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堂这边就更是头大。听说沈洛殊已经去追拿罗入景了,我真是既怕罗入景被抓住,又怕他不被抓住。如果抓回来,弄得不好,平阳分舵都得让沈洛殊给端了;如果不抓回来,我又没什么筹码和张侍郎斗。”
“你那件事。关键点还在那把钥匙,水牢只有一把钥匙,由严明堂保管。你能出得牢门,必须是有人用钥匙开了门。我听茗烟说,是严静芸偷拿了钥匙给她。可是在皇上面前却不能这么说,要知道遗失钥匙是死罪。当今皇上虽然是个严厉的君主,却也并非不通人情,严明堂就是抓住这一点,为了保护自己和严静芸,大打悲情牌。那天在朝中,他突然眼泪婆娑,说早已将女儿暗许于你,静芸非你不嫁,如果你死了,他也就失去唯一的女儿了。情知你被冤入狱,然而又圣命难辞,才偷偷先放你出去。皇上听严明堂说得入情入理,而你也的确是被冤枉,也便由了他,还顺道做好事为你们指了婚。”
柳乔阳听后颓然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我若抗旨不从的话,岂不是陷严大人和静芸姑娘于不义了。”柳乔阳神色凝重,满脑子想的都是子卿。
“这一次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张敬殷那个老东西竟然狡猾如斯!”慕成佑叹了口气:“更倒霉的是,这次出门追凶,宫中竟然出了刺客,我被皇上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革了职。好不容易坐上去的位置,如今只好拱手让给别人了。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
严府,严静芸的闺阁中。
“都是你啦,爹爹……”严静芸娴静的脸颊微漾着红晕,向严明堂嗔怪道:“现在全平阳都传开了,说我死皮赖脸要嫁柳公子。”
“哦?难道不是吗?”严明堂慈和一笑,逗戏着看向女儿。
严静芸绞着帕子,赌气坐到床边,羞嗔道:“女儿不依,谁要嫁他了。”
“嘿!丫头!你以为你那点心思能瞒得过爹爹。”严明堂乐呵呵道:“也不知当初是谁一听那臭小子被抓起来就六神无主了,整天求我救他,最后连钥匙都敢偷。”说着跟了过去:“爹爹这一番心意,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爹~”严静芸扭过头去,越加娇羞:“那人家柳公子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
“哼!他敢!”严明堂哼了哼鼻子:“你嫁给那臭小子是他的福气,他们柳家还不把你好好给我供起来。”说着,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肩:“你就好好等着做你的新嫁娘吧。哈哈哈!”
听着爹爹渐笑渐远的脚步声,严静芸蹙了蹙融融的细眉,嘟着嘴哼了一声,脸上却荡漾起了蜜般羞涩的笑容。轻轻倒到床上,秀手展开帕子将脸遮住,沉醉在紫莹莹的光影里,梦一般的甜蜜。
第一零四章:三问三答
暮色愈沉,寒气渐生。
柳府的东厢房中,嘶哑的咳嗽声一阵又一阵。长久被药石所浸银的屋子,弥散着阴冷怪异的味道。
“唉……老爷你这病……”柳夫人将空药碗放到一边,轻轻地揉着柳如正的肺部,怜惜地叹了一声。
柳如正躺在床上,伸手覆上柳夫人的手:“我这身子骨看来是真不行了。”疼惜地摩挲着柳夫人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燕儿,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老夫老妻的了……”柳夫人声音有些喑哑:“你好好养着身子,乔阳子卿那边我来劝,那两个孩子一时糊涂罢了。”
柳如正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就算是没几天活了,有些道理我也得给他们讲清楚咯。燕儿,你去把子卿给我叫进来。”
柳夫人深知拗不过柳如正,叹了口气,便出去叫了子卿来。
不一会儿,子卿轻步进了房中,惊慌,疑虑,惴惴不安,难过,痛楚,不知所措……所有的感受随着与柳如正的距离的缩小而成倍地增长着,又被这刺鼻的药味,这凄冷的暮色压抑着,越压越重,终成难以承受的负荷煎熬着他的心。
“爹爹……身子可好些了。”子卿啜噎着低声问。
柳如正沉声不说话,压抑的气氛让子卿更不知所措。
良久,柳如正才哼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爹……”子卿声如蚊吟地答道。
“你认我这个爹,好好~咳咳咳咳~好哇。”柳如正又大咳起来,子卿慌忙想要上前为他顺气,却被他一手制止:“咳咳,既然你还当我是你爹,那爹的话你听是不听?”
子卿没有应声,缩到一边,低着头不敢再看柳如正。
柳如正斜眼打量了子卿一眼,沉声严厉道:“你也是个明晓是非的人,我就问你三件事!你好好回答我!”
“第一,我不管你和乔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且问你,你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有哪一个人因为这样的事得了好下场?”
子卿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好!”柳如正继续说道:“且不说朝堂之上,男子以色侍主都被称为奸佞妖邪,冠以祸乱朝纲之重罪。就算在这市井之间,也是为人不耻的下作之事。你是有些才气灵气,让别人认同你,喜欢你,如今在这平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可你别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那么好得的,一个不小心,今天捧你的人,明天就是踩压你的人。一生的行端举正都有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变得声名狼藉,更何况你是这样的事。要是传出了,别说在倾城阁了,我看你在这个平阳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见子卿不说话,柳如正沉重地叹了口气:“唉……你们年纪轻轻,所思所想都是眼前这点事,殊不知,人生还长着呐~你要是想像个市井之人蝇营狗苟也就算了,要是想活得稍微像个样子,不由得你不洁身自爱。唉,罢了,罢了,这些话你现在也听不进去,你且记得为父之言,日后自己琢磨吧。”
子卿微微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曾细想柳如正的话,然而听得懂那都是肺腑之言,只是……自己只是喜欢乔阳而已,仅此而已啊。
“第二,虽然你年纪尚轻,我还是想问你,你到底想没有想过什么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
子卿疑虑地抬眼看了看柳如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己喜欢乔阳,见不着时会想念他,他出事了,心里会担心。要是他和别人亲近了,自己会吃味。为他高兴而高兴,为他难过而难过,想与他亲近缠绵,只愿这一生一世都陪在他身边才好。
却听柳如正继续沉声说道:“乔阳他不仅仅是乔阳,他还是柳家的大公子,玲珑斋的少主人,他活着,有他的命业。他要如何选择他的生活,那是他的事。可是,你愿意让他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吗?”
“不,不……”子卿慌忙摇了摇头。
“他要选择与你在一起,那就得抗旨不尊,此为不忠!”
“乔生已经失踪,乔阳再与男子相守,让柳家绝后,此为不孝!”
“严姑娘待他情深意重,他弃若罔顾,此为不仁!”
“他若不娶,在皇上面前漏了陷,反害了救他的严大人,此为不义!”
“不……不……”子卿浑身发颤,心中如万根细针锥钻。
柳如正见状心疼地叹了口气:“子卿……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得懂,喜欢不仅仅只是喜欢,它也是责任,是隐忍,是背负。感情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事,相反,它无比沉重,因为它要承受另外一个人生命的重量。”
泪水突然决堤而下,我爱他,我爱他啊!我是真爱他啊!为他……我愿意的,隐忍,背负,我都愿意的。可是……心怎么这么痛,怎么这么痛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子卿身上蔓延,眼泪婆娑中,柳如正的身影模糊起来,连他的咳嗽声也隐约遥远起来。
却听到混混沌沌中,厉声传来一句问话:
“第三,我且问你,乔生失踪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中的罪孽突然被提及,已经心神恍惚的子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地磕起头来,重重地,一个又一个,连自己额头上磕出了血也意识不到。
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柳夫人赶紧推门扑过来,将子卿死死揽住,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柳如正颓然倒到床上,长叹一声:“唉……看来我猜的没错了。燕儿,把子卿扶回房中,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柳夫人眼噙泪水,心痛地难以自已:“老爷……你这样太残忍了。子卿……子卿他实在太可怜了。”
柳如正木然地看着床帐,微叹一声,向柳夫人挥挥手:“去吧。”
第一零五章:情深谁诉
明月孤星照,暗夜独酒浇。
想醉的人,偏偏怎么也醉不了。在乌茶巷的小酒铺喝了一夜的酒,依旧清醒着,心里的矛盾与痛楚却愈加肆虐着。
柳乔阳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倾城阁,来到那间小屋。
敲门……还是不开……
柳乔阳颓然靠在门外,愤然说道:“好,你不开,你永远也别开了!”
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柳乔阳黯然忿叹,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子卿,考虑得怎么样了?偷偷远走他乡……也不会牵连别人。你别要你的倾城阁,我也不要我的玲珑斋了……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
门内子卿却仍不答话。
柳乔阳痛苦地沿着门软坐在地:“子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怎么不回答我?只要你一句肯定,我柳乔阳什么都愿意抛弃。就当柳家没有生过我这个不肖子,就当他们都看错了人。可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我这么难过……”
还是听不见任何回应,柳乔阳自嘲一声,缓缓抬眼望向门廊外凄清惨照的冷月,自言自语喃声道:
“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喜欢上了你。那么多漂亮的女子不喜欢,严姑娘那么温婉的人不爱,偏偏就是着了你的道。”
“小时候,听那些混小子说要娶了你回家当媳妇时,心里还跟着一阵乐。没想到……呵呵……到最后,最想要你的,居然是我。”
“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啊,那一年,你在红梅花下……笑得真好看。从此以后,舍不得你难过,舍不得你伤心,为了你,我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如果我不放手,你也不放手吗?子卿……到如今,我还是那样想的,对你……我一辈子也不放手。可你呢?一句话都不说……你就是这样坚守誓言的吗?”
“你痛苦,难道我就不痛苦了吗?乔生失踪了,爹爹病危,若我再走,日后……柳家就剩娘一个人了……可我宁愿辜负了天下人,也不辜负你……你就不肯再给我一点点勇气,成全了我们的心吗……呵呵……呵呵……”
冷风习习,柳乔阳醉意微微,一个人在门外喃喃诉说着他与子卿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久远的,切近的,欢喜的,难过的……说到声音模糊,意识昏沉,一声有,一声没,渐渐在门外睡着了。
可这门内……依旧死寂一片。
……
“哎哟!柳公子,你怎么睡在这里啊!”早起打扫的老妈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柳乔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听见老妈子继续说:
“子卿小公子早都跟雨姑娘辞了行,不住这间屋了,你怎么还来这儿啊?”
“什么!”柳乔阳震惊地弹跳起来,狠狠抓住老妈子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去哪里了?”
老妈子一把老骨头了,这会儿关节被柳乔阳抓得咔咔作响,却也惊奇:“昨个儿啊!你不知道吗?子卿小公子不是回家了吗?不过……雨姑娘说了,这间屋子还给他留着,兴许以后还会回来。”
柳乔阳转头望门,这才发现,这间门……果然是从外面锁着的……昨晚……居然没有发现。
老妈子拿钥匙开了门,边推门边说:“雨姑娘就让我每天来打扫打扫,说东西什么的都别动。不过……现在要是有什么要替子卿小公子拿回去的,柳公子就进来拿吧。”
急剧地惊怒错愕让柳乔阳精神有些恍惚,木然地随着老妈子踏了进去。
门轻开,室内朝阳融融,陈设摆放一切如常。
可这屋子里的人呢?
早晨沁凉的风随着推开的门悄悄擦过耳际,
吹进了屋。
案几上,
一张宣纸被晨风缓缓吹开。
那纸上,
红梅吐蕊,一人温文凝笑,人比花娇。
依稀如初……
却又迷蒙。
因为……
泪水模糊了一切。
风卷着画纸,飘着,飞着,轻掠过寒窗,翻飞出后院,悠悠游游,如一缕游魂,似一抹荡魄,飘飘荡荡,落在后街。
慢慢落在一双曌靴旁,一人弯腰拾起,轻轻“咦”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上部·完——
下部
第一章:两年以后
“老爷……我带儿子儿媳来看你了。”
五月底,阳光明媚温暖,漫野的蓝色鸢尾开得热热闹闹。城郊澄澈的溪水,流过小桥,嬉过垂柳,在阳光下闪烁着欢快的光点,淙淙流向远方。
郊外的一隅,一座墓碑凄清地矗立在柳家大大小小的祖坟中,柳夫人莫紫燕跪在一旁,轻轻伏地磕了磕。
“娘,你别太难过了,当心身体。”严静芸在公公的墓前郑重地磕了头,随即起身扶起柳夫人:“我想,爹会希望看见一个快乐幸福的娘。”
“你呀。”柳夫人慈和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媳妇扶着自己的手:“这两年多亏了你陪我说说话,日子才没那么寂寞难熬。”说着嗔怪地看了一旁的柳乔阳一眼:“要是都指着这个成天不落家的人,这日子就难过了。”
柳乔阳闻言讪讪一笑。严静芸赶紧柔声道:“乔阳也是忙玲珑斋的事情,爹要是看见了玲珑斋如今的兴隆顺意,一定会满意的。”
柳夫人扑哧一笑:“芸儿,你就会护着他。”随即认真地望着严静芸:“把你娶进柳家,真是柳家的福气。所幸,老爷是看着你进的柳家大门……”
“却没机会好好侍奉爹。”严静芸真诚地悲戚着,神色几丝落寞,挂在她那张明丽端正的脸上,让人怜惜。
“你们怎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柳乔阳柔声打断道:“轿夫都在那边等好久了,你们下午不是还要上寺里还愿么。”
柳夫人走过来戳戳柳乔阳的额头,责怪道:“怎么?你爹的祭日也不愿多待一会儿陪陪我们娘儿俩吗?”
柳乔阳低头歉意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哼!那是什么意思?三个儿子里,就你最没个数,到现在还是个晃晃荡荡的人。”柳夫人说罢,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生儿和子卿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