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对上众人的视线,讪讪道:“坐久了,活动一下。”
众人:“……”活动什么?活动屁股么?
轩辕珞瑜也放弃调戏假云骁止了,敛笑淡然道:“张副使这痔疮原来还没好啊?”
众人恍然大悟,向张立投去同情的目光。
张立:“……”这是污蔑!这是诽谤!老子没痔疮!
成功甩了坏他兴致的张立耻辱一鞭,轩辕珞瑜心满意足地准备继续方才调戏之举,抬手去摸燕花序漂亮的脸,伸到一半——
“哐当”一声,凳子被绊倒,一阵风刮过,风中飘出一串“嘤嘤嘤”,吟月公主终于受不了刺激奔出了船舱,张立看着吟月公主消失的地方,欲哭无泪,七王爷不搞砸这门亲事不死心是吧,是吧,是吧!
片刻后,外面传来重物落水声,有人大喊:“公主跳河了——”
众人:“……”
张立顿时觉得他可以去死了。
他多有先见之明啊,公主会想不开自杀?呵呵呵……呵呵。
蒙洛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救人!”随后奔出船舱,探着扶手往下看,船上会水的一个接一下地往下跳,公主在湖里四肢扑腾,越扑腾离船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惊恐:“救命啊——”
张立着急得左右探了探,发现罪魁祸首仍好整以暇地呆在船舱里,瞬间化为怨妇,犀利又哀怨的目光扫向七王爷。
轩辕珞瑜摸摸鼻子,心道这次的确有点过分,万一惹得张老狐狸发飙可就不好收拾了,思绪一转,他慢吞吞迈开脚步,谁知一出船舱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把锃亮的剑,杀气扑面而来。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张立吓得嗓子都尖了:“大胆!竟敢对王爷不敬!”
公主还没救上来,蒙洛和莫将军被张立惊醒,蒙洛眉头一皱,莫将军一挥手,护卫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他面沉如水:“敢问阁下何人?”
“王尧。”那人掀开头上的黑帽,露出一张银质面具。
蒙洛讶异道:“你不是公主身边的护卫?”
“正是。”那人淡淡道,忽而提剑拍了拍轩辕珞瑜的脸颊,“七王爷,看来你忘记我与你说过,不要欺我樊国无人。”
他这种公然挑衅,目中无人的举动立刻惹得张立和莫将军面色难看起来。
相对来说,被挟持的当事人倒是镇定得很,他歪歪脑袋,觑着那剑光湛湛:“大侠,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剑拿远点,当心偏了。”
王尧嗤笑一声:“王爷也怕死?”
轩辕珞瑜反问道:“谁不怕死?”
“也对。”王尧轻笑一声,他的声音本就难听,这一笑就像是铁片摩擦砂砾一样令人牙酸,轩辕珞瑜忍不住皱皱眉,王尧瞧见他模样,突然伸出一只手,轻柔得像情人一般,抚摸着他的脸,“七王爷果然真绝色。”
轩辕珞瑜脸都绿了。
张立抖动脸皮:“大胆!”七王爷代表着大秦朝的脸面,他此时摸轩辕珞瑜也就罢了,最多算是摸一摸大秦朝的脸,要是这人再得寸进尺点,往轩辕珞瑜脸上甩一巴掌,那不就是相当于打大秦朝的脸吗?!
王尧收回手,剑锋锐利,紧紧挨着七王爷细嫩的脖颈,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既然公主因七王爷落水,那七王爷便去陪她吧。”
轩辕珞瑜飞快地插嘴:“跌入河中?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王尧淡淡道:“不是,她出来的时候绊了我一脚,跌倒在栏杆上,然后掉下去了。”
众人:“……”看看,何谓猪一样的队友!其实这个护卫是假扮的吧,为悲剧的公主殿下抹一把辛酸泪。
王尧推搡着轩辕珞瑜接近船沿,众人顾忌着那把明晃晃的剑,谨慎地往后退。
轩辕珞瑜垂死挣扎,试图沟通:“喂喂喂,大侠,既然是被你绊下去的,与本王有何干系,你这是推卸责任,这不是一个——”
轩辕珞瑜喉咙里的话被湖水灌回了肚子里。
王尧收回那干脆利落的一脚,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狗男女。”
第五章:圣旨
七王爷落水的当晚,张副使接到一道命令:云骁止已逃脱,责令七王爷在边境即刻完婚。
他望着烛火愁眉苦脸,这责令二字除了陛下和太后谁当得起啊,况且,谁能告诉他这个即刻要怎么个即刻法啊?
他千想万想,想成两个字:找死。
清晨,守将城一座清幽宽敞的院子,正遭遇着百年难得一见的鸡飞狗跳。
张立一踏进院子,看到下人们匆忙地来来回回地走动,端盆送水,没一个有空理他的,正值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管家在屋里跳脚,大呼小叫,声音能震翻天:“快点!快点!又出来了!”
张立:“……”什么情况?
他糊涂了,赶紧跑到院门外,仰起脖子瞪大了眼看了看牌匾,新近铸造崭新的“王府”二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隔着十里外几乎都能闪瞎人眼,没走错呀。
张立一头雾水地走进了内院,管家急吼吼地冲着端水的下人发火:“狗奴才!这水怎么这么烫,你是想烫死王爷么,当心株正连九族!”
张立微微蹙眉,这哪来的白痴管家说话这般不清白?不过,端盆送水,出来甚的——他囧囧地想道,难不成这是王爷在生孩子?
啊呸,妄议皇族是罪,该杀!
甩掉这些天方夜谭的想法,张立迈步朝主厢房走去,管家一见他,便堆起谄媚的笑容,将他迎了进去。
屋里光线充足,摆设华贵,瞧着别具一格,有檀香炉烟袅袅升起,闻之便觉清雅舒心。
轩辕珞瑜苍白着一张俊脸,玉雕般的鼻头红通通的,更显风姿妍丽,他裹着厚厚的精致棉被靠在奢华的床上,身旁立着几个丫鬟,额角汗渍密布,神情紧绷。
张立正要与轩辕珞瑜说话,还未到跟前,七王爷突然一仰身,屋内人立时神色大变。
“阿嚏——”血花绽开在云锦织就的锦被上,七王爷玉白的脸霎时梅花点点,恰如百花齐放里独争俏枝,他身旁的丫鬟立马慌乱地给他擦脸收拾锦被上的狼藉,动作虽急却很熟练,显然不是仓促应对。
看到这由一个喷嚏声引发的血腥画面,张立彻底惊恐了,他手抖脚抖,嗓子也抖:“怎……怎么了?快传御医——”
恢复光鲜亮丽的七王爷斜着眼看他,一脸“你大惊小怪”的表情:“此地如何会有御医,不碍事,就是受了寒引起虚火,流了点鼻血。”
就算流鼻血也不是这么个流法吧?
张立有些呆愣,下一刻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轩辕珞瑜面前,抓着对方露出在外的衣袍下摆,老泪纵横地哭诉道:“王爷啊,我的爷啊,是老臣的错,老臣有罪,老臣未曾照顾好您,才累您被那樊国贼子踢下水,落得如此可怜……呜呜呜,老臣忏愧,老臣万死难辞其究……”
轩辕珞瑜无言地看着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张老狐狸,手下施力,欲将张立抓得死紧的下摆拽回来。
衣袍拉锯战开始了……轩辕珞瑜诧异,老狐狸蛮力不小。
张立哭丧似的哭了好半响,哭得头昏眼花实在哭不下去了,顺手扯着手里的布帛擦了擦脸,把能抹的一股脑全抹了上去。
“……”轩辕珞瑜僵住,下一瞬见鬼似的缩回手。
张立权当没看见,一咕噜爬起来,继续说唱俱佳地演出悲愤状:“老臣这就去砍了牢里那个樊国贼子!”
轩辕珞瑜额上冒出青筋:“回来!”这老狐狸吃错药了,给他三分颜色还预备开染坊?
张立木然转身可怜兮兮地看过来。
轩辕珞瑜笑如春风:“本王的仇怎能假以人手呢?须得亲躬才不枉本王声名。”
一见顶上祖宗笑,张立四肢连着心肝一块儿颤。
轩辕珞瑜站起身来,一脸嫌恶地脱了那件被张立“玷污”的外袍,嫌弃地扔到地板上踩了几脚:“随我去牢房!”
张老狐狸的厚脸皮绝非吹牛皮吹出来的,期间一直面不改色,直到七王爷重新裹上了锦被,瞬时囧囧地看着他:“王爷,被子……”
轩辕珞瑜大手一挥,豪气万丈道:“本王乐意裹着,谁敢说!”
张立抬脚跟上去,岂料轩辕珞瑜回首伸手一指,笑得极其人畜无害:“烦请张副使给本王端个檀香炉。”
张立敢怒不敢言地照办了,内心崩泪控诉,睚眦必报的都是小人!
啊呸,妄议皇室是病,得治。
轩辕珞瑜满意地笑了,大摇大摆地朝牢房进发。
下人们都麻木着一张脸看这位爷捣腾了一身奇异的装扮出门,早就听闻七王爷出格的性子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今儿他们算是长见识了。
一位派头极大的大人物贵步临贱地,上至牢头下至囚犯都忍不住小心翼翼乃至战战兢兢,七王爷在民间的名声一向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夹着尾巴看贵人脸色,免得惹火烧身。
从七王爷裹着锦被进入,到端坐于铺了狐裘的凳子上,草席上抱着剑盘腿而坐的王尧自始至终未动过一丝一毫,对一切恍若未见,瞎子范装得十足,都快赶上张立装疯卖傻的本事了。
自古以来真理昭昭的是:存心找茬的向来绝不是无视能打发的,七王爷也不例外,阿全贴心,自发地上前把人押过来。
王尧被下了软骨散,劲力使不出来,阿全记着他踹主子下水的那一脚,手下动作不留半分余力,王尧被推搡得直接跪倒七王爷面前。
轩辕珞瑜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瞬息恢复如常。
王尧盯着他的眼神炽热,决计能够烤肉了,一双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看样子忍得颇为辛苦。
轩辕珞瑜耷拉着染血的锦被的样子有点可笑,不过在场之人把胆子充爆了也不敢笑出来。
“七王爷。”王尧开口了,音色压抑阴冷,让人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上古神剑轩辕。”
轩辕珞瑜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王尧淡漠地叙述下去。
“传说此神兵剑身黄金,乃众神采首山之铜铸造,剑身一面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养畜之道,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天界诸神赐予黄帝击败蚩尤的旷世神剑,为斩妖除魔的神剑,魑魅魍魉克星。”
张立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他心里感叹,这王尧胆子真熟,啧啧,熟得都能煎蛋了。
不过,他心里冰雪般透亮,眼见王爷兴致正浓,他自不会越俎代庖上去踹一脚试图封上那人的嘴。
轩辕珞瑜唇边笑意始终不减,笑得眉眼微微弯起,危险而蛊惑。
王尧冷静甚至冷漠地砸出一大堆话来,不紧不慢,娓娓道来,谀辞如潮,马屁拍得震天响。
“大秦朝大势所归,顺应天下大同,自太祖皇帝伊始,诸代皇帝无一不英明神武,大秦朝治国有方,招贤纳士,爱民如子,使得原本满目苍夷的山河渐渐恢复元气,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大秦朝名声远播,震响海外。当今陛下更是天纵奇才,如今天下统一乃大势所趋,有朝一日,你们轩辕王朝囊括四海,吞并八荒也是指日可待。”
“……”轩辕珞瑜静静地看着他,笑容越来越灿烂,他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越来越盛的愤怒。
王尧突然顿了一下,语气微微上挑:“既然你们乃轩辕黄帝正统,还真当得起剑中之皇,轩辕剑之名。”
轩辕珞瑜蓦地有些明白王尧欲说出些什么言论了。
张立有些懵,这一番话明嘲暗讽,字字带刺,不可谓不诛心,但临到末了,只扔出一句“当得起轩辕剑”,傻子才相信他方才是在真心恭维。
究其缘由,大秦朝轩辕皇室因其恰好姓轩辕,便自称上古五帝之一的轩辕黄帝后人,一百多年前初建王朝,为拨乱反正,尊王攘夷,从而举着大义的旗帜正统皇室统治所做的举措,天下的明白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哪个王朝会不重视血统和大义的正统?
更何况,大秦朝这手段实在算不得手段。
大秦朝四代皇帝轮换下来,早已无人会追究其中血脉真假,这个王尧胆子大得能捅天一个窟窿,什么都敢提。
两人都没什么大反应,王尧却吊起了胃口:“民间有一句俗语,在下深觉有理,不知王爷可曾听过。”
轩辕珞瑜被成功地挑起了好奇心,挑眉道:“哦,是甚?”
王尧语气悠然,字正圆腔地砸出惊人之语:“俗语言,人至贱无敌,可不是……贱、中、之、皇。”
“贱中之皇”的后人兼弟弟:“……”
周围有一瞬息的静默。
下一刻,张立跳脚了:“大胆狂徒,竟敢口出污言!”娘亲哎,别说给他一百个胆子了,就是给他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想这厮是拿轩辕剑在乱嚼皇室舌根啊!
轩辕络瑜突然觉得,他的祖先自称轩辕黄帝后人委实有种自打脸的嫌疑。
张立激动得胸中翻腾,几乎差点岔气,指着王尧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王八羔子混账东西!哪来的泼皮无赖,你活腻了你敢如此信口雌黄!信不信老夫,信不信……”
“你可知这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他嘴里搜肠刮肚地想词骂人,奈何他一介文明了大半辈子的文人,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实在不多,骂得气喘如牛,心里真是欲哭无泪,哪来的狼崽子凶狠至斯,他此番被连累得好生冤枉,心绪起伏间喘得太厉害,骤然眼一翻,厥了过去。
他怀里还揣着檀香炉,这一晕,檀香炉坠了地,散落开了,香味四处溢开,朦胧烟雾中,竟给修容不整的七王爷平添了几分雅趣。
轩辕珞瑜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晕得四仰八叉的某只老狐狸一眼,心道要不要去踹上一脚,验证一下是真晕还是假晕?
亲耳听到皇室遭辱可不是什么好事,倘若他心黑一点,为了保全那点皇室颜面,随便寻个罪名都能把张立给抄家灭族,不过,一想到这老狐狸素来谨慎,这次不慎听了这番“诋毁皇室的污言”,定是悔青了肠子,不由心里大爽。
他嘴角勾出愉悦的笑容,花费如此多的功夫,张立若还是不上钩他索性就直接砍了他,剥了狐狸皮毛做狐裘。
张立将将倒地,须臾,蒙洛便踏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搭拉了满身缭乱的花衣裳,几乎花得跟孔雀有得一拼的燕花序。
轩辕珞瑜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立了大功”的王尧做个微笑的鼓励表情。
他所思所想的是,皇室颜面这玩意——当然不是不在乎,他依仗的无非是,这番言论仅仅在这牢室的方寸之地,谁敢将其流传出去?
况且,七王爷心中有些苦涩,他若看不通透颜面二字,视世间虚名为尘土,他与云骁止这段情,究竟要何时才寻得了出路?
蒙洛疑惑地瞟了眼地上躺尸般的张立,目光飞快地掠过低垂头颅的王尧,对轩辕珞瑜怪异的装扮视而不见,行了一礼道:“七王爷见谅,蒙洛此行,是为王尧求情,不过请王爷明鉴,下臣求情绝非是因他乃樊国之人而存的私心。”
轩辕珞瑜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来,他敲敲手心,似笑非笑的神色,偏着头,眼中带着戏谑:“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