担忧。
林臻这才一点点清醒过来,他侧过头,看到坐在床旁的萧陵,怔怔道:“你……萧陵?”
萧陵微笑,握着林臻渗出冷汗的手,道:“师兄,睡一觉来就不认得我了?”
“不是不是!”林臻撑着坐了起来,才发现脑袋异常的晕,晕得来让他有些犯恶心,根本顾不上在意萧陵握过来的手。
萧陵见此,脸色一变,放开手,问:“师兄怎么了?”
“头……好晕……”林臻一手扶着头,只觉得身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难受感。
萧陵眼色复杂,但却微笑安慰道:“师兄想必是睡了太久,又有点水土不服吧。等下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哦哦好的。”林臻只有躺下,反应也因身体的不适而迟了半拍,躺下后才明白过来,惊道,“太医?!我……我现在是在哪里?”
他记得他明明是在颜镜的马车上睡着了,难道就这么快就到龙都了?
咦他是怎么躺在这个上面的?难道他睡得那么死,没人叫醒他吗?
萧陵道:“师兄,你现在已经在皇宫里了。”
闻言,林臻激动得起身,结果头晕得来一下子无力地又倒了下去。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陵,道:“皇宫?!怎么那么快?我……我怎么来的?颜镜呢?白穹呢?”
“颜镜已经走了。”
林臻更加吃惊了:“他不是来参加你的加冠礼吗,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萧陵顿了顿,道:“师兄,你睡了整整三天。”
“……”林臻惊呆了。
“而我的冠礼昨天就过了,所以他已经回去了。”
“……”
林臻这才注意到萧陵的装束如以往不同,头戴金冠,身穿深蓝色官袍,不似在东京时的随性,衣襟领口都分外整齐,层层相叠。
他竟然睡过了那么重要的冠礼?那他千里迢迢跑到龙都来是为了什么?
震惊了好一会儿,林臻才开口道:“我怎么睡那么久……”
他并不是嗜睡的人,但是最近竟然出现了两次一睡睡过一天的情况,第一次因为睡得太久而错过了给炎译送行,第二次因为睡得太久竟然错过了萧陵满二十岁的成人礼!这让身为师兄的他,情何以堪?
萧陵安慰道:“师兄从没来过北方,身体不适也是情理之中。冠礼也没有不寻常的,师兄还是安心休息吧。”
林臻万分遗憾道:“再不寻常对我来言也非同一般啊!萧陵,那可是你的成人礼!一生只有一次!而我这个唯一的师门的代表竟然都没亲眼见证!”
萧陵心想如果省去最后一句话就好了,他挑眉道:“师兄真的那么想见证我成人?”
“这不废话吗,不然我跑到龙都来干什么?”
萧陵笑眯眯道:“师兄辛苦了。”
林臻还是郁闷得不得了,只有道:“那你跟我讲讲冠礼的事情吧,这可是我朝为数不多的皇上和国相亲自给臣子加冠啊!我……我好奇了好久呢……”
萧陵见林臻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心想坦率的师兄真是可爱得不得了,于是笑意更浓了:“就是在庙堂先是皇上说了话,然后国相说了话,然后加了冠,取了字啊。”
林臻心想你还真是简洁明了,心里更郁闷了,问萧陵的话肯定听不到什么细节的东西,头更晕了。
萧陵站起来,走到床头后面,弯下腰来,伸出手指搭在林臻的太阳穴上,冰凉冰凉的,竟开始慢慢地为林臻按摩。萧陵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按得林臻舒服了许多。
林臻闭着眼,问:“国相给你的字是什么?”
“闻息。”萧陵淡淡回答,指尖泛着光,悄悄地在给林臻输入灵力,“闻天下万物之声息。”
林臻赞道:“说明国相对你期望很高啊!认为你一定能是天下之栋梁!”
萧陵笑了,“那师兄对我的期望呢?”
林臻一愣,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对萧陵期望过什么。萧陵太过优秀,才能卓越,在他之上,那么多年,萧陵一直做得比他好千倍万倍,他哪会有什么期望?
于是他只有随口糊弄道:“当然也希望你兼济天下,青史留名喽……”
萧陵却道:“陵不要青史留名,只要能在师兄心里留名,便好。”
林臻一惊,猛地睁开了眼,却正对上弯下身子为他按摩头部的萧陵的眼睛,那一双桃花眼此时正定定地看着他。林臻与萧陵对视了一会儿,别过头去的时候脸已经有些红了,呵斥道:“一天到晚胡说些什么!”
那话说得太暧昧,让林臻不由地多想,但他又不敢直问,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荒谬了。
萧陵却丝毫没有难为情,反是笑道:“想师兄。”
明明是那么轻浮的答案,却被他说得有一往情深的味道。林臻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去看萧陵,心想这要不是他在做梦,那就是萧陵吃错药了。
男风在当今并不算不齿之事,但是林臻根本没有想过萧陵会和这个词扯上半点关系。
或许,萧陵的意思只是担心自己?
正慌乱不安之际,却又听萧陵问:“师兄,头感觉好一点了吗?”
见话题被转移了,林臻松了口气,但太阳穴失去了萧陵手指冰凉的触感,又让他心底有几分类似落寞的情绪。他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好多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萧陵坐在林臻床头,刚要说什么,而这时,房间里进来了一个太监,弓着腰走到萧陵面前,毕恭毕敬道:“侯爷,万岁爷让奴才来传个话,说今晚摆宴清正殿,请您务必前往。”说罢,瞅了眼床上的林臻,继续道,“万岁爷特意嘱咐了,要是林公子醒了,也请一同赴宴。”
林臻一听,呆了。皇上设宴,点名要他去?这对他一介草民而言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然而萧陵却冷声道:“师兄身体不适,不能去。”
公公面露难色,“这……侯爷,这可不好吧。”
萧陵道:“我看挺好的。”
公公犹豫了一下,最后见林臻一脸呆滞,萧陵脸色森然,只有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林臻看着那公公离去,才明白萧陵这三言两语竟把他这一场难遇的宴席给推掉了!也顾不上头晕了,急忙坐了起来,道:“你……你帮我推了干什么啊?我简直是八辈子都没想过能和皇上一起参加宴席!”
“你身体不适,不宜应对那种场景。”
林臻急得要吐血了,难得能进了皇宫,又难得能见到当今天子,就算再不舒服,也要硬挺啊!怎么能摆架子说不去!
萧陵冷冷道:“你就那么想见上官鸿霖?”
林臻赶紧扑上去捂住萧陵的嘴,紧张道:“萧陵你是不是脑袋坏了?在皇宫里你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萧陵看着他,眉毛轻挑。林臻这才意识到刚刚一时情急,只顾赶快制止萧陵,结果自己半个身体都压在萧陵身上。
刚要收手,谁料掌心竟然传来一阵湿热,萧陵竟然用舌头舔了自己一下!
林臻赶忙整个人都退了回来,因为四肢无力,所以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床上,他也没在意,干脆扯起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想睡一会儿!你你你你你先出去!”
萧陵轻笑道:“希望师兄的梦里有我。”
才不要有你呢!林臻在被子里又羞又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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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陵等林臻睡着后,体贴地把那蒙头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林臻的睡颜,不由一笑,却分外疲倦,从五天前收到齐叔的信说林臻自己一个人来龙都后,他就几乎没合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