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外头起风了。纱帘被吹得高高飞起,周盛安朦胧的看着夜空,乌云遮月。“启禀陛下,尚书令萧益称有要事禀报。” “让他去御书房等着。” “诺。” “来人,更衣。” 换好衣裳,周盛安迈着有些虚软的步伐走出寝宫,上了早在外候着的软轿。萧益按下心中的急躁,站在御书房外伸长脖子看着皇帝寝宫方向,他多待一刻危险便加大一分啊!他敢保证,王演之那里已经知道他进宫面圣了,肯定安排心腹死死盯着他。王演之眼线遍布整个势力,小小皇宫更是不在话下。快啊!萧益焦急得暗暗祈祷。没多久,天子驾临。萧益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去行君臣之礼。周盛安将他的焦急看在眼里,虽然萧益面上很是镇定的样子,可阅人无数又打过仗的周盛安还是看出来了。好在是夜晚,要是在白天,恐怕这萧益活不了多久了。对于这位老臣,周盛安是不喜也不厌,因为对方就是只狡猾的老狐狸,谁都不得罪谁也拉拢不了,就算是他都不行。可今夜这是?周盛安眼里精光一闪,反常即为妖,且会他一会,相信这萧益也是冒了巨大风险的,肯定已经惊动那位了。“免礼。” 周盛安赶紧道,他不想在这种虚礼上浪费彼此的时间。
待进了书房,萧益向周盛安使了个眼色,周盛安会意挥退了下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为了掩人耳目,萧益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而是乱七八糟的胡扯一堆,主旨就是他想为他的族弟谋个差事。周盛安心如明镜,想萧益也不会是那做荒唐事的人,便暂且随了他的意,看看萧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佯装大怒呵斥萧益。萧益赶紧跪地谢罪,周盛安甩袖愤然离去带着被戏耍的羞辱。经过萧益时,萧益突然跪行过去死死抱住周盛安的腿不住求饶。这时候,他迅速把一张叠得非常小巧的帛书塞进了周盛安的鞋子里。周盛安心下了然,作势将萧益踢翻在地,并命守候在外的军士将萧益赶出皇宫,还暂免了他的官令他在家闭门思过三日。做完这一切,周盛安才黑着张脸怒气冲冲的上了软轿回他的寝宫。今晚这出萧益夜见天子简直是出闹剧,负责盯梢的军士迅速唤人把这里的情况传给外面的太尉大人。
太尉府书房。王演之听完小吏报告眉头紧锁,事出反常即为妖,萧益到底在搞什么鬼?为族弟求官么?这个借口也未免太小看他王演之了吧,雕虫小技!不过,萧益放下兵书起身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想那萧益一副清高样子,做出这种令人不齿之事实在是叫人眼界大开。不管他此行目的为何,居然连老脸都敢抛弃,当真是个狠厉角色,以前小看他了。夜风微拂王演之的衣角,几缕碎发也随风轻荡。王演之仰望星空,那颗怪异的星星似乎不见了,昨晚还在的,难道真像那张仲所说灾祸将至?就算是兵灾,他王演之强硬一辈子可怕过谁?天子也不过他手中玩物而已!只是,他虽雄踞一方手中攥着天子作为依托,可惜兵力却不是数一数二的。兵力,兵力!唉!一声长叹,王演之走得有点乏了便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稍作休息。现下天子手中尚有五千精兵,这可是五千精兵呐!王演之眼中凶芒闪烁,他早垂涎已久!可惜周盛安不是那病弱儿,夺他手中这点兵丁谈何容易!若是普通士卒便也罢了,他手下那五千精兵无不勇猛无比以一当十。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上过战场参加过不止一次战争。在残酷的厮杀中存活本就不易,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心狠手辣之辈!要知道,五千精兵如果率领得当将军英明的话,甚至可以攻下一座县城!精兵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啊。
虽说对于星象预示盛衰凶吉王演之并不是百分百相信,可眼下的局势却令他不得不信。不用张仲特来相告,他都知道不出两年他与那三个诸侯必有一战!当然,在他心中,那三个最强大的诸侯中他只承认两个,另外那个嘛,要不是手底下有名士辅佐,他都懒得看一眼。当然,他垂延那个名士也很久了。王演之握紧拳头:哼!我就不信弄不到你个名士!即使真那样,我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暂且留你主仆二人狗命!“来人!” 一名小吏从旁边走过来,他们都是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当然也属于王演之手里的狗。“从现在开始,你好生盯着萧益,必须每日一报。” “诺。” “去吧。” 小吏退下。王演之是谁?小小萧益根本逃不出他的法眼。对于这点,萧益早已了然于胸,他早就知道王演之对他的怪异举动会格外警惕,没想到啊,来得竟如此之快。“大人,外面有王演之派来的探子。” 萧益一心腹禀告道。“哈哈哈,来得好!” “大人?” 心腹不解的看着大笑的萧益,这很好笑吗?“无妨,下去吧。好生看着他。” “诺。” 心腹恭敬退下。萧益摸摸胡子,眼里精光闪耀。王演之啊王演之,狗贼!天不饶你!暂且就让你多活些时日吧!萧益对于被盯梢显得毫不在意,说实话,就算那探子跟他同起同坐也破不了这其中奥妙。张仲么?呵呵,确实是对天文有一定研究。可惜啊,可惜,他们都错了。萧益自幼好读书,且涉猎极广,而且颇有见地,幼时便闻名天下。可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还精通天文特别是星象。
从古至今,凡是精通天文术数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死,这是他们这里的定律。为何?因为星象乃天机啊!试问谁不想自己建立的王朝霸业能千秋万代?所以无数帝王为了保住龙椅,都纷纷问计与他们。可最后呢?天意不可违,能参透天机的人必定惨死这也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君王就是这代价的执行人。不是将他们鸩杀就是处以各种极刑。试想,没有人能容忍自己身边有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存在吧。这种极为矛盾的心理导致君王对他们是又恨又爱。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身怀绝技的又不是嫌自己命长活腻,非要去做什么君王身边的宠臣,除非情非得已。所以,最近二百年间上通天文的人是越来越少,简直到了要灭绝的地步。出于这层原因,萧益才将才能深深掩埋。今夜面见天子已是暴露了自己,但是与天下社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心系天下苍生,如今,终于能一展抱负了!此时,萧益心中似有团火焰熊熊燃烧,烧得他斗志昂扬。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反观自身已是四十有二,如今天现异象机会降临,再不抓住就晚了!与公与私,他都必须挺身而出。萧益目光灼灼,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老臣惭愧,惶惶度日至今已年过四十矣。眼看先帝临危,臣却自蒙双眼自堵双耳,以致先帝含恨九泉,恨,恨,恨。而今天下大乱,王贼当道,皇室衰微,国之将倾,老臣更是心痛难忍。怎奈臣空有一身本事却迫于太尉银威而不能侍天子左右,心急如焚!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臣夜观星象敢在此断言皇室将兴!臣自幼跟随先父学习天文,父亲学识渊博世人所知。但陛下还有所不知,臣承蒙先父教诲,学成一身本事星象更是手到擒来。如今,机不可失,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为我朝马革裹尸!】 哎,萧益看到这不禁长叹,不是不相信他萧益,而是为时已晚啊。他身边的心腹死的死伤的伤,王演之果然狠辣。原先朝中不少老臣都是周氏的拥护者,周氏乃皇室,是正统啊!可惜,在王演之势力的刻意清算打压下,所剩寥寥无几。不是垂垂老矣便是变节为贼。萧益这时候站出来又能怎样?不过徒增一具尸体罢了。就在几天前,周盛安反抗王演之的计谋失败,他的心腹八人只一人生还,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不是他谋划不精心,而是实在是防不慎防!就从那天开始,周盛安才知道,原来他以为的王演之心腹不过最多三成,可他错了,简直大错特错!整个皇宫不说全部吧,起码四成的人都是他王演之或与王演之的心腹关系密切的人。至于是谁,则人人皆有可能,这叫人如何防范?禁卫军也属王演之,只是王演之尚且给他留几分薄面不点破罢了,因为他目前还有用。
周盛安翻了个身,说实在话,这床就像是用无数把刀子做成的,戳得他夜不能寐。现在,他都不敢保证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是他的死期。本来,继承大统他也不想的,因为时候未到,父皇临终前的教诲莫不敢望。怎奈时移世易形势逼人啊!周氏被王演之毫不留情的斩杀殆尽,如今,剩下的宗室也就两人,其中一人还是旁支。真正与他有血缘关系乃宫中后妃所出的,只剩下目前避祸在外的景王周舵安了。周舵安与他一样,自身都难保,谁又顾得了谁?推举他为天子么?王演之还嫌弃他不够分量,人家压根儿看不上。周舵安母亲虽为妃子,可出身低微其父乃是一小吏。这种出身的人,如何能继承大统啊?也正因如此,周舵安才幸运的逃过一劫,要不然,早已下去陪伴先皇了!平复下情绪,周盛安继续把信看完。原以为第二片帛书也有几行字,却不想八个铿锵有力的大字先声夺人,生生刺激着他的眼睛——天赐玉人,真凤还巢。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臣定不负圣望,必将迎凤而归。周盛安为了这两行字,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多遍,连前面那张都反复看了好多遍,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凤还巢?还天赐?简直莫名其妙。这萧益就喜欢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明白,就让你猜。怪不得他不容于朝呢,周盛安无奈笑笑。不行,明天得寻个机会好好问问。
“什么!萧益不见了?” 同样的一句话,却出自两个地方两个人之口。不同的是,一个惊诧,一个暴怒。这算什么?给他留了封不明所以的信就卷铺盖跑了?周盛安苦笑。这算什么!居然在老夫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萧益,你居然敢摆老夫一道!愤怒的吼声从太尉府书房中传出来,吓得停在屋檐上的麻雀纷纷振翅高飞。“来人!” 很快,那个负责盯梢的小吏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他对不起大人,对不起他的信任。可事已至此,王演之虽然暴怒但也保持了几分理智。当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想办法弥补的时候。“你何时发现他不见的?” “回大人,小人昨晚一夜未眠,因正是小人当值。可待小人解决完内急返回来时,萧益已人去楼空。之前,还在的。” 小吏因害怕,回答的很不流畅。“我是问你他何时不见的!” 王演之训斥道。“卯时,大人,是卯时。” “哼!滚回去!” “诺。” 小吏退出书房是头也不回的拼命狂奔,吓死他了,还以为今日必是自己的祭日,没成想逃过一劫。一回到家里,小吏便一头扎进被窝里把自己牢牢裹住,浑身抖如筛糠。当晚,就发起高烧胡话连篇。得知这一消息,王演之颇为无奈,真是个蠢东西!不是他仁慈,而是那小吏对他还有用处,上不得台面的都得他去。不是他手下没人,只因这小吏人有几分机灵劲而且对他是绝对忠诚,所以他才留他狗命。其他人也各有要务,这才用了那个小吏。王演之看向北方,那里,有着对他来说目前最大的敌人。根据情报,对方似乎蠢蠢欲动,王演之面露厉色。
第4章:寻凤1 出逃
天凉好个秋,萧益坐在车辕上眯着眼仰视天空,晴,阳光普照。驾!驾驾!车夫不停的挥动手中的鞭子然后重重落在马屁股上,却还嫌不够快似的拼着加着力道。这年头兵荒马乱,马更是稀缺资源。好在萧益身处高位,也得了不少便利,马便是其一。可平常出行,他用的却是牛车。连王演之这种财大气粗的都用牛车,更何况他。马根本都是供起来好生养着以备不时之需。也正得益于此,他们主仆二人才能幸免逃脱啊。他们大周国所处地界有平原有江南小景,却独独没有草原。稀缺的草原被异族牢牢掌控在手里,不过,那是以前。现在那边换了主,大周国第一大诸侯——驭北王容肆手中。他不仅是整个周氏的头号敌人,更是太尉王演之的心头刺。其实,对于这异姓王周盛安心里还是有点感激的。你想啊,要不是有他在,这天下还是他们周氏的么?早就换代了!周盛安还乐得于此呢,反正现在国家危若累卵,只要不一家独大,他还是有机会重振雄风的!还不止如此,容肆人如其名,容得人放肆,乃是个心胸宽阔的诸侯王。由于他地处北方,少数民族多如牛毛,甚至百十来人就可算是一少数民族了。如果你没有容人之量,怎能服众啊?那么多少数民族呢!他是打不过你,那又怎样。到时候把人逼急了,不但人不给你牧马不做你的骑兵,还会全部联合起来对付你。蚂蚁咬死象就是这个道理,容肆岂能不知。再说了,对于想改朝换代的人来说,没有点容忍之心,天下谋士谁又会来辅佐你呢?就连那心狠手辣王演之之辈肚里都能称船啊!
“大人,前方就是当阳县了。” “哦?怎会到这里?我记得那天赐玉人是在东方啊,这里确是北方。唉,你,刁永,你误了我大事啊!” 萧益连连叹息,心中既急且气。刁永却毫不担心,解释道:“大人,小人赶的车自然知道这是北方。” 话到这,萧益突然抽出腰间佩剑,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大人,大人且慢!容小人把话说完!”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可说!” 萧益怒目圆瞪。虽说他是文臣,但不代表不会武啊。所谓文武双全,士族家里的子弟如果不是纨绔之辈,这都是基本技能,更何况他乃一等士族。刁永擦擦额头的虚汗,大人这样真是吓坏他了。萧益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冷淡淡颇为清高的样子,做派更是名士风流。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些粗鄙之词甚至羞辱他,他都会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的看着对方跳脚。现在他突然暴怒甚至要当场杀人,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事不宜迟,不管刁永怎么震惊,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要不然,看萧益那眼神,他绝对会死得透透的,也许连全尸都不会留一具。“大人,自从天现异象第二日以来,您就吩咐小人日夜监视王演之,小人不敢懈怠。就在大人面圣那晚,王演之府上有异动,小人当下就确定他将对大人不利。” 顿了顿,刁永看了看萧益脸色,虽依然不悦但杀气已消,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
“大人,小人是您一手栽培,小人家族世代为大人家臣,小人怎会有那悖逆之心!大人,就在您决定东寻天赐玉人之时,小人更是抛家弃子抱着必死决心追随大人啊。大人一路走来实属艰险,小人又怎会不知!想那王演之定派了探子到处探查我们的行踪。稍有不慎,你我二人便会身首异处。大人您应该知道,现在我们还在王演之的势力范围内。” “确实如此。” 萧益听到这叹口气,他虽然参透了这天机却看不明白。明明他们大周国有救,可偏偏玉人就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这不是要人老命么!唉,天道如此,叫人无奈啊。萧益把剑重新插回剑鞘里,其实刚才他确实动了杀心。可听了一席话,感觉是自己过于敏感了。这家臣一直跟他身边,历经艰险无数,甚至救过他不止一命,就算故意绕道也事出有因吧。刁永见萧益彻底平静下来,松了口气。他不是怕被大人斩杀,就算为大人千刀万剐他哼都能不哼一声,死在大人手中,他值了!可,如果大人因为自身不慎而大业倾倒,他死不瞑目。刁永稍稍放缓了语气继续说:“大人,实不相瞒。就在三日前,行至李家庄时,大人不是借宿于此么?” “正是。” “那日,待大人歇下后,小人便出门喂马。可曾想,在路上小人远远看见一人,衣着普通样貌平常,按理说定是个寻常百姓。可说也奇怪,这人似是商人,却遇着老人便开始闲聊。小人借着打井水之便暗暗偷听他们说话,那人言语虽毫无逻辑,可隐隐透着在寻找某人的样子。小人疑惑,偷偷打量那人。只见他虽平常无奇,可通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不一般。”
“哦?” 萧益心下大惊,这次确是他大意了!“小人自幼侍在大人身边,阅人无数。那人,小人觉得与王演之有关。大人您想,您摆了王演之一道,他岂能善罢甘休。大人夜闹皇宫能骗得了别人,却绝对骗不过王贼啊!而且,小人听说,前不久,张仲拜见过王演之。” 话尽于此,刁永不再言语,而是专心赶车。争分夺秒!他们在与死神赛跑。萧益心下明了,原来如此啊!刁永又救了自己一命。不仅如此,也算简接救了玉人与大周国一命啊!当真天意!虽说绕道远了不止一点半点,可安全第一嘛。那张仲的本事他也略有耳闻,那人粗通天文。看来,萧益眸光一闪,王演之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过对于王演之知不知道天赐玉人这事,萧益十分确定,王演之目前绝对不知道。可萧益这种反常举动,却反倒提醒了对方。这时候,萧益心里十分后悔。可不进宫面圣闹一场,不把话说了,他又怎能全身而退?唉,无奈之举啊。人家王演之也聪明,我是不知道你萧益老儿搞什么鬼,但不妨碍我追踪你啊。只要我跟着你,嘿嘿,一目了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萧益岂能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还是王演之!哼!萧益心想,如果真的不幸,就算杀了那玉人也不会便宜你王演之!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大周朝你改不了,大周国你毁不掉!最多,最多便宜了那容肆!至少,他死也能扯着王演之下地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