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他们二人告发,说不定刘一会得到大量田宅。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之后每晚,他都假装熟睡,然后借着夜起悄然声息的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谈话。其实,两个书生也不是傻子,他们谈话都非常小声而且专门挑人熟睡的时候。但百密一疏,还好他们遇见的是刘一。从此,他也学到了不少知识。后来见到萧益,虽然此人沉默寡言,但还是从他为数不多的言语中猜测到他估计心向天子。就算不讲话,眼神也骗不了刘一。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跟着一群难民逃过难的人啊。那些个难民,人多口杂的,稍有不慎便会被些起歪心思的人举报为某某党羽。所以,懂得看人是非常必要的。很多人亏就亏在这点上,死不瞑目。不要以为看人很容易,看人谁都会,但是你又能看得准多少人?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起码刘一在这点上比较有天赋,大概跟他早年医馆打杂的经历也有关吧,来来往往那么多病人。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不问出身。刘一能看出来,还有另一层原因,想是萧益也没刻意隐瞒吧。因为一开始,萧益就认定刘一不是王演之派来的探子,防心自然就没那么高了。再加上萧益出身士族,而且还带着个仆人伴随左右,刘一便猜得八九不离十。此人家族肯定还很旺盛,旺盛的家族肯定有人在朝为官,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为官了。其他的不说,光是给了他一口吃的救了他一命,就为这,他理应以死报答。别小看这口吃的,乱世之中,真的会为这一口吃的报恩甚至报仇。
刘一心情大好,刚还怕萧益拒绝他呢,现在雨过天晴,他又重新讲起了笑话,逗得车里车外笑声不断。时间在欢乐的气氛中更容易流失,这不,他们还觉得没走多久呢,鹧鸪亭就到了。不用多说,四周一片凄凉。亭子的漆都掉了大半,挂在亭子里的竹简随着微风互相碰撞,低低诉说着往日盛情。本来这里还有不少马车,连驴子都有。现在鹧鸪县不准进不准出的,生意也渐渐做不下去了。现下,这里只两三辆马车,几匹驴子,当然不是车夫之类的,而是跟他们一样不得入城的商贾平民。难民,到没见着几个,大概都随大流挤到县城外了吧。零零散散的几个难民,见着他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躲得远远的。只是被几双似狼的眼神盯着,叫人浑身不舒坦而已。瑰丽的晚霞日渐稀薄,天马上就要黑了。亭子里虽然挤满了人,但也好过像前几次那样的荒野过夜吧,起码安全。再说,他们可以睡马车上,不过要个人气罢了。外出两月了,萧益骨子里属于士族的傲气也渐渐被磨平了不少。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坐都不愿意与庶民同坐的贵族了,现在,他非常自然的跟一群商贾平民席地而坐,肩并肩互相挨着,谈笑风生。当然,大多时候他都是以听为主,这些人里头自然有口若悬河者。况且萧益身负重任,自然不能随心所欲的开口畅谈,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大家互相报了家门,然后拿出自己的食物与众人共享,倒也其乐融融。火焰熊熊,照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逐渐温热。有人还不断往里丢着树枝,生怕它突然熄灭。
“吃吧。” 众人中的一个不忍见难民那副悲苦模样,拿了点吃食走过去递给其中一人。嗖的,吃食瞬间被只脏兮兮的爪子抢走。那个难民还没来得及塞嘴里,他身旁几个奋力向他扑过去,几人顿时你抓我我咬你,打得不可开交。好心人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回来一骨碌翻到马车上,而后缩在车厢内死活都不再出来。萧益也动了恻隐之心,这些人,原本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老爷,还是小人去吧。” 刁永起身,他可不想萧益为此受伤。萧益点点头,把吃食递给刁永。“你好生待着,照顾好老爷。” 刘一感同身受,也想起身随刁永一同去,被刁永喝住。还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萧益急切的声音。“等等!这里还有些,放着也会坏了,都拿去吧。” “老爷!” 刁永急了,车上吃食本就不多,现在又分出去一半!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萧益摇摇头,刁永无奈只得返回重新拿了。几个饿的眼冒绿光的难民听见他们说话,纷纷停止打斗,眼睛死盯着萧益还有刁永二人。果然,等刁永行至他们身前时,本蹲坐在地上的他们一跃而起朝刁永扑去。刁永从小习武,一身本事了得。只几下,几个难民都被他踹翻在地,这下,全部老实了,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刁永见他们不闹了,快速将人头在心里过一遍,然后才拿出饼子对折两半人人有份。众人接到吃食,赶忙往嘴里塞生怕被别人抢去,如狼似虎。
没多久,刁永再次走到那群难民前,这次拿来的是水。前车之鉴,在刁永面前他们不敢放肆,都乖乖的一人喝了一口。就这么口清水,却可以要了人命。秋天本就干燥,入秋以来就九月下了场雨,然后一直晴天。别说难民了,连萧益他们都没喝过什么水,再想喝都得忍着。荒郊野岭的,哪儿找溪流去?这点水,还是他们一路上遇见茶摊小溪之类特意储存的,平时还不怎么用。萧益见难民可怜,这才拿出一点来给他们救救急帮他们一把。“先生实在心地善良,我等佩服啊。”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对着萧益说到,年岁与萧益相仿。萧益摆摆手,连说谬赞谬赞不敢不敢。“先生莫要谦虚。先生为人高尚,令在下佩服。在下唐突,敢问先生这是去往何处?” “我也不知要去往何处,这不,才在这里休息嘛。” 萧益笼统的答道。对方点点头,又说:“在下姓吴,乃蓬城人士。我贩些特产到这鹧鸪,没成想,唉!这可怎生是好哇!” “老爷。” 吴先生身后坐着一小仆,见自家主人提到货物,怕他又像上次会难过很久,这才出言提醒。萧益只跟着笑笑,并未作声。那人似乎很不知趣,又或是憋闷太久,只见他又开始对着萧益说:“不瞒先生说,我准备去往隆城,它周边也有不少村子,看看能不能卖出去。不如,先生与我一同前往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益皱眉,这人好不识趣。但见人家一副老老实实本分做买卖的样子,估计对方也是出于好意,只得婉拒:“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也刚好贩些特产山货之类,还想在此地多待几日看看情况。兴许明日城门就开了呢?” 吴先生见对方态度明确,了然的点点头,又说些场面话便不再言语。
“夜已深,先生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我等先回马车了。” 萧益对着吴先生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的走了。人家跟他聊了一会儿功夫,这会儿要歇下了也不好贸然离去,那样很不礼貌。吴先生听闻,转过头来对着萧益点点头笑了笑,说了句他再坐会儿,便回身继续跟小仆说话,看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似乎有要事。回到车上,三个人也像刚才那般紧挨着坐。入秋,天气越来越冷,夜晚更是冻人。“老爷,那吴先生似有蹊跷。” “哦?” 萧益看向刘一,正想问问他是如何判断的,就听刁永也开口说他也有此感。萧益笑笑:“不瞒各位,我也有同感。” “老爷!” 两人齐刷刷看着他,眼神里是担忧。萧益摇摇头,继续说:“无妨。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索性在此多待上一日吧,好好休整休整。” 萧益用眼神示意他俩,叫他们多多提防。“刁永,你守下半夜,我守上半夜。” “老爷,还是我来守上半夜吧。” 刘一担心萧益身子吃不消,自高奋勇举荐自个儿。萧益没答话,只微笑着拍了拍刘一的肩。刘一撇嘴,知道萧益看起来儒雅实则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只好闭了眼睛开始睡觉。如果半夜真有个风吹草动,他也好跳起来帮忙。夜晚,虫鸣唧唧,到处是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萧益坐车厢门口,只将帘子掀开了点缝隙好观察外面。一来放风,二来是为掩人耳目,暗处永远都比明处安全。观察一阵,他又回坐到车窗旁,同样,掀开帘子窥视车外动静。
篝火早已熄灭,那些没有马车的平民蜷缩在一起,彼此紧紧挨着取暖。也不是他们这些有马车的人心狠,而是车厢就那么点大,实在是挤不下啊。往外看了会,没什么动静,还有人在打鼾。萧益便又坐到另一边窗户跟前向外张望。这面窗户刚好面对着那群难民,似乎难民也睡下了,还有人胡乱说着梦话。帘子微不可查的动了下,是萧益将掀起的那角放下了。忽然,本该是睡着的难民,其中一人突然张开双目,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对面的马车,若有所思。过了会,他才将眼睛重新阖上。
第11章:寻凤8 萍水相逢吴先生
雾霭沉沉,四周模糊不清。人声渐渐嘈杂,萧益也被惊醒。没直接起身,他还是维持着斜靠车壁的姿势,两眼有些朦胧。一时间竟分不清身在何处,昏昏沉沉。车帘掀起,是刁永回来了。他弯腰钻进车内,手中拿着个碗,霎时,车内被一阵苦味霸占。萧益忍不住以袖掩鼻,这气味让他想吐,胃里翻江倒海。他想开口叫刁永拿远些,没曾想,刚张嘴酸水便迫不及待的从胃中涌出。他死命闭着嘴巴,缓了好半晌才逐渐好转。萧益觉得今早很奇怪,全身软绵绵的不说还有点头眼昏花,耳朵更是嗡嗡的响。“老爷,喝药吧。想是您昨夜受了风寒,今早上额头有些烫。这药是刘一为您采摘的,您放心用吧。”
老爷病倒了,刁永内心非常自责。他就不该让大人去守什么夜,大人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般苦楚?就连他都够呛。萧益愣了下,啊,果然是病了啊,唉,真没用。感慨归感慨,不疑有他,萧益接过碗一口闷。苦涩的药顺着食管往下流,刚挨着胃,呕!“老爷!” 事出突然,萧益将胃里酸水全部吐到了车厢里,顿时一股酸味弥漫。顾不得脏,刁永赶紧撕下自己袖口给萧益擦嘴。还没缓过劲,呕!萧益又开始呕吐不止。昨夜那点食物早已消化完毕,此时能吐的也就是个苦胆酸水。“老爷!” 刘一回来了,他一大早去挖草根了。“你给老爷吃的什么药!” 刁永见着刘一顿时火冒三丈,只问了一句便抽出萧益身上的佩剑准备一剑杀了刘一。
萧益见状想起身阻止,可双腿虚软哪里有什么力气。想开口喝住刁永吧却怕再次呕吐,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叫人着急。可又不能见死不救,萧益心一横右手撑着凳子便努力让自己起身。“老爷!” 刘一大叫,顾不得刁永手上的利剑,一步便蹿过去扶住摔倒在地的萧益。他原想站起来,结果还没起身呢只屁股离开座位,双腿一软支撑不住整个人咚的摔在了地上。“老爷!” 刁永也赶忙弯腰将萧益扶起。呕呕!刚那一跤摔的他是眼冒金星,胃里都给扭曲了。酸水胆汁拼了命的往外奔,压都压不住。等吐完,萧益真真是虚弱不堪,连说话都嫌费力气。见刘一暂时无性命之忧,支撑他的一股气烟消云散,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安顿好萧益,刁永暂时放过刘一。他和刘一二人忙里忙外,把车厢内重新打扫干净,然后掀开一边窗帘透气,这样萧益也能好受些。
等忙完了,二人才顾得上自己。胡乱吃了点草根喝了点水,就算是早餐了。“说!你给大人喝的什么药!” 刁永继续先前的话题。刘一摇摇头,试着跟刁永解释:“以前在医馆里,也有老爷这种症状的病患来过,当时还是我接待的,因此印象非常深。似乎是有要事在身,那人急着赶路所以没办法好生服药。师父便给那人喂下这种草,那人呕吐了几次,第二日便痊愈了 。师父说,这种叫做邪攻。那草本来就性烈,通过呕吐将人体内邪气排出。寒邪一出,自然痊愈。如若不然,刘一愿以死谢罪。” “哼!只怕你死不足惜!暂且留你性命!” 刁永没好气的说。如果萧益真的一病不起,他会让刘一连具全尸都没有!
刘一这法子也是豁出去了,死马当活马医。这话大概说得重了些,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治疗风邪的草药这附近根本没有。要有,也在鹧鸪县内。现在城门紧闭,萧益身份特殊又遭人追杀,更不能透露身份。到时病是好了,可命也没了,得不偿失。焦急之时,刘一正好看见地上有种草药,性子烈,但可以治疗风邪。所以,就大胆的采来用了。就算没效果,也吃不死人。不知是刘一幸运还是萧益命大,总之,到了傍晚时分萧益竟然开始好转了,薄饼泡在温水里也将将能咽下。能吃就是好事,刁永宽了心刘一放了心。虽然这段时日萧益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到惊吓,可遇到刘一后,怎么说都过几餐肉食。而且萧益身体底子好,猛药灌下吐了几回,病也就去了。不像有些人,还会继续虚弱卧床不起。真是多亏了萧益出身士族,要不然,今天还不定怎么折腾呢。“老爷,您靠着继续歇息,有我和刘一呢。” 萧益点点头,继续昏睡。外头已没有晚霞,今天整天都阴沉沉的,压得人心里很是烦闷。二人坐在车厢外,皆出神的看着远方。
刘一从湖边捡来根芦苇,拿在手里捏来弄去。“先前,我言重了。” 挠挠头,刁永很不好意思。刘一没说什么,只用眼神告诉对方没关系他不在意。两人又重新陷入沉默,各自心思。“对了。” 刘一突然开口。“中午你在照顾老爷,我在外面弄中饭。昨夜那位吴先生居然过来跟我讲起了话,问我有没有什么事。” “哦?你如何说的?” “想是先前我们俩的争执被他人听去,故此才有一问。我就驴下坡,顺势答我不小心打撒了吃食,被你教训。” 顿了顿,刘一又说:“好生奇怪,那个吴先生。表面上是在问我,可他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车厢。此人,不善。” 刁永皱眉,果真不是个善茬么?
“他们离开了么?” 刁永问。刘一答:“我亲眼看见他们主仆一同离去。只是……” “什么?” “不好说。就是种感觉,总感觉他们在前方等着我们。需谨慎防备才好。” 刁永没出声,默认了刘一的想法。这对主仆,好生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种感觉。诸位可都别小看感觉,往往它会救你一命呢,笑。既然吴先生主仆已经离去,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现下要务是把萧益照顾好。不说活蹦乱跳吧,至少明日一早能赶路,他们耽误不起。二人又开始轮流守夜,奇怪的是,昨夜那几个难民今日一天都不见踪影,想是都走了吧。第二天一大早,刁永手里端着碗温水里面依然泡着几块薄饼。刚掀开帘子进车厢,就见萧益已经醒来,脸色虽然黄了点但比起昨日已是好了大半。
萧益自己也有感觉,似乎确实比昨日好了不少,至少不耳鸣了,头嘛,还是有些昏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像他这般已经算是好得非常快的了。不出几日,他肯定能痊愈。“启程吧。” “驾!驾驾!” 刁永扬起马鞭,马车向东奔驰。刘一依然呆在车厢里照顾萧益,一会儿给他披上件衣衫御寒,一会儿又给萧益捶腿,怕他久坐导致腿部酸麻。萧益嘴角擎着笑,摸了摸刘一的脑袋瓜。这少年郎,如同自己小儿子那般,有趣得紧。见他,仿佛又见到了自己孩儿。若是找到玉人后能顺利返回陵城,萧益想,必定收留此子作为自己的养子,此子日后定大有作为。
幸好有了刘一,眼见一日寒过一日,萧益病虽已好了大半,但总是会咳嗽吐痰。刘一自然而然的也就担负起照顾萧益病体的重任。萧益内心不止一次感叹自己运气好,如若不然,身边就一个刁永,他如何是好?不待王演之杀他,他自己就会先死在半路上,岂不窝囊!有了他,刁永现在能专心赶路,马车有时候轮子不行了,他还会翻出工具修理一番。分工明确,事半功倍。萧益精神头也日渐好起来,马车修修补补的也差不多能继续使用。刘一不怕脏不怕累,萧益吐了痰他亲自用双手接,而后再用路边枯草叶子之类的擦干净,十分孝顺。不是亲儿似亲儿啊,萧益非常感动。问他为何不用些布或者比较大的叶子来接,那是因为原料不足啊。他们身上就那几件衣衫,萧益出逃时光顾命了哪顾得了那些个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