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珞瑜的目光在王尧身上一触即离,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随即落在燕花序脸庞上,笑容可掬道:“那女子灰飞烟灭之后,男子呢? ”
“我不想看。”
轩辕珞瑜怔了一下,目光奇异。
燕花序却闭了嘴。
轩辕珞瑜清清淡淡地笑了笑:“原是本王唐突。”
他不想看,故而不想演,这位江南第一戏子,确是个有故事的,既然如此,他可没有勉强别人的恶劣趣味,不过,不用蛮力,尚有柔力。
燕花序目光闪了闪,忽而开口:“不知七王爷可否知这故事来由?”
轩辕珞瑜心中微动:“愿闻其详。”
不远处的众人一直暗暗关注着七王爷和这江南第一戏子的对话,闻言均被吊起了好奇心,高高竖起耳朵。
“在江南情湖楼终日唱戏是十分无趣的,同一出戏反复地唱,千万年不变的调,千万年不变的客人,也不知他们怎地不腻味,那一日,情湖楼来了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邦人,他与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寓言故事……”
这个故事名为:狼来了。
从前,有一个放羊娃,每日白昼去山坡上放羊。
独自一人放羊的日子是单调乏味的,终于有一日,放羊娃耐不住内心孤寂无聊的煎熬,想了个折腾玩弄人的法子。
他扯开嗓子向山下的人们大声呼救:“狼来了,狼来了——”村民们听闻立即惊慌地扛着锄头和镰刀赶来了,谁知连狼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放羊娃清脆刺耳的嘲笑声。
村民们生气地走了,后来更是连遭放羊娃三番几次的戏弄,村民们便再也不相信放羊娃的呼救之言。
直到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冲入羊群大肆咬杀,放羊娃放声大喊救命,村民们却再也没上来过,他的羊全都死了。
故事到此为止,燕花序低沉的叙述声沉寂了很久,全场仍是一派静默。
轩辕珞瑜意态娴雅,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微笑着评了一句:“此中有深意。”
“那要看七王爷如何理解。”燕花序也微微笑了,乌黑的眼眸绽开妖娆万千,衣袍血色翩飞,美好得像是入了画。
轩辕珞瑜皱了皱眉,忽而有所感应,转眼望去,撞上一双冒火的眼,那人倚在廊下,在皎皎月色里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一刹那,成永恒。
西边厢房突然毫无预兆地窜起一阵火光,下人们大惊失色:“不好了,走水了——”
庭院里一片混乱,有人高声疾呼:“那是公主住的地方,怎么回事,快去救公主——”
第七章:风月
大婚在即,大秦朝习俗是禁止新人婚前相见,免得冲了喜气。
今夜的半出戏,准新郎在场,准新娘自然就不得有出场的份,谁料得这才一会就出了意外。
殊不知,这世间什么都不多,就属意外最多,这意外倒也见怪不怪了。
此时远处一点狰狞的红色逐渐肆虐,很快铺满了半边天,映衬着黑夜里的朗朗星河,犹如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莲。
血莲脚下,浓烟熏天,噪杂的人声交错着。
所有的光和影都淡成幕景,他们站在火光下,隔着重重朦胧夜色,注视着彼此。
有匆匆脚步声接近,轩辕珞瑜很快移开了目光,面色如常地看着来人。
莫将军单膝跪地,正气凛然道:“王爷,末将有一事相求。”
轩辕珞瑜伸手扶住他,正色道:“莫将军国之栋梁,盖世豪杰,珞瑜当不起此大礼,请将军起来说话,无论是何要求,珞瑜力所能及时必当倾力。”
莫将军也不矫情,站起身来沉吟道:“西厢房火势又太大,现今已然连累到了近邻屋舍,百姓财产耽误不得,眼下看来救火的人手不够,末将想请王爷将您身边的护卫调去一用,还请王爷恩准。”
大火来得蹊跷,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七王爷此时身处边境,正是前有狼后有虎,若是调走了护卫,很难说不会有暗藏的细作起些歹毒心思,那七王爷的安全岂不失了保障?
这大别院距离将军府颇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府里的下人和退伍兵组成的护卫都别奢望了,他总不能把守城的士兵调来,那可万万使不得。
最主要的是,保护七王爷失责的罪名莫将军自认可担待不起,思及这一层,故而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请示。
轩辕珞瑜露出恍然的样子,满含笑意道:“将军心随朗月高,志与秋霜洁,胸怀天下和百姓,实乃良将也,可谓国之幸事,珞瑜自然应允。”
莫将军瞧见他令人舒心的笑容内心一松,今次算是真正对这个吊儿郎当的七王爷高看一筹了,又被他夸得赧然,不由低咳了一声:“多谢王爷宽宏大量,还请您静待于此——”他抱了拳万分真诚道,“末将替守将城百姓深表拳拳谢意。”
轩辕珞瑜含笑点头:“好说。”
莫将军说完片刻也不多呆,将七八个护卫借了去有条不紊地安排救火。
张立不知何时守在了轩辕珞瑜身边,目睹借人之事,欲言又止,轩辕珞瑜只当没看见。
彼时,蒙洛前来向七王爷请示了一下,便急忙奔往西厢房去了,他是公主的使臣,毕竟再如何不待见樊国皇室,也不能枉顾公主性命。
西厢房烈火连天,染得西边似朝霞冉冉升起,把半个守将城照耀得亮如白昼,可想而知火势何等惊人。
蒙洛看得心下惊异不已,赶到西厢房内院时,受了惊吓的公主正裹着毛毯坐在一侧的台阶上,其余下人都没空照顾她,仅一个丫鬟守在身侧。
吟月公主发髻纷乱,脸色惨白,却无损浑然天成的美丽,反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韵味,足够令人痴迷,但这些人里可不包括他。
蒙洛几步跨过去,表情淡然,从上往下看她,目光里隐含着讳莫如深的意味。
见他走近,那小丫鬟连忙朝他福了福:“给蒙大人请安。”
吟月公主被丫鬟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的脸时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她不会忘记她为何会被选为和亲公主,沦落至必须得嫁给一个断袖王爷的境地,全拜眼前人所赐,拜他在父王面前进言的寥寥数语所赐。
她自认与此人无冤无仇,那么多姐妹,他独独将她推进了火坑,叫她如何不恨。
蒙洛笑了笑,君子如玉般的温润:“公主历经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吟月咬了咬嘴唇,满含怨愤道:“不用你假好心!”
蒙洛也不在意,他负手望着茫茫火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七分清浅三分邪妄,声音里尽是满足痛快。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吟月公主骤然有如寒冬腊月里被浇了一盆冷水,通体彻寒。
她想起了一桩旧事,关乎一则在樊国王国里广为流传的笑话,此恨不关风与月,此恨却关情与痴,仅因那桩旧事里,从无风月,只存情痴。
夜风习习,风助火威。
漫天飞舞的树叶里,一个人,一把剑,剑尖及地,站姿笔直。
黑衣人从房顶翻身下来,来不及擦拭额上的汗,单膝跪地,恭敬道:“小公子,火烧得有点大,未免波及,请移步。”
云骁止静静地望着手中那把月下剑光如银的兵刃,目露凶光,阴测测道:“真想砍死那个女人!”
黑衣人冷汗涔涔,没奈何地劝道:“小公子不可,大事为重。”
云骁止看了他一眼,满脸烦躁道:“你说,老子方才浇了那么多油怎么都没烧死她,这女人属王八的么?”
黑衣人都快麻木了,他面无表情地纠正道:“启禀小公子,属王八的是寿命长,像神话里的九命猫妖之流才命大。”
云骁止也不因他的话动怒,只音色低沉地吐出两句话:“我憋得太久了,我要见轩辕。”
这两者有关系么?
黑衣人露出茫然的神色。
下一瞬云骁止给了他答案。
“老子要上他。”云骁止扯了扯衣服,面色不善却语气却十分坚定。
“……”黑衣人内心咆哮,我的丞相公子哎这种事你想想就好不要说出来啊,属下耳朵真的会烂掉的,他满脸血泪地继续劝说,试图把发情的丞相公子拉回人间正道,“王爷身边全是人。”
云骁止屈指弹了弹剑身,得意一笑:“本公子山人自有妙计,今晚无论如何要上了他。”若是此刻轩辕珞瑜在这,听了平日里他一说情话就恶狠狠地叫闭嘴的丞相小公子的这一番宣言,必定会欣喜若狂,手脚并用地把人往床上拖。
“……”受到致命一击,黑衣人被彻底打败,黑衣人无话可说。
云骁止向前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一剑劈倒了路旁一棵小树,骂了一句:“狗男女!”
狗男女——男即大秦朝七王爷,女即樊国吟月公主。
黑衣人:“……”他恨不能堵住耳朵,这太仗势欺人了,这一路他不该听的东西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他可不想万一有一天这位爷一时兴起,治他的罪,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云骁止正往寻找发情对象的路途中时,那对象正悠哉悠哉地将今夜的第七杯上好碧螺春喝下了肚。
张立盯着自家王爷豪迈的举止,心里泛起说不尽的苦楚:这样喝真的不会喝出问题来么。
可怜他又劝不住,看了眼仅剩的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以及站在七王爷身侧不声不息,仿若失了存在感的阿全,暗中叹了口气,决定必要时刻亲自上阵,立时戒备地看着四周人人奔走大呼的场面。
张立心知肚明,这场大火来得极其可疑,若要论怀疑对象,首当其冲便是从丞相府逃出多日的云骁止,他的目标只有七王爷,那他就好好守着七王爷。
声东击西这种计谋,他必须防着。
见他满脸戒备的样子,轩辕珞瑜毫不客气地嘲笑他:“摆那姿态作甚,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骨头还能保护得了本王?”
张立干巴巴地傻笑两下,举了举胳臂试图展现出强壮的气势,义正言辞道:“王爷这是哪里话,老臣当个活靶子还是够格的!”
轩辕珞瑜淡淡里扫了眼张副使的傻样,不置可否,心里估摸着那火灾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终于搁下了茶杯,施施然朝东边主院走去,连去西边院子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他脑海里一直念着燕花序那出戏,心情沉闷之极。
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七王爷不由看谁都不顺眼,所谓吟月公主,自有人救,没救着烧死了也不差,好歹能拖些时日。
张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两个护卫自发地走在他两侧,保持高度警戒,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轩辕珞瑜才走两步骤然停住,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张副使大人,本王要如厕你也要跟着来?”
张立表情一讪,抖着嘴唇内心奔泪:“王爷啊,如今乃多事之秋,安全要紧啊。”
轩辕珞瑜泄愤似的踹了他一脚:“不准靠近本王五尺之内!”
哎哟我的娘亲哎,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七王爷大好斯文人,跟丞相小公子那炮竹一样的人相处久了居然也学会动粗了。
张立苦着脸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眼睁睁看着七王爷在这档儿钻进了茅房。
护卫们守着茅房的四面八方,将之围得滴水不漏。
那商人花了钱财,好好作了打理,这茅房看着也还算干净整洁,来了点夜风,吹得房顶上的秸秆飞扬。
轩辕珞瑜捂着鼻子进了臭气哄哄的茅房,黑暗中,一只手拉开他捂鼻的手,滚烫的唇撞了上来,力道很大,撬开他的牙齿,交融追逐,都带着狂热的勇猛,轩辕珞瑜望着眼前人隐隐的眉眼,叹息一声,轻轻啃咬着对方的唇瓣,温柔细致地引导着。
亲了片刻,怀里心心念念的人开始拼命推他。
轩辕珞瑜按着他的后脑勺,不依不饶地缠住他,云骁止直接咬了上去,咬猪肉都比不过那股狠劲。
轩辕珞瑜吃痛,却不肯放,唇齿间互相推攮,到最后直接发展成了争勇好狠的互博,两个人小狗似的对啃了许久,默默分开,换气对望,再亲下去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云骁止瞪着一双冒火的漂亮眼睛,大有把他拆吃入腹的凶狠架势,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无声的四个字:操、你、姥、姥。
轩辕珞瑜:“……”他无奈,云公子何时能改掉这个随便操人姥姥的毛病,他人都在他面前,难道不应该想着操他么?
云骁止倏然伸手去扯他衣服,见他热情如斯,轩辕珞瑜不由大喜,心神荡漾,将手沿着云骁止的敏感腰线细细抚摸,含住耳垂细细舔舐,惹得对方轻颤,却没阻止他,压抑着喘息,专心致志地进行手下中工作。
情难自禁,两人又亲在一处,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望入侵着彼此,难耐的热度缓缓从体内升起。
岂料云骁止衣服剥到一半,晃了一晃,骤然停住,扭过头去专注地望着某处。
轩辕珞瑜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光穿过墙里缝隙,斜斜照来,映出青石板里一方坑,坑里黄黑成团,有不明生物蠕动……实是,不堪入眼。
云骁止的脚站在青石板搭就的粪坑边缘,毫厘间距就能跌进去,长长的衣摆垂下,扫在坑面上,沾染了些秽物,借着月光看得分明。
轩辕珞瑜:“……”他满腔情火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此刻光景是——茅房里,一个王爷,一个丞相公子,面前一个粪坑,四周臭气环绕,竟能弹唱风月,还欲苟合……也算妙事了,垂不了青史,也值得垂一垂野史。
云骁止放了手,神色带着几分颓然和委屈。
轩辕珞瑜眼眸里才浮起些许笑意,见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须臾,后知后觉般,云公子嫌恶地皱起眉,脸色极其难看,撇开头望向黑暗中某处,僵硬着身子站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个人的反应千年难得一见的稀有奇特,轩辕珞瑜心底那点仅存的捉弄之心也完全消散了,他细致地打量着他的眉眼,那专注模样好似欲重新认识他一遍般。
云骁止被他看得恼羞成怒,抬脚踹了他一下,不轻不重,踹完了两个人都有些傻。
轩辕珞瑜沉痛地看着他,紧要关头还记得用唇语不要出声:你方才用哪只脚踹我?
差点掉进粪坑地那只,云骁止做出口型,想了想又恶劣地补了一句,不用想了,肯定沾上去了。
轩辕珞瑜:“……”
这下好了,彻底没了兴致。
他们衣衫半褪,蓄势待发,却是情到浓处不能发,由不得人不郁闷。
大约忧心大秦朝千金之体的七王爷蹲茅坑蹲的时间太长,外头的张立开始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出了声:“王爷?”
七王爷看了云骁止一眼,轻咳一声,朗声道:“本王无事,不过是吃坏了肚子。”
张立听了更忧心了:“那老臣去请大夫来看看?”
轩辕珞瑜没好气道:“请大夫作甚,看本王拉、屎么?”
张立闭嘴了,心里十分沉痛,七王爷从哪学来粗俗言语,竟用得这般顺口?
他这心思刚转,七王爷开始蛮不讲理了:“谁让你们守这么近的,把臭气全都挡在了茅坑了。”
阿全立刻唰唰唰退后三大步,张立无奈,退到不远处,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茅房周围旋即空出好大一片地带。
轩辕珞瑜松了口气,他实在受不住只能用唇语交流的憋闷,他伸手抱住云骁止,凑在耳边,呼吸温热,声音嘶哑:“原来方才那个王尧真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