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洛对着不远处的燕花序招了招手,燕花序上前,胡里花俏的衣服和懒洋洋的神色怎么瞧怎么有一股半死不活的媚劲和颓废。
燕花序拖着懒懒的腔调,语气也很欠缺说服力:“王爷是否还想看那剩下半出戏?”
轩辕珞瑜道:“此话怎讲?”
燕花序道:“王爷若是不想看,那一切好办,若是想看,就请饶了王尧的命,让他容后再死。”
轩辕珞瑜心中微动,一口道破:“你那时果真在诓骗本王,他是你演戏的伙伴?”
燕花序表情仍没什么变化:“是,我请他帮了个忙。”
轩辕珞瑜并未生气,仅怪异地扫了眼脚边的王尧,有点想象不来这人一本正经演戏的模样,便觉得有点可笑,王尧察觉到他的笑意,眸子里射出的光霎时变得有些阴测测的。
轩辕珞瑜略微点了点头道:“那本王暂且饶他不死。”
蒙洛面有喜色,拉了拉燕花序的衣袖,两人一起跪地谢恩:“多谢王爷宽宏大量。”
燕花序站起身来道:“不知王爷想几时看剩下半出戏?”
“那便就今日罢。”轩辕珞瑜笑了,幸亏张立“晕”了,否则这厮又要唠叨什么王爷不可,应杜绝一切隐患发生云云从而阻止他饶恕王尧,那可就无趣了。
他们预备押着王尧走出牢房,七王爷才踏出一脚,便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张立,唔,这样把老狐狸仍在这也不好吧,不行,他还是想踩上一脚。
他正欲付诸行动,张立就立马识时务地醒来了。
轩辕珞瑜不动声色地收回脚,不高兴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张立道:“张副使何时有心疾本王怎不知,可千万保重身体,要不要传个大夫,免得玉体有所差池?”
玉体……张立嘴角抽了抽,一脸便秘的表情,只当对方才七王爷因一时兴起饶恕罪人的事一无所知,至于那番污言,王爷都没计较,他才不会傻得去提起从而自掘坟墓,他僵着面皮开口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有分寸,只是下官尚有一事今日未来得及禀报。”
轩辕珞瑜目光清亮:“讲。”
张立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老狐狸一动如惊雷,狭窄的空间里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地。
“至宣旨之日起,令轩辕氏七王爷珞瑜与樊国和亲公主于守将之城两日内完婚,不得有误,钦此——”
轩辕珞瑜面色冷凝:“臣弟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立神色复杂地看着七王爷阴沉着脸往外走。
他选在此时宣布圣上旨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叫燕花序的戏子的出现,连带着这个王尧,他心里都有种挥之不去的蹊跷感,但他又不能明着阻止他们,只好暗中试探。
王尧功夫一流,昨晚擒住他可颇费了一番手脚,七王爷被救上了岸便缩在被窝里死活不肯出来,几个臣子可因此犯了愁。
蒙洛提议冒犯王爷的樊国人应送给大秦朝当场格杀,张立当即皮笑肉不笑道,王爷尚未开口,就将人处置了委实不妥当。心里却道,笑话,大秦朝的事可容不得一个樊国臣子置喙,再说这内中名堂也是值得深究的。
职责所在,为求周全,他只能硬着头皮两面都深究一回,故而才有王府内的装疯卖傻和牢房里的装晕举动。
当今陛下的这一突然袭击可真是凶狠如兽,直捣黄龙,如此这般,接下来作为陛下代言人的他怕是没好日子过了,唉,为君臣子难做,为君分忧的臣子更难做啊。
第六章:故事
轩辕珞瑜抓着手中的圣旨,未免失态之下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急匆匆地往前走,大步流星,越走越快,心里的火也愈烧愈旺。
好得很,真真好得很!
他决胜千里,小心谨慎何等严苛,走一步算三步,俯仰点滴动静,他那位皇兄倒好,直接在他前路上横上了一堵墙,还是精钢加固的铜墙铁壁。
委实气得他心肝脾肺疼。
不得不说,这一道圣旨来得非常漂亮,当今圣上虽称不上大秦朝历代帝王以来最文韬武略之人,却绝对上称得上是最会知人善任的皇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此八字陈述上佳。
这代秦皇德行巍峨,更兼有一双天底下最明亮的眼,底下朝臣何其多,他都一一摸得清脾性,更遑论这个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皇弟,他猜不透轩辕珞瑜私底下做了什么安排,但并不妨碍他施展手段去赢得胜利,只因他知己知彼。
他深知,老狐狸一只的张立是委派破坏七王爷大计的最为合适之人。
自从紫禁城里那次用尽手段劝说轩辕珞瑜无果之后,皇帝便未再试图劝过只言片语。
这个幼弟,看似嚣张随意,实则内含狠劲,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秦皇知晓过刚易折的道理,逼迫他绝了这份情容易弄巧成拙,不如只扰不阻,光明正大,干脆利落地施行种种雷霆手段,用以往他们之间安插嫌隙,久而久之,滴水穿石,磨得那情不散也松。
故而,和亲娶妻只是第一步,初始的手段不能过激,否则轩辕珞瑜被激起了性子,肯定会奋起反抗,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再闹腾也不可闹得伤了情分。
俱言帝王家无情,皇帝和七王爷却都念着这份兄弟情,皇帝长七王爷六岁,看着七王爷光屁股到穿开裆裤,直至成年,可谓亦兄亦父,二十几年的爱护弟弟之举深入本能,他也舍不得逼得太狠。
再者,太后尚且健在,如何会眼睁睁看兄弟反目?种种原因,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对峙都停留在那一道底线上,谁也未曾越过。
这道底线也是皇帝未同时颁下圣旨给云骁止赐婚的原因,他心中昭然若雪,若他这么做了,轩辕珞瑜必会恨他入骨。
况且,只要轩辕轩辕妥协了第一步,就能妥协第二步,那么,皇帝有漫长岁月施展计策去离间他们,身为一个雄才伟略的雄狮帝王,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落网。
不过想得开是一回事,行动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自从那日御花园的“抓奸”伊始,皇帝一看到轩辕珞瑜就觉得心烦气闷,简直恨不得将这冥顽不灵的幼弟绑起来好一顿爆打,干脆打死算了。
为了抑制心中那份怒火,皇帝甚至不与他那看着就糟心的幼弟直接沟通,而令张立将传信和相关指令全盘接收的。
再说这次迎亲队伍,护卫和一应人员皆从皇宫调出,绝对效忠当今皇上,表面是七王爷负全责,张立对其更是百依百顺,暗地里做主的却是张立,七王爷就相当于个空架子,队伍里所有人的眼睛和功夫都是用来监视或牵制七王爷主仆二人的。
皇帝手段用得狠,七王爷在方寸余地里挣扎,颇为艰难,故而他除了间或寻点乐子找点茬,倒真没丁点办法。
眼下……他恐怕连找茬都找得不痛快。
天上云霭浮动,日头正好。
七王爷怒火攻心,多日压抑的情绪一并爆发了,没头没脑的一番踱步,醒神时才茫茫然不知何处,披着的锦被也不知掉在了哪里。
今日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晦气。
罢了,他气糊涂了,竟这般容易心浮气躁。
骁止……他苦笑,骁止此刻怕是连撕了他的心都有了,何等煎熬。
轩辕珞瑜掩了心绪,面上不见半分喜怒,衣袖上日光氤氲生辉,转眼又是那个天下无双的笑面虎七王爷,阿全不声不响地吊在他身后,始终寸步不离。
不远处,蒙洛几人站在廊下,遥遥张望着,他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他眯了眯眼,一个想法在脑中成形。
……
莫将军得知陛下旨意大为吃惊,守将城身处边境荒芜之地,这样万仞山里的一座孤城,竟然即将举办权贵皇族的婚礼,他心里甚觉不可思议,更不妥不合规矩。
奈何陛下旨意已定,他们只得遵从,守将城的一干官员收到消息时便火烧屁股般地忙活相关事宜,几乎人仰马翻。
时间太过紧急,限定了二日内,这是连个黄道吉日也不让选了,宣旨之日成婚是绝无可能的,故而只能推至翌日。
官员们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两眼发黑,承受不住时,便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七王爷胡闹也就罢了,怎么一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来凑一回热闹,这轩辕皇室真是胡闹的祖宗。
不过他们暗地里满腹牢骚,明面上行事却是个个全力以赴,唯恐搞砸了大喜之事以致丢了脑袋,那可是人间喜剧一桩,供普天下的同僚看了笑话去。
至于二日内成婚的个中内情,轩辕珞瑜心念一转,便摸了个透。
他与蒙洛两国代表还未将两国外交事宜谈妥,故而还需停留些许时日,他们停留得久,云骁止又从丞相府消失了,皇帝陛下岂会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忧心之下,才有这道仓促甚至显得胡闹的圣旨诞生。
闲话不多提,不论旁人心思如何,也不论他们是否不得不废寝忘食,都碍不着七王爷为看那剩下半出戏,附庸风雅,行些奢侈事。
寂寂空庭远,疏影蔽荷塘,灯半昏时月半明。
一行人围在庭院里就坐,点了两支大红烛,烛火明明晃晃,焚烧起来照亮满桌盛筵,衬得满庭有如白昼,轩辕珞瑜被众星捧月般围坐在主位,他支着下颌,眉梢眼角俱是含笑,不轻不重地拨弄着茶杯,手指白皙修长。
五尺外的荷塘里洁白莲花亭亭玉立,嫩蕊凝珠,轻轻随风摇曳,满院清隽莲香,飘散四溢,别有一番风味。
时节步入九月份,秋老虎渐渐显出威色来,众人初始见了这长势繁荣的洁白晚莲颇有些惊奇,边境的地域条件并不适合这娇弱的雅致物生存,想来其原来住的主人也费了许多心思呵护,才养得这赏心悦目的光景。
这院子本是守将城的一个巨贾的财产,听闻朝廷有皇亲贵胄亲临,便献了出来做七王爷的临时府邸,众所周知,中原的历朝历代均施行重农抑商政策,商人富裕有余,地位不足。
至大秦朝统治时,因开国皇帝秦太祖夺取天下时多少借了商贾之流的银钱助力,秦太祖大力推行着安国定邦的怀柔政策,开国初便对商人放宽了些许限制,使得他们少受了许多歧视,此番措施历代相传沿袭,直至今日。
可即便如此,商人地位到底还是低下,故众人唏嘘了须臾,便住了嘴,也没生出叫那商人叫来见一见的心思。
恰逢这院子占地宽广,莫将军与张立一商讨,便安排吟月公主住了进来,蒙洛自是没这个福分了,订了间上好的客栈招待了。
盛宴过后,彼时酒足饭饱,敲了三遍锣,好戏正式开场。
一展屏风独独立在庭院中央,此物高逾九尺,宽约摸横跨了半个庭院,略显气派,想必是请人定做的。
大红烛被吹熄,反是屏风上打出一道强光。
话说那日演到那女子惨叫便断了声息,此刻屏风里立着男子挺拔的身姿,手持一剑,剑锋向着床帏里仰着脖子的女子。
女子音色悲戚:“你这是为何?”
男子声音凛冽充满正气:“妖女,我与你虚与委蛇许久,你终是沉不住气要害我了。”
烛火缓缓地跳动着,屏风上映出的人影随着光影恍惚飘荡。
女子沉吟道:“你来找我,是为除我?”
男子道:“不错,妖女,你早已死去,为何还要留在阳间害人?”
屏风外看戏的众人微微诧异,有种恍然大悟之感,难怪前面那几位男子都消失了,原来这女子是个采阳补阴的女鬼,不过那次次的女子惨叫又是何缘故?
女子冷笑道:“我害他们,是他们个个色域熏心,要送上门来,怎可怪我?”
男子沉怒道:“那我呢,我不是没上当,你为何还要害我?”
女子掩嘴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嗤道:“呆子,你若没上当,第二日来扣我的门作甚?”
男子似是被噎住,沉默一阵才坚定道:“你是鬼怪,我必除你。”
女子不笑了,她突然道:“我何时害你了?”
男子怒道:“就是方才,你,你——”他憋了半天,还是憋不出类似“你欲拉我行颠倒鸾凤之事好吸我精元”的话来。
女子又咯咯笑了:“真是个呆子,谁告诉你同你行这欢爱之事便是要——。”
“闭嘴——”男子恼怒地打断她,“妖女,你少胡言乱语,看剑——”
剑锋顿住,女子指尖夹着剑尖,男子用力抽了抽,悍然不动,女子嘲笑道:“这桃木剑……哪里学来的半吊子道术。”又慢慢道,“我们的情分是假的么?”
男子不欲听,只怒不可遏道:“妖女,你休要蛊惑我——”
女子自顾自地道:“你知我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么?我那死鬼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他曾说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可他还是变了心,他变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欺我瞒我,所以我一怒之下,拿把菜刀砍死了他,随后举刀自我了断……可入了轮回道的人是他,我却要在这做个孤魂野鬼,每当吸尽你们这些负心男人的精元时便会重现当年死亡极烈之痛,一次比一次深,倘若我不吸,我就得消亡,几百年来不得解脱。”
众人的心又跟着起伏,这女鬼也真是个惨烈凄苦的,想来这便是解了那三番五次的惨叫的谜团了。
男子听得浑身直冒冷汗,却仍强硬道:“你虽可怜,也不能害人。”
女子又道:“我后来修炼有成,耗尽心血推演了前世因果,才知,他并没有与其他女子有私情,可我却一句话不曾问便误了他。”
听闻此言,众人心中不免感叹,这出悲剧,到头来竟是遭误会酿成的。
屏风上男子身形僵住,他干涩道:“那是你活该。”
女子沉默了,男子则试图夺回那把剑。
屏风里的影子一静一动,对比鲜明。
女子突然叹息一声“罢了”,松了手,男子仰首差点摔了个底朝天,他稳住身体,举剑戒备。
屏风上女子身影一闪,瞬息欺近男子,亲昵地挨着他:“你心口的那一刀,是我砍的第一刀。”
“嘭——”一声,轩辕珞瑜捏碎了茶杯,其余人皆往他那处看去,轩辕珞瑜镇定自若地用衣袖将碎片扫下了桌,轻描淡写道:“不妨事,手滑了。”
话音刚落,屏风上正演到男子惊得大骇,恐惧使他本能地纵身刺剑,目标直指往女子心口。
“噗嗤”一声,剑锋插入血肉,一阵光芒闪过,女子的身体渐渐消散,最终完全泯灭,天地间飘来一声叹息,潜着淡淡的悲凉:我前生误你害你,今世你却不肯信我爱你护你,实为报应。
轩辕珞瑜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屏风熄灭,四周重归黑暗,众人大大松了口气,这出戏一波三折,剧情也的确精妙,燕花序不愧是号称江南第一戏子,虽是个令人唉声叹气的悲剧,好歹终归有了个结果不是。
莫将军抚掌大笑:“妙,果然妙,妙得很——”
其他人也默契十足地跟着附和不止,称赞之词不绝于耳。
此时,庭院里大红蜡烛重新被点燃,鲜艳欲滴的烛泪很快软化,缓缓流淌而下。
轩辕珞瑜掂了掂衣袍站起身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却老大不痛快,这个燕花序,编的什么破烂,看得人闷得慌。
他施施然走下来,前来搬运道具的下人识时务地加快脚步,为他移开了挡人视线的屏风,露出屏风里两个人。
燕花序一如既往的着衣花枝招展,姿态随意。
因演戏之故,王尧被解了软骨散,此刻他两旁站着两个神情紧绷的顶尖高手,正将镣铐往他手上套,随时防备着他突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