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蒙洛趁此机会向国主提出些赏赐,国主甚至在心里盘算着奇珍异宝或是高位官职。
他们左猜右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竟会跟找死一样,提了这么个荒唐要求。
人在处于扬眉吐气,挥斥方遒的境地时,会下意识地忽略那些令人不愉快或极其煞风景的人或事。
无可否认,吟月公主便是那煞风景的人,她本是和亲下嫁的公主,和亲本身便带着向人屈服的耻辱意味,如今她名义上的相公成了阶下囚,就算她是个公主又怎样?还不是块破布,蒙洛竟要娶她?更何况——
朝臣的眼神渐渐微妙,蒙洛乃国主私生子的事已成了樊国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这般折算,这两人若结成连理,岂不是兄妹乱仑,违背人常,何其荒唐,何其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蒙洛却又在此刻填了一把火:“请国主息怒,蒙洛一时糊涂,公主已经是蒙洛的人了。”
“逆子——”高位上的国主的脸色有如狂风暴雨般蕴含着惊天大怒,他抓起案上的杯盏狠狠掷了过去,蒙洛没有动,鲜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下。
“关入天牢!”盛怒的国主抛下这四字便挥袍离去。
他大失仪态下吼出的“逆子”二字已然明着告诉所有人,蒙洛的的确确是他的儿子,也就是说,蒙洛和吟月,也的的确确是乱仑。
思及这一层,亲眼目睹王室丑闻诞生的臣子们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今国主残暴无道也一日两日了,他若为了遮掩此事,将当日在场的人全都砍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臣子们又纷纷怨恨起那罪魁祸首来,虎毒不食子,仗着自个是国主的儿子,肆无忌惮,却将他人推入这水深火热之地,委实可恨该杀。
没有人猜得到蒙洛此时这一作为,究竟意欲何为,对公主一往情深?大部分人对此嗤之以鼻,蒙洛深不可测的印象已然深入人心,这理由单纯又愚蠢,可信度太低。
回到深宫的吟月公主,听到这消息则惊呆了。
本来因和亲受了轻视,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下堂妻,那些异样的眼光,就逼得她抬不起头,如今——蒙洛竟将她受亲生哥哥欺辱之事挑到明面上,他竟然,他竟然——
想到将要面对的流言蜚语和世俗指谪,她眼前一黑,羞愤欲绝下,憋着一股劲就往墙上撞,岂料突然听见母亲撕心裂肺地惨叫声。
吟月震惊得生生顿住,提着裙摆匆匆赶去,远远看见母亲披头散发,被高大的宫廷侍卫像拖着一条死狗般拖了出来。
她尚在一里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侍卫脱了裤子,光天化日之下奸辱她的母亲,而她的父王,她敬爱如斯的父王,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冷酷,面容冰寒。
她吓傻了,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不,这不是真的……她猛然反应过来,尖叫着就要往前冲。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拖到了角落处,及时扼杀了引起那边人注意的可能。
吟月对制住她的人拳打脚踢,又抓又咬,怎么都挣脱不开,她只能看着,只能看着,侍卫换了一个又一个,母亲的惨叫到呻吟到毫无声息,她的父王至始至终无动于衷。
那是她的母亲啊,那是他的妻子,他怎么可以叫人侮辱她,他怎么可以……
她泪如雨下,却奋力睁大了眼,将这世间丑陋肮脏的一幕,深深印在眼底。
那日,樊国爆出了一个消息,举国哗然,当今王后与人私通,被国王当场逮住,处了极刑。
爱胡思乱想的国民立即想到了另一层,既然王后与人私通,那她所生下的血脉极有可能非国王所出,再思及那兄妹银乱的流言,百姓渐渐倾向于公主非王室血脉这一条了。
相比败坏人伦这等惊世骇俗,百姓们更愿相信红杏出墙这常见之事的发生。
樊国国主此生未曾比这回更急中生智过,他生生用一个丑闻遮盖住了另一个更大的丑闻。
尽管这个丑闻会让他颜面扫地,戴上了男人最不愿意的绿帽子,但他用自己的名声挽回了王室的名声,思及这点,他隐忍着接受了人们对他的说三道四,罕见地没有大肆杀人。
在暗处东躲西藏逃避追杀的吟月听了全金的报告,恨得肝肠寸断。
他负她就罢了,为何还要冤她,给她冠上一个不贞不忠的罪名,令她含辱而死,受世人唾骂,她的父王,不,这个男人,竟歹毒无情至厮。
蒙洛站在牢房里,透过墙上铁窗,秋日里柔和的阳光洒下来,一株小草颤颤巍巍地伸进来半根,瑟瑟可怜地躲避着秋日的肃杀。
他拔了根茎,摘在手心里,微微一笑,灼灼其华。
人心啊,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二)
因这两则惊天丑闻,樊国陷入沉闷。
人们甚至没有心思去找那关在重重殿宇里的七王爷晦气,忐忑了四日后,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终于被放出来了。
天气晚来秋,霜露深重。
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斜阳。
吟月公主托腮坐在台阶上,表情恍惚,一扭头,就看见了那人虚弱的眉眼。
他温柔地对她笑,脸色苍白,却一如既往的优雅闲适,掩映生姿。
她怔了怔,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如潮水般涌进来,她飞快地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扑倒在他身上,疯狂地啃他的唇瓣,将他的衣服扯得七零八落。
蒙洛笑得胸腔震动,宽大的手稳稳地扶住她,声音既轻又柔:“慢点,慢点……”
吟月公主已经不想去区分他的温柔到底是真情或是假意,她只想沉沦,永远沉沦。
蒙洛一被放出,不出半日恢复官职,吟月公主更是被赐婚于他,他成了驸马爷,且是以入赘的身份。
举国又是哗然,入赘意味着什么,历史上一位入赘驸马爷坐上国主之位的先例摆在那,谁都了解了国主向所有人揭示的意图。
对此,无人可异议,更因蒙洛王室血脉的出身,也令大多数反对的人闭了嘴。
从这以后,一切像是脱了轨,却又像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蒙洛将所有人玩弄在了手掌心,他总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点滴不漏,叫人无处下手,好生郁闷。
有人甚至逮着机会抓了吟月作威胁,蒙洛却一直泰然不变,浅笑言兮,暗中不动声色地将人救回来,再把犯事者折磨了个半死,手段之狠,令人闻风丧胆。
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国主允他将七王爷囚禁在自个的寝宫里。
蒙洛恩宠渐浓,其余王子被逼得狠了,纷纷狗急跳墙,撞上门来,蒙洛轻描淡写地接招,仍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谈笑间,那些人不是死便是伤。
最令人惊颤的是,国主竟对他残害同胞的行为恍若未见,这无意中更助长了蒙洛的气焰,此消彼长,结果可晓而知。
短短四个月,秋去冬来,这个原本就破烂不堪的王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满目苍夷,摇摇欲坠,反观他,却似愈发明月清风。
或许不,他的伪装骗得过全天下,她好歹是他的枕边人,也知晓,这个人有多少次,午夜梦回里,被噩梦惊醒,再难成眠,睁眼至天明。
雪花轻盈如鹅毛,零零落落,遮天蔽目,如诗如画,迷了人眼。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吟月公主从朦胧中回神,便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灿若星辰,一眨不眨。
蒙洛直起身,扫了眼窗外,银白如聚,天地间,浑然一色。
他笑了笑,温柔如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轻声道:“你说,今天,我应该想个什么法子气得那老匹夫下不来床?”
吟月抓住他冰凉的手,贴在俏丽的脸庞上温着,长睫微垂:“你今天休息好不好?”
蒙洛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蓦地扯了过来压在身下。
吟月公主惊叫一声:“不要——”
蒙洛的指腹缓缓游走在她唇角边,笑容温润:“为何不要?”
吟月躲避着他试图伸进她嘴里的手指,微显惊慌地解释道:“不行,你还生着病,不宜行事……”
蒙洛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这阵子不让我碰的原因是什么?”
他粗暴地撕碎了她蔽体的衣物,粗暴地直接进入,没有前戏,没有缠绵……只有不容拒绝的进出。
他以前再怎样,都不曾这样对待过她。
蒙洛看着她,眼神冷冽如刀割:“既然你自己不愿意弄掉,那我帮你弄掉好了。”
吟月奋力地挣扎,哀哀地祈求着,“不,好痛……哥哥,我好痛,你出去好不好?”为何要这样,他为何一定要这样……孩子,她想留着孩子。
蒙洛不语,回答她的只有更凶狠的侵入,无休止的掠夺和占有,有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出,眼泪漫出眼眶,她哀戚地看着晃动的床帘,双眼渐渐放空。
帷幕后,一个玄色的身影一闪而逝,“哗啦哗啦——”锁链摩擦着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了,燕花序走到空旷的殿内站定,目光投向露出一条缝隙的朱门。
一线银白,天近拂晓,将明未明。
他此刻着衣神态,皆是七王爷,仅有眼睛是自己的,艳治妖娆,媚意横生。
燕花序长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心道,要放晴了么?
宫变到来之时,所有人尚在沉睡中,亦或是将醒未醒之时。
大王子深夜入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王宫守卫,引着人,悄无声息来了逐姝宫,他此生最恨的人便是蒙洛,如今他马上就可以坐上国主之位,必定要事先将蒙洛百般折磨,大卸八块,千刀万剐,解了气才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国主。
黎明姗姗来迟,宫门被一脚踹开,燕花序慢悠悠地抬眸。
大王子眼神阴鸷地在殿内扫射了一圈,一挥手,侍卫们鱼贯而入,冲入了内殿。
见燕花序不慌不忙的模样,大王子冷笑着走近他,满脸倨傲道:“大秦的七王爷,看来蒙洛将你伺候得不错啊,可惜……”他阴测测地笑,“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对我摇尾乞怜了,否则——”
燕花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简简单单的一瞥,盈媚惑人。
大王子立刻噤声,像被摄住了魂似的盯着他,打量片刻,见其肩若削成,弱骨纤形,竟是个仪态万千的美人,眼里银邪之意渐起:“不曾想七王爷竟有如此风姿,叫本王子一见倾心。”
大王子眼含饥渴,巴巴地就要往燕花序身上扑。
地面寒光一闪,光和影化成无数条线,杀气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冰冷的剑刃贴上了脆弱的肌肤,剑光湛湛里映出一张脸,浓眉大眼,极为漂亮,却面含煞气。
“再乱动,杀了你哦——”清冷的音色被压得低沉,阴森暴虐,昭显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轩辕珞瑜从角落里钻出来,弹了弹灰尘,无奈道:“骁止,你那么快跑出去做什么?”
云骁止瞪了燕花序一眼,咬牙切齿道:“这厮顶着你的脸被人调戏,你要我无动于衷,真是笑话——”
他坦荡荡的姿态一派清明,如同骤雨初霁,云开见月般美好纯净。
轩辕珞瑜喜得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
云骁止被他的突然袭击搞得措手不及,心神微乱,失手在被挟制者脖子上划了一道,惹得大王子连连尖叫,云骁止见不得他这唧唧歪歪的窝囊样,一脚上去踹翻了,踹得狠了,竟直接将人踹晕了。
轩辕珞瑜十分无语地看着他。
云骁止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把人抓过来亲吻。
他们旁若无人地肉麻甜蜜,燕花序也旁若无人地面不改色。
直到蒙洛的出现打断了几人:“若你们来我这就是为了给我表演这档子事,好说,里头还有床,任君挑选。”
云骁止的脸皮厚度连轩辕珞瑜一半都不到,当然受不住蒙洛的揶揄,立即推开了紧巴着不放的某人,速度之快叫人咂舌,轩辕珞瑜摸摸鼻子,对他这种疑似用过就丢的行为十分郁闷。
蒙洛整了整衣衫,含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轩辕珞瑜笑道:“这是在说我们不请自来?”秦皇跟他们较上了劲,派来追击的人整整多了一倍,追得他们跟丧家之犬似的,半点不得喘息,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商量着来蒙洛这避避风头。
“非也,应该感谢你们帮了我的大忙了。”蒙洛缓步走近,踢了踢倒霉被踹晕的大王子,挑高了一边眉毛,“脚力不错。”
“脚力不错”四字,他曾赞过轩辕珞瑜,用在此处,却未必是赞扬云骁止之语。
云骁止自然听得出,立即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轩辕珞瑜忙出来打圆场,轻轻岔开了话题:“那国主被看守在寝宫,你不怕他跑了?”
蒙洛展颜一笑,声音轻柔似羽毛:“不急。”
樊国国主的寝殿在深宫里头,蒙洛整装完毕,抱着被他细心清洗过,仍旧处于昏迷的吟月公主,全金抓着大王子的衣领,拖了一路的血,剧痛把他弄醒了,醒来时看清处境顿时噤若寒蝉。
蒙洛缓缓踏了进去,神色里清浅温雅,如兰似竹,君子之姿,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国主被五花大绑地扔在龙床上,旁边的守卫被尽数解决。
蒙洛将吟月放到一边,给国主松了绑,动作仍然正常,神色仍然正常。
国主捏着自己被绑得酸麻的手脚,仅向地上的大王子投去一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七王爷,竟十分冷静,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蒙洛俯首看他:“你认为是怎么回事,便是怎么回事。”
国主惊诧地睁了睁眼,捂着心口沉痛道:“你竟叛国通敌?”
蒙洛无所谓地笑:“何谓叛国通敌?叛樊国通大秦,真可笑,我亲爱的父亲,您别忘了,我的母亲是大秦人呢?”
国主恨声道:“你果然还记着你母亲的仇。”
“为何不记?”蒙洛又笑,“换做是你,看着母亲被人折辱,轮奸,打骂,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你记不记得住?”
这世上最痛之事,不是亲身经历人间地狱,不得解脱,而是看着至亲至爱之人经历地狱,无能为力,永坠深渊,不得解脱,不得超生。
他对母亲有多深的爱与敬,心中便有多深的仇与恨,不,比那还要深,这十几年来,仇恨在罪恶的土壤里,肆意生长,早已侵蚀了他整个身心。
国主急切道:“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为我报了仇了?”蒙洛截住他的话,面含讥讽道,“你将那个女人送给这全天下奸辱又怎样?我那可怜的娘亲能活过来么,她所受的痛苦就能消失么?”
国主被噎得哑口无言。
蒙洛看了国主片刻,突然拔出匕首,狠狠插入了大王子的一只眼睛里,大王子痛得滚地哀嚎,叫得撕心裂肺。
国主有刹那的动容,蒙洛看得分明,伸出舌头舔了舔匕首上的血,笑容嗜血:“亲生儿子想要杀你的滋味如何?”
国主不答,闭眼。
蒙洛也不逼他,温柔地摸了摸一旁装晕的吟月:“我的王后,起来了。”
吟月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眨了眨眼,泪珠滚落,他将她拖到国主面前,把匕首放入她手中:“你的杀母仇人就在那里,你不去报仇么?”
吟月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不久前才带给她一场极致的伤痛,赤裸裸地揭开她心中另一道永不能释怀的伤口,自己的母亲,竟是他害死的。
可如今,他还要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他究竟,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