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只是嘘寒问暖,顺便再介绍介绍风土人情。杜启明不由的好奇了,他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准备鸠占鹊巢么?后面落下半个马身的冯泰岩策马赶上杜启明,在他身旁低语:“深不可测,需多多提防。” 杜启明则像没听见那样,只自顾自的欣赏着冬日街景。城市主干道两旁站满了士兵组成的人墙,百姓也许早就被提前打了招呼,都规规矩矩的趴伏地下无一人敢偷看,就是不知这威慑力是属于他刺史的还是另有其人呐。一行人早就累得不能喘气,到了地方也顾不上其他,杜启明更是匆匆擦洗一番倒头就睡。那次埋伏过后,除了跟着他的大长秋,其余宦官全部死在了路上。大长秋虽疲惫至极,此时也只得强打精神伺候一旁。
裕州刺史显然非常懂得看碟下菜。按理说,皇后出巡至此晚上理应安排宴席。可刺史今晚却只叫人准备了两荤一素一汤,给他们端了去。其余的三百士兵,则是被拉进了兵营里,伙食与本地士兵无异。冯泰岩为确保万无一失,身旁只留了个刘一,其余将军偏将等也一同随军进军营。除了这点,也是光明正大的打探消息。为了避嫌,他们虽然住在军营,但营地却是独立的。前后都有他们的人守着,如若不幸,他们也能及时逃脱。况且,他们还是皇后手下的人,就算你暗地里讨厌看不起,明面上却无人敢惹。这种地方,势力多如牛毛,皇后前阵子那些事想必他们已经知晓。也让他们明白,皇后并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当天晚上,杜启明令大长秋给周盛安去信,信中表达了对大周山河的热爱,更表达了他身染风寒不易行路,只能颇为委屈的前往临水城暂时安歇。很快,也就过了十余天,周盛安的回信以及他时常戴在身上的玉牌抵达临水。其中,居然还夹杂着另外三张薄绢。杜启明一见便心知肚明,脸上浮起温暖人心的笑容。这父子四人啊,还真是一个德行,信中字里行间的语气都差不多。杜启明越看越好笑,尤其是三皇子周定的,笔尖稚嫩,偏偏非要学着大人的口吻,可爱极了。信的结尾,小家伙居然还画了只兔子!杜启明认得,那是他教给他的简笔画。“殿下,时辰已到,更衣吧。” 温馨时刻戛然而止。杜启明迅速拂去笑容,又换上了那副看着温和实则清冷的表情。
皇后驾临乃千载难逢的盛事。自那天宴会后,杜启明这位皇后手握着天子的信件,名正言顺的在临水城住了下来。而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他也都见得差不多了。临水城自那天起,更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灯笼彩绸等等装饰品,过年都没这么热闹。因其商贾云集,有些心思的商人更是花招叠出,新奇物件层出不穷。裕州刺史安排的住处乃临水城里第一大富豪的家宅,那位富豪虽被迫搬了出去却丝毫不恼,脸上的光彩怎么都遮不住,此等荣耀可是其他人盼都盼不来的。这不,商人们不管是大周人还是胡人亦或者那些蛮夷,手里凡是有点儿稀奇东西的无一不往那宅子里送。
杜启明两眼笑眯眯,居然来者不拒!只半月时间,宅里的库房堆满了珠宝。每到夜间,奇珍异宝便会发着微光,相互反射后整间房子更是七彩闪耀,令人啧啧称奇。不少百姓一到夜里,居然还会跑到宅子不远处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似乎是某位胡商送了五颗大如斗的夜明珠,而夜明珠则正好堆在一面铜镜前,旁边还有许多可以反光的东西,才酿成此景。
除了宝物,不少名流志士也是天天往宅子里递拜帖,希望能有幸得个一官半职。如果可以见上皇后一面,更是前途无忧。不管怎么说,现下皇族不是还没倒么?皇后又如此受宠,这个大腿不抱,那才真是傻瓜了。那些人都不笨,原先四处投奔裕州的各大势力。可皇后毕竟是正统,代表着皇室。不管你势力再怎么大,再怎么翻天。除非你被皇家认可,或者属于哪个在野大官的秘密势力,否则永远都只能是“山匪”。
不少小势力也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各自派出得力战将奔赴临水城,想要进入皇后麾下。他们早已得到消息,皇后此番前来可是带了三百人呢。三百人倒没什么,主要是还有个隆州刺史,此人整个大周都出了名——容肆求而不得,王演之畏之虎豹!若能得他提拔,他们就再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过活了!说不定日后还有可能真的翻了天,坐上那万人瞩目的宝座!整个裕州都因为杜启明的到来暗潮汹涌,鸡飞狗跳。
此时恰逢冬季,满院梅花盛开,清透溢幽香迷人。今日难得天空放晴,四处白雪皑皑金辉奕奕。杜启明身披红色披风,立于内院一株梅树下抬头赏景。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脑内则想着学学人家也做上一首诗,结果只吟出一句来,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还好周盛安不喜欢吟诗作对,要不然他真是糗大了。“启禀殿下,薛大夫在外求见,已等候多时了。” “嗯,让他过来吧。” “喏。”
杜启明对外宣称身体染了风寒一直求医未愈,裕州刺史特意安排了这位名满裕州的大夫来为他诊治。可惜老人家偏喜好田园居的生活,好叫人一番找,经过一星期舟车劳顿,昨天才刚到。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今日一早又被拉来。薛大夫自然有些脾气,却也无可奈何。得到传话,门外站了多时的薛大夫总算是如蒙大赦的赶紧朝屋子走,再站下去,这把老骨头都得冻散喽!薛大夫一路嘟嘟囔囔的跟在传令兵后面,六十有余的他红光满面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
屋内暖炉正盛,整个房间弥漫着隐隐的香气,却不见任何熏香炉。奇就奇在那炭上,献上此宝的人说乃祖传秘方。这香味不浓郁,淡淡的,闻久了能使人心境平和。喝了半盏茶,屋外响起人声:“回禀殿下,人已带到。” “传。” 大长秋立在门口:“传薛涂~” 薛涂进屋,却立而不跪,只做了个揖了事。大长秋见状刚想出言训斥,杜启明打断了他。暗自打量一番,见那薛涂不卑不亢,傲气满满,又见其形貌仙风道骨,举止更是随心所欲,这种人不是有真才实学就是败絮其中。杜启明微笑,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走到薛涂面前,弯腰作揖道:“晚辈杜启明见过薛老人家。晚辈初来乍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老人家海涵。”
只听对方重重哼了一声,居然径自走到一旁坐下,还自顾自的拿了杜启明的茶壶倒茶喝,边喝还边嘟囔着好茶好茶。对于薛涂的毫无礼数,杜启明只是笑着吩咐叫人再拿些上好的酒肉来。薛涂也不理他,等酒肉一到,甩开腮帮子一顿胡吃海塞。酒也不倒出来,直接豪迈的用油亮亮的左手拿着,灌进嘴里。瞬间,人家专门送给杜启明的珍藏就被喝掉了三壶!杜启明则眼带探究的一直看着薛涂,此人有点意思,居然是个颇有个性的老顽童。他最怕那种老学究型的,冯泰岩身边的三个谋士皆是如此,时常被他们弄得头晕脑胀呢。
三大盘卤牛肉眼见见底,薛涂把满是油污的手在身上随便蹭了蹭,起身又朝杜启明做了个揖,随后抬脚就准备告辞。“我听闻薛大夫治病有奇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杜启明笑着说。薛涂迈向门槛的脚顿了顿,瞬间收了回来。转过身,直直看着杜启明,眼里似乎还带着些怒意。“哼!后生何必出言讽刺!你没病,难道我还要硬给你吃药不成!我不看无病之人。只是皇后好雅致,竟喜欢以捉弄人为乐,倒是新鲜!”
杜启明没理会他的挑衅,继续说:“啊!我还听人说,您不仅医人还能医马?” 薛涂挺了挺胸,骄傲非常。“不止马,畜生都能医好!” “哦?这么说,这天下就没有您医不了的东西?” “除了死人皆可。” “倒是我唐突了,先前竟不知您的神通。我有一鸟,乃天子所赐。可不知为何,近几日羽毛凋零无精打采毫无食欲。不知您可否为之诊治?” 薛涂瞪了他一眼:“大费周章的,居然是叫我给鸟看病!罢了,吃了你的喝了你的,全当诊金吧。” “有劳薛大夫了。来人,带薛大夫下去休息,切不可怠慢!” 大长秋得令领着薛涂退下。
第47章:二贤出山
却说这薛涂,住在府上这几日倒是过的神仙日子。既是皇后贵客,自然不敢有人怠慢。天天好吃好喝,连沐浴穿衣都有人伺候,就差吃饭让人喂了。若是再有几个美娇娘,可不就齐活了?可惜薛涂上了年纪,又醉心医术,对美人到无甚兴趣,反倒是杜启明白白安排了一场。这几日,薛涂也十分敬业,居然真的开始给只鸟看病。说起来,鸟儿倒是在笼里上蹿下跳活泼健康的,可薛涂却被累得够呛。似乎是跟这鸟儿犯冲,每次他来鸟儿总是会刁难他一番,不是啄他手就是用爪子抓他的脸,薛涂脸上手上尽是道道小小的抓痕。
这下子可彻底燎起他的火了,硬是天天往鸟儿跟前凑,非得给对方看出个毛病来。也不知是不是诚意感天,在薛涂住到第六日的时候,鸟儿居然真病了!每天只能窝在笼子里无精打采,毛更是掉了一地,真怕再这样下去就成个秃子了。杜启明起先不过随意找个借口多留了他几天,一来是为了赔罪,二来则是为了堵他的口,好叫他出去以后不要乱说话。说白了,就是变相软禁。毕竟这是裕州刺史给找的人,他的底都没摸清,人自然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本以为依着薛涂本性定会大闹一场或者绝食,没曾想这老头倒是过得比他这个皇后都像个皇后,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每天还能自个儿捣腾些事儿出来解闷,给这个看看病,又给那个号号脉。就这么短短几日,手上的银子渐长。杜启明听到下人来报时,不断摇头失笑,怪道这老头面色红润呢,倒是会养生啊。
鸟儿毕竟不是牲畜,薛涂更加不是专职兽医。好在他经验丰富,鸟儿大概也不是什么重病。在他的调养下,开始慢慢的吃食了,羽毛也不再掉的那么厉害。如此一来到了二月中旬,这天,杜启明用过早膳便在院子里看着周盛安和三个皇子给他的来信。自从他进驻临水城以来,来往两地的信使络绎不绝。不用想,全是周盛安派的。虽然人不在身边,可看着温暖的话语,闻着淡淡的墨香,就好似周盛安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二人信件频繁,也是周盛安特意高调对外表示,他还没忘记皇后呢,皇后依旧荣宠不绝。除了信件,他还差人捎来不少物什,什么熏香啦澡膏啦,新衣服新鞋袜啦等等,吃穿用度无所不包。
甚至连供人解闷的江湖小说都有几本,杜启明更是每天都会翻看,还会在信里与周盛安讨论。两个身处两地的人,心却比任何时候都紧紧的连在一起。他们的每封信,杜启明都仔仔细细留着。一来是为了纪念,二来则是对外有个防备。他与周盛安的关系紧密,直接导致整个裕州气氛开始渐渐紧张,没人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说是普通家信?我信。你说不过就是普通家信而已?呵呵,见仁见智嘛。
各种势力之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暗自较量。所有势力派到临水城的人,暂时无一人能够见到皇后,别说皇后了,就是家门他们都不曾进去过。有人曾经假扮商贾献宝,却也只见对方的士兵拿了他的东西,连登记都不登记,直接关门走人。宅子里除了一个大长秋外,下人全部是杜启明自己的人——士兵临时充作的下人,真真是做的滴水不漏。
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杜启明还是舍不得放下,用手轻轻摩挲着。一个士兵由远及近走来,报:“启禀殿下,裕州刺史陈仲求见。” 终于来了!杜启明收好信:“传。” 大长秋此时已经转身走远,他得速速通知冯泰岩。只须臾片刻,陈仲便见到了杜启明。一番繁文缛节后还未来得及落座,就见冯泰岩匆匆赶来,之后又是一套虚礼,这才悉数落座。自古以左为尊,虽然冯泰岩与陈仲同是州刺史,但是他还比对方多了个实权——征东将军。所以自然的,冯泰岩居左。陈仲说到底是客,他颇为自谦的坐在了右手。此人进退有度,杜启明心里对他越发的看重了。最好不要与之为敌,否则他们今后定会惹上许多麻烦。
陈仲左顾右而言它,扯天扯地迟迟不见进入正事。三人言语你来我往,不久午时已至,杜启明干脆将人留下设宴款待他。虽说不过一句话的事,但一般情况下,做臣子的都得推脱一番,而后还得像得了天大的恩惠似的叩谢。而陈仲呢?闻言不过微微一笑,起身朝杜启明做了个揖而已,既不推脱也不言谢,很是个性。杜启明自他进门就一路细心观察,发现此人言语间洒脱之至,很多话语更是得罪人。可他竟像个小孩儿般无知无觉,将裕州排得上号的人物统统点评一番。除此之外,还会给杜启明说些花红柳绿之事,他也不怕污了皇后耳朵。总之,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市井奇人异事,显贵宅内秘辛无一不包无一不晓!刚开始,杜启明与冯泰岩还能与他三言两语,到了后来,两人索性闭嘴专心听对方“说书”。陈仲口若悬河,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都能让他渲染出朵花来。
陈仲说话时,表情生动语言丰富,让人身临其境。有他在,宴席气氛活跃异常。快乐如奔腾江水流向大海,一纵而逝。不知不觉间,宴席结束了,主宾尽欢。陈仲显然已经酩酊大醉,下人赶忙弄了个牛车给人拉了回去。杜启明与冯泰岩也旋即回了书房,二人一时静默无言,都在心里细细回想着陈仲席间言语表现。随后,三位谋士出现在书房。他们身份略低,所以刚才只躲在暗处观察,没有参加宴席。这夜,书房的灯一直燃至天明。第二天一早,整个宅子异常忙碌。皇后要出门游玩,自然得好生准备。本来皇后出游官员也可以一同随行的,这次杜启明却明确表示不需劳顿他人。这下子可好,许多别有心思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机会从指间滑过。而对于脑子精明的商贾来说,他们又得到了一次免费宣传的机会。
出游,又是皇后,自然非同寻常。吃穿用度样样都得最高规格,饶是杜启明一再强调节俭,也挡不住商人的热情。他们按照杜启明的喜好,将物什做的既精巧又质朴,雕工自不必说,就是上面的漆都非比寻常,色泽艳丽,在阳光的照射下,居然有些微微的闪光,似乎里面混着金粉。比如此刻杜启明手里拿着的莲瓣碟。木制,外涂漆,精绘,内细雕,栩栩如生。纹理细致,发丝粗细,堪称精品。杜启明对此爱不释手,这个小巧的碟子不过只能容纳些果实,比如核桃仁儿,实则却是赏玩之物,是专门供皇后路上解闷用的。这小碟子不止形似莲瓣,如若细闻,还可隐约闻到些莲花独有的清香,真真是巧夺天工啊。
只半天功夫,他们便到了距离临水城最近的墉县,县令一如既往早早就候在了外面。待杜启明走近,他立刻下跪行大礼。头还没抬起来,就听杜启明发号施令到:“今日起你调往易县,任县令一职,即刻动身。” 墉县县令闻言大惊,以至于不顾礼数直视杜启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杜启明丝毫不给对方转还余地,立刻拿出周盛安的调令。县令诚惶诚恐接过,仔细查看印信,的的确确是天子的。帝后二人感情甚笃,时常通信人尽皆知。此调令绝对不会是皇后仿造出来愚弄人的。况且,听闻皇后手上有周盛安亲自给予,象征天子亲临的物件,县令更是对调令深信不疑。杜启明不想事后遭人诟病,即刻拿出了传说中的天子所赐之物,就是之前给黄将军看的那块。此时,原本窃窃私语的现场一片静默。
随着杜启明等人进入墉县,三天内,所有军队上至将领下至队主全部抽筋换血。对于不服气的,杜启明只一句“你们是大周的兵,还是只是你们墉县的兵?”给全部堵了回去。明事理的不再声张,心有不甘别有心思的,则被他全部高调处理。给予家属的安置费也高的令人无话可说。毕竟,公然违抗圣旨可是谋反的大罪,还是当着皇后的面!不予追究三族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搁着以往,绝对是要连累至亲的。至于军队暴动的问题,杜启明也有考虑。暴动是必然的,不过时间问题。墉县隶属一个中等势力,他们这次兵不血刃出其不意的打击,为的就是令对方措手不及。第四天,杜启明从临水城接二连三的调动兵力驻守墉县,众人都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似乎大战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