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子卿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乔阳而已,仅仅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人而已。现在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而是……只可能喜欢男人。如果自己还能喜欢上别人,那个人也必定是个男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本质。子卿愈发感到害怕和绝望,双手死死地拽住被子。
为什么自己和别的男子这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是可以骄傲炫耀的与众不同,而是只能隐藏在阴暗角落自己为自己舔舐伤口的古怪异常,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无人可诉的寂灭剥离。
尤其自己还有着这样一副讨人喜爱的相貌,里面竟然装着这样为人不齿的本质。
真是绝好的讽刺!
决意断了与乔阳的感情后,子卿还想过或许有一天能娶妻生子。
如今看来,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生为人唾弃,或者,寂寞孤单一辈子。
想到这里,绝望之中又生出几丝坦然。
这两年,自己不是寂寞惯了么,只不过是让这寂寞再延伸个几十年,等自己尘归尘,土归土了,这罪孽也就消弭了。
这样想着,恐惧一点点消散,心情复又平静,可仍然难过得想哭,眼睛却总是干涩。
还好乔阳跟自己不一样,他可以接受女人,可以幸福……
不知为何,子卿脑里忽然滑过这样的念头。等他意识到时,不由自责:绝对不能想他的,怎么又在想,不许再想了!
说了不想,可是回来以后与乔阳见面的每一个场景突然就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蜂拥着挤进子卿的脑子里,一幕幕,那么的清晰鲜明。
他不幸福……
他对自己的每一个眼神,表情和动作都明确地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幸福!
子卿的心就跟针扎了似的疼,呼吸也不顺畅,不由捏紧了胸口,嘴里挣扎着说:“一定要狠心让你断了对曾经那段感情的念想,否则你就是不肯重新开始新的感情,让自己幸福~对不对……”
今夜没有温存的月光,连星辰都隐去了踪影,天际被无边无尽的黑暗所笼罩,漆黑得让人无端地感到绝望。仿佛一眼望到了生命的尽头,那里写着:一生寂寞,永世孤单。
黑暗中,子卿倒到床上,睁着空洞干涩的双眼,默默地想: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至少……你还可以幸福。
第二十二章:吃货一个
“这样的交易,如何?”
第二天,子卿刚拎着食盒来到山洞口,沈洛殊那冷傲的声音便从洞里飘了出来。
“不如何!哼!凭什么要我相信你!”随后传来的却是呼延恪罗大声地拒绝。
沈洛殊闻言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瞥眼看见子卿站在洞口,微笑着对他点头道:“子卿,你都给王子带了些什么吃的?”
还不都是呼延恪罗点名要的各种平阳名吃,这人来平阳之前绝对研究过,否则怎么会比自己还清楚?子卿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柔声道:“今天是香酥鸡,碳烤醉虾,还有……樟茶鸭。”
沈洛殊面色如常地点点头,让常叔接过食盒,不冷不淡地说道:“常叔,把这些吃的都带回去吧。”
“喂!姓沈的,我不和你合作你就想饿死我啊!”有个人瞬间暴躁起来。
沈洛殊毫不理会他,向子卿问道:“昨天,前天也是这样的荤腥吗?”
子卿点点头。
“呵……”沈洛殊勾起唇角讥诮一声,又对子卿道:“难怪王子的病好得这样慢。他头部有淤血,需要疏经通脉,荤腥之物反会淤塞经脉。本来王子的头疾应该在我刚才施针后痊愈的,如今看来,不得不再施一次针。”
子卿闻言歉意道:“是子卿大意了。”
沈洛殊心窍玲珑,早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又道:“今天节食一天,以后也只准备素食即可。”
“好。”子卿点头答应。
“喂!姓沈的,你安的什么心?”呼延恪罗见子卿竟然点头同意,愤恨地对沈洛殊道。
“安的自然是愿王子早日康复的心。”沈洛殊转过头去看向呼延恪罗,淡淡笑道:“还请王子再考虑考虑在下的提议,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没门儿!”呼延恪罗眼见着好吃的东西飞了,还被迫以后天天吃素,恨得直磨牙。
沈洛殊淡淡一笑,对子卿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里有劳你了。”便和常叔一起出了山洞。
……
“公子,呼延恪罗会同意你的提议吗?”密林里,常叔问道。
沈洛殊抚了抚耳发,清俊的容颜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本来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看到你手里拿的东西后,我已经敢确定,他肯定会同意的。”
常叔看了看手中食盒,很是不解,这些鸡鸭能说明什么问题。
“现在已经可以开始部署了。”沈洛殊不再解释,面容严肃地对常叔说道。
“是,公子。”常叔凛然领命。
“等等~”沈洛殊忽然惊觉起来,示意常叔侧耳过来。常叔俯身凑过来,听见沈洛殊轻声道:“有人在附近……应该是官府的人,还没有发现入口。你我各自绕路出林,引开他们。”
常叔点头,与沈洛殊分头离开了。
山洞里。
“哼!沈洛殊!趁我现在势单力薄就作我,等本王子哪天东山再起时,有你好瞧的!!”呼延恪罗骂骂咧咧,随脚将脚边的石头踢了出去。
“洛殊真的是为你好……”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子卿忍不住小声插一句。
“哼!”呼延恪罗闻言不屑地哼了哼,突然坐到子卿边上,竟然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以后真的只给我带草了?”
子卿看着他红瞳里殷切的光芒,有些不忍,然而仍是点了点头:“等你的病痊愈了,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吗?”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子卿越来越觉得,呼延恪罗哪里像个王子了,简直就是一个有些被惯坏的好吃小孩,性格率真又直接,只是一直怀着对大庆和大庆人的偏见和敌意,怎么也不肯妥协。
“那我只好把这只鸽子烤来吃了。”呼延恪罗对着地上的鸽子,眼露亮光。
那林鸽也似通了人性,本来正埋头啄食,忽然抬起头来不安地望了望四周,接着又缩起头跳到子卿身边。
子卿摸了摸鸽子,淡淡地说到:“我今天就把它带回阁,反正它的伤也快好了,不久就能自由飞翔了。”
呼延恪罗闻言顿时瞪大眼睛,握着子卿的手道:“子卿,连你也这样对我了?我本来已经开始信任你了。”
这人对吃肉到底有多大的热情啊?子卿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只是几天的素食~”
“要我吃草,我宁愿挨饿~”呼延恪罗赌气坐到一边去。
子卿偷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这是五香牛肉干,食盒放不下了所以揣在怀里,刚才忘了拿出来,现在便宜你了。”又正色道:“不过以后还是以素菜为主,只给你带一种荤菜。”
“那肉的分量要大!”呼延恪罗顿时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搂了搂子卿的肩说:“小卿果然最好了,本王子认你这个朋友了!”
子卿看他吃得不亦乐乎,双手支着脸笑道:“你说我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拉拢……你不也一样吗?一点吃的就让你把我当朋友了。”
“着唔拟样(这不一样)。”
“其实你也可以把沈洛殊当朋友的,他一直在帮你。”子卿轻声说到。
“他的确在帮我。”呼延恪罗咽下一片牛肉干:“可他的目的并不像你这般单纯。他是大庆的典卿,所作所为当然是为了大庆的利益。”说完又哼了一声:“而且那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本王子看着就不想让他如意。”
第二十三章:共弹一曲
听着呼延恪罗最后那句任性的话,子卿忍不住又是一笑,抬头望着享用美食的呼延恪罗。忽然觉得,虽然面前这人既任性又无礼,然而自己与他的相处却是既轻松又简单,也似乎只有此时,才能暂时忘记心中那无法言说的痛楚。
眼睛滑到呼延恪罗脖子上那颗狼牙,忍不住好奇问:“这狼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呼延恪罗看见子卿对自己的狼牙感兴趣,得意地拍了拍胸前的狼牙道:“这可是本王子猎杀的第一头狼,还是头狼王呢!”
“你杀的?!狼王?”子卿睁大眼睛轻呼一声。
“怎么样?厉害吧!”呼延恪罗将狼牙取下来丢给子卿,接着说:“我们每个北棘男子都会在成年之际猎杀一头狼,取下狼牙当成年礼。”随即骄傲地扬起下巴,一双红瞳神采飞扬:“但只有本王子敢去猎杀狼王!”
子卿看着手上的狼牙,轻轻摸了摸。虽然只是颗牙,可那尖锐锋利的形状仍然昭示着这牙曾属于一头怎样凶猛厉害的野兽。不由问道:“很危险吗?”
“那可不,背上有条伤口就是那时留下的。”说着就要将上衣脱下来炫耀一番。
“不……不用。”子卿见状连忙阻止,眼睛别到一边,脸上腾起两抹红云。
呼延恪罗发现子卿的羞却,伸过头来哈哈大笑:“都是男人,你羞什么?”
一句无心的话却如冰刺入了骨,子卿心底的隐痛又开始作祟。
呼延恪罗哪里知道子卿在想什么,笑闹着去扯子卿的衣服:“莫非……你是女儿身?哈哈,让我看看。”
子卿情急之中忙往后躲。“嘶……”拉扯之下,衣服竟被撕开一道小口。
“你!”子卿捏紧胸口的衣服,生气地瞪着面前这个惹祸人。
呼延恪罗看子卿脸色铁青,赶紧把手放开,急忙道:“真不是故意的。”心中疑惑怎么大庆男子和男子之间也这么保守?以前倒是听说过大庆素来推崇女子的娇柔自重。
子卿不说话,恨恨地瞪了呼延恪罗一眼,羞恼地将头别到一边。
“喂!我真不是有意冒犯。”呼延恪罗见状不妙,拉下面子来解释:“我们那里男人个个都是豪放粗犷,坦胸露背打架搏斗是稀松平常的事,真不知道到你们这样在乎。”伸手碰碰子卿的胳膊:“别生气了,不知者无罪嘛。”
子卿知道不怪他,而且本来就是因为自己……,心中生着气,却是在跟自己赌气。
“疼~好疼~怎么又开始疼了。”突然,呼延恪罗表情痛苦地抱着头哀嚎。
子卿转过头来看他痛苦万状,心中不由一凛,也顾不上生气了,忙过去扶着他躺下:“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倒药。”说罢,起身去把今天带来的药倒到药碗里。
此时,呼延恪罗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子卿的背影,一看子卿要回转身来立刻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地继续呻吟。
“来,先把药喝了。”子卿将呼延恪罗扶起来,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柔声道。
“你不生气了?”呼延恪罗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没生你的气。”子卿轻轻笑了笑。
“真的?”
“嗯。”子卿点点头:“你不是头疼吗?来把药喝了。”
“哎呀~”呼延恪罗大呼一声。
子卿听得一惊,紧张地问:“怎么了?”
“小卿不生气了,我的头也不那么疼了。”然后恳求地看着子卿:“这药就不喝了吧~”
子卿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心中的阴霾被他这一闹也一消而散。将药碗放到一边,半笑着瞪着他。
“其实真的疼,只是没有那么疼。”怕子卿一生气不给他带吃的了,才故意夸大本只轻微的头疼。呼延恪罗腆着脸继续说:“听听小卿你给我弹的琴就会好,不用喝药的。”心想赶紧转移子卿的注意力,那药是真苦……
子卿不说话,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有笑,却是凝着的。
呼延恪罗被看得有些心虚,连忙爬起来,拿过一旁的琴:“来嘛,来嘛,小卿出来弹琴。”拉起子卿就往外走。
“小卿,你那天弹的是什么曲子。”为子卿在白沙上摆好琴,呼延恪罗在一旁感慨:“我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信手弹的。”子卿微笑着淡淡道:“借这里山的宁,水的静,融在曲中,就成了调。”
“这么厉害,我就做不到。”呼延恪罗不由赞道。
子卿闻言,不由有些吃惊:“你也会弹琴吗?”他很难将眼前这个年轻气盛,桀骜任性的王子和琴曲这样雅静的器物联系在一起。
“会一点。”呼延恪罗有些讪讪地说:“父王喜爱琴曲,宫中遍养琴师。母妃为了让我讨得父王喜爱,逼迫我练琴。你想啊~哥哥们都骑马狩猎去了,偏偏我被逼着练琴。”扭过头来看着子卿,有些怨恨地说:“所以我一直很讨厌弹琴的。”
“既然不喜欢,那你还让我给你弹~”子卿有些黯然地低声道,难怪那天给他弹琴会惹他生那么大的气。
“你说怪不怪。”呼延恪罗笑着说:“等母妃彻底放弃我这根朽木后,我反而开始喜欢了,尤其喜欢气势恢宏之曲,你要不要听听。”说着伸手在琴弦上重重拨弄起来。
“咚”“咚”“咚”几个重音,如战前击鼓,千军万马汇集沙场的画面在子卿脑海里浮现出来,目之所及,旌旗蔽日,马蹄声如雷,壮士视如归。
子卿的心不禁被这琴声激荡起来,侧了头去看身边这个异族的王子。
此刻,呼延恪罗正襟危坐,面容威严而冷峻,一双红瞳迸发着激昂的光彩,仿佛他正跨身战马之上,带领百万大军沙场御敌,长枪所指,激战天下。
到底现在这个浑身透着杀伐意气的人是呼延恪罗?还是这几日那个任性好吃透着孩子气的人是真正的他?亦或者,这两者……都是。
随着呼延恪罗划在琴弦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战场上金戈铁马突出,刀光剑影四起。呼延恪罗眼里的杀意更重,恨意愈浓,仿佛一心要血染天下。
子卿看着心惊,在琴音转为低沉正欲蓄势待发之际,不由伸手在琴弦上挑拨起来,几声清宁之音将琴曲之意突然扭转。
仿佛满腔战意的大军正欲奋勇冲锋沙场,却忽然发现前方的敌人消失不见,一阵清风拂过,青草摇摇,羊群低头悠闲吃着草,一切和谐而安详。
呼延恪罗瞥了子卿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弹着,依旧铿锵有力,似乎有意要挑战子卿。
大军待发尘飞扬,长刀所向恨欲狂。
将军上马人南望,剑气如霜谁能抗?
而子卿总能适时接上他的音调,却将琴意转向。
千军万马欲战沙场,没有雄浑的颂扬高歌,却是迎来妇孺妻母,潺潺溪边烧水煮饭,浆洗嬉闹。
将军翻身上马,没有将士如海浪般的拥戴,却是忽闻幽花阵阵香,思慕佳人明月好。
连血染的战场,也漫山遍野长满青草,开满繁花,清风徐来,鸟语花香。
……
“噌”一声响,呼延恪罗按住琴弦,索性不弹了。有些气恼地侧头看向子卿,眼里却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