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子卿点点头,望着窗外那个精巧别致的翘角凉亭回答道:“阳春楼有名,不仅是因为它的菜品一流,更是因为它离这个八音亭特别近。亭子里常常会有平阳有名的琴师弹琴,阳春楼里用膳的人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咯。”
子卿的话,呼延恪罗显然没有过心,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亭中低眉抚琴的女子,挑着眼角对子卿道:“这女子倒是个绝色。”
“她就是现在平阳最有名的琴师尹姑娘啊。”看着围在八音亭周围一圈又一圈的男子,子卿淡淡笑道。
“哦~”呼延恪罗回应着,突然低头凑到子卿耳边轻声腻笑道:“她的胸真不错。”
“……”子卿瞟了呼延恪罗一眼,立刻转头对恰巧路过的小二道:“小二,快些上菜。”
“来咧~”
呼延恪罗嬉笑地看着面带红霞的子卿,正经道:“小卿~你觉得她为何会那么受欢迎?”
“尹姑娘琴技一流,琴音繁复而浓烈,媚人惑人。”
“绝对不是!”呼延恪罗一口否定,笑着对子卿道:“依我听来,她的琴技比不上小卿你的,她那么有名气,全是因为……”呼延恪罗嘿嘿一笑,凑到子卿耳边低声道:“因为她那对胸露得好。”
“乱说一气……”子卿红着脸,偏了头不再理会呼延恪罗。
“怎么是乱说~”呼延恪罗讶异道:“你也是男人,应该懂啊,女人的胸最勾男人~你看看她周围的男人,眼睛到底是看向哪儿的。”
自己的确不懂……子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还好,小二恰逢时机地端来了菜,尖着嗓子报道:
“客官,您要的荷叶蒸肉!”“香辣水晶虾球!”……
呼延恪罗的注意力顿时全转移到了桌上,眼里溢满的全是幸福的光芒,操起手来就要开动。
子卿赶紧阻止:“筷子!筷子!”
“不会用!”
“……”
……
“小卿你真好!”呼延恪罗一口吃着子卿喂到嘴里来的虾仁,满面堆笑地夸着子卿。
子卿嗔怪地看他一眼:“谁让你这么笨!筷子都不会用!连学都学不会~”
呼延恪罗无辜的嚷道:“那那那那,从小到大我都是用手吃的啊,在我们北……唔……火只(好吃)!”
子卿成功地在他差点说出北棘这两个字的时候塞了块粉蒸肉到他嘴里:“多吃点。”
“嗯,还要那个!”吃完粉蒸肉,呼延恪罗意犹未尽,又指指另外的菜。
子卿夹给他。
“这个也好吃!”
子卿夹了喂到他嘴里。
“还有这个这个……”
子卿又伸筷子去夹。
……
杯盘狼藉时,呼延恪罗闭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实在太满足了!”
子卿将小二刚端上来的饭后水果西瓜推到呼延恪罗面前说道:“吃点西瓜吧。”
“小卿,喂!”某个被惯坏的人闭着眼睛直接张了嘴。
子卿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冷冷道:“自,己,拿。”
第四十二章:平阳夜市
饭后,两人出了阳春楼。
此时,宽阔的街道两边挤满了各式小贩。卖灯笼的摊子上,大大小小的灯笼映红了卖主堆笑的脸。孩子们拽着爹娘的衣角不肯走,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瞅着糖人铺上手艺人娴熟地做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面具摊边,不知是哪家公子忽而摘下傩人面具,惹红的,又是哪家姑娘羞怯的脸……
光亮的青石板上倒映着街旁的花灯,红红彤彤,影影绰绰,行人们喜笑颜开地在光影里穿梭,笑闹声充满整个街道。
夜色愈深沉,夜市愈热闹。
呼延恪罗觉得什么都稀奇,欢欣地拉着子卿这里逛逛,那里瞧瞧。
“小卿你看,这儿有个卖红绳的!”呼延恪罗指着街边一个小摊,摊上一团团红艳艳的细绳子。
摊主听见,笑意盈盈地招徕道:“公子从异乡来的吧,可得瞧瞧我这平阳有名的姻缘绳……一根系在公子腕上,一根系在姑娘腕上,保证从此以后两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这个好!”呼延恪罗拉拉子卿的胳膊。
子卿轻笑着看他一眼,低声道:“这你也信……其实就是普通的红绳,被他这样一说,价钱就比一般绳子高了好几倍。”
“买的就是他这一说!”呼延恪罗拉风地眨眨眼。
“随你。”子卿笑着应声,转而走向一旁的香料铺。
“小卿等等。”呼延恪罗追上子卿,半尴不尬地碰碰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卿,我没钱……”
你去当冤大头,结果是我来买单……子卿瞪了瞪呼延恪罗,默默从怀里摸出银两递给他……
呼延恪罗得了钱,欢天喜地地回去买红绳。子卿站在香料铺钱等他,顺便拿起香料盒闻了起来。
“小公子一看就不是俗人!我这里天南海北的香料都有,诶~只有你想不到的,诶~没有你找不到的,比如这个”落日香“吧……”
子卿一边听着摊主舌灿莲花地扯着,一边拿起摊上一个不起眼的盒子轻轻嗅了嗅。
这一闻,心跳忽然漏了半拍。子卿的脸瞬间煞白。
这个味道……
自己死也不可能忘记!
就是这个喀什乌特产的摄魂香,让自己惨遭傅永斌的蹂躏!……(详见上部。)
这种香料,怎么又出现在平阳了?
子卿几乎是颤抖着丢下那个噩梦一样地盒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开。
“小卿……”呼延恪罗买了红绳跟了上来,见子卿脸上异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子卿勉强地笑了笑:“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好!”
此时,不远处传来“咚咚咚”地有力击鼓之声,呼延恪罗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那里热情地击着鼓,旁边五六个人忙碌地搭着台子,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彼此嬉笑着。
“小卿,那是做什么呀?”呼延恪罗好奇地问道。
子卿望了望,解释说:“那里啊,是城里的一个戏班子。他们正在搭戏台,待会儿就会在那里演戏。”
“有意思!”呼延恪罗称赞着:“我们也去看!”
“好呀。”子卿点头道:“不过,等他们搭好戏台还得好一会儿。”
“那我们再去逛逛!小卿……”呼延恪罗无辜地看着子卿:“我好像又饿了……不过,我刚才留意到了,那边……那边有几个小巷好像有很多小吃!”
到底是饿的还是馋的?
不待子卿回答,呼延恪罗已经拉着他一头扎向小吃街。
第四十三章:凄伤断肠
“小卿,平阳真是繁华。”在洗劫了碳烤丸子,油炸酥饼等等小吃之后,呼延恪罗一边拿着肉夹馍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对子卿赞不绝口得说着。
“北棘不是这样的吗?”子卿应着,眼睛偷偷瞟向前方不远卖臭豆腐的摊子,心里默默祈祷。
“我们国小,要跟大庆军队持衡二十多年,只能是全民尚武了。”呼延恪罗有些喟叹地说着:“不可能有这样平和快乐的人群,更不可能有这样热闹繁华的街市。”再咬一口肉夹馍,走过了卖臭豆腐的摊子。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该多好……”子卿幽然道,暗暗为呼延恪罗没有发现臭豆腐而松了一口气。
“小卿……”呼延恪罗突然站定,转身郑重地看着子卿,欲言又止。
“怎么了?”子卿不解地看着呼延恪罗。
呼延恪罗轻叹了一声,不再往下说。却突然眼睛一亮:
“诶?那个摊子卖的是什么?味道好奇怪!小卿……我们去看看!”竟然在移眼时发现那个臭豆腐的摊位,立即好奇地拉了子卿凑过去。
还是没躲过去……子卿眉角挑了挑,暗叹一声流年不利。
“好香!”呼延恪罗一手拿着一串儿,边吃边啧啧称赞:“闻着好臭!吃着好香!”说着递了一串到子卿面前:“小卿你要不要来点!”
“你离我远点……”子卿连忙躲开,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喂~真的很好吃!诶……小卿,你等等我!”
见子卿越走越远,呼延恪罗三口并作两口吃掉臭豆腐,急忙追了过去。
子卿没有走出多远,便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拐口,连着一条幽深阴暗的小巷,看着巷子,子卿恍惚觉得小吃街的热闹喧哗已在隔世。
一个干瘦的老叟穿着深黑的长袍坐在拐口处,抱着一把二胡,正闭着眼咿咿呀呀地拉着。
他的身躯一半隐没在小巷的黑暗中,一半,又被小吃街上的灯笼照射过来的红光映上了不真实的华彩。他则坐在喧嚣与暗默之间,将二胡拉得尤其凄绝断肠。
子卿觉得自己的心瞬间便被这忧伤的二胡曲音牢牢抓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默默坐在老叟身旁,静静地听。
呼延恪罗跟上来,也坐了过去。
子卿精于琴技,一直以为琴声已经能把世间的幽怨与忧伤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直到今天,他听了这二胡的曲音,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幽怨与忧伤。
这样一种曲音,是凄是酸,入骨透心。
在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叫卖和嬉闹声的映衬下,这咿咿呀呀的声音,便愈发得哀伤,孤寂。
许是秦皇陨落汉帝崩,是非成败转头空。
许是昔是青丝今成雪,美人迟暮关山月。
那弦里的往事,子卿或许猜不透,可那音里的悲戚,子卿已然彻心透骨。
曲罢,弦止。
老叟轻声笑了笑,那声音干涩沙哑,向子卿和呼延恪罗拱拱手道:“多谢捧场,如果小公子听得还顺意,几文钱当是请老朽的酒钱。”
子卿会意,连忙收敛起自己内心涌动的凄酸,从怀里摸出些银子放到老叟面前的瓷碗里。
老叟连声道谢,也不在意银子是多是寡,只是一并揣进怀里,收拾起行囊,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老叟再对子卿拱手沙哑道:“多谢小公子的酒钱。不过,恕老朽多言,二胡之音凄凉悲伤,小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听懂,实非幸事。还愿公子万事心宽,多福多寿。”
子卿闻言,展颜轻笑,垂下长睫低声道:“多谢老伯。”
“不谢!”老叟干笑两声,看了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呼延恪罗,便转身没入幽暗的深巷里。
子卿转头看向呼延恪罗,见他面色凝重,似乎还沉浸在二胡的凄伤中,便柔声唤道:“恪罗,我们走吧,那边的戏快要开始了。”
“哦,好!”呼延恪罗回过神来,立刻欢欣地答应着,便与子卿往戏台子方向赶去。
走到一半,呼延恪罗突然停住,讪讪地说:“小卿……我还想吃臭豆腐。”看见子卿好看的眉又要皱起来了,立即摆手道:“小卿不喜欢就不必过去了,我自己去买就行。你先到戏台子那里等我,我再去吃个两串儿就过来找你。”
“那你快点啊。”子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呼延恪罗一眼,从怀里摸出银子给他,自己转身往戏台子方向去了。
……
却说另一边,那干瘦的老叟刚转过巷口,一把冷冰冰地弯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叟却似乎并不吃惊,左手护住右臂,向来人施了一个奇怪的礼,只听他沙哑的嗓音在空寂的黑夜里响起:
“三王子殿下万安。”
“哼!”呼延恪罗冷哼一声:“我才刚一失势,你就开始替他卖命了!说,今天发现了什么,那个人是不是?”
老叟不急不躁地答道:“风骨不同,皮相近七分。若是个女子,便有九分的相似。”
“你可是唯一一个见过赵陌荻的人,确信没有看错?!”呼延恪罗凌厉地问道,月下幽幽闪着冷光的弯刀向老叟又进了进。
“不会有错。”老叟沉着的点点头:“就算他与陌荻公主没有关系,也足可以假乱真。三王子殿下,恕老朽僭越。那位小公子是你重新掌权唯一的机会……”
“啰嗦!”呼延恪罗狠狠道,却收起了弯刀:“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回去告诉他,我的人,他休想跟我抢!”随即冷冷道:“你走吧!”
老叟得言,用左手护住右臂,向呼延恪罗施礼离去。
第四十四章:戏里戏外
当子卿走到戏台处时,周围已经挤满了男女老少,大家说说笑笑,等着戏文开场。
子卿拣了个靠后的长凳坐着,等着呼延恪罗到来。
没有那个好吃的人在身边,子卿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乔阳。望了望周围欢笑的人群,一种寂寞孤单感又席卷而来。
人群越是热闹,映衬着,自己便愈加落寞。
乔阳……
子卿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当初自己会怀疑乔阳,还那么笃定。
错怪了他,说了那么重的话,他心里该多难受。
心脏一阵痉挛,子卿下意识地捏住心口。
正在此时,琴乐之声响起,戏里,别人的故事开始上演。
呼延恪罗赶巧找到子卿,坐了过来:“赶上了!”
戏里,
更响三声,月上梢头,年轻书生温文尔雅,为考功名勤学苦读,窗格前,一枝玉兰暗送清香。
疾风忽作,花落满地,书生窗外一望,竟见一女子匍匐玉兰树下。
推门而出,折扇抬颚:颜如玉,美无双,敢问芳名。娇羞一低头:奴家唤兰芝,曾做枝头花,慕君意甚浓,甘作研墨人。
从此灯前伴君读,月下为君舞。爱如水墨青花,绽于君之笔下。
戏外,
子卿莞尔,一段感情,总有美好的开始,是神,是仙,逃不过情结万千。自己的感情,虽已成空,曾也绽放了一树的美好。仿佛自己成了戏里人,是书生,亦是花精,与子初见,既有心甜,也是心酸,便企盼着戏里的人帮自己将感情圆满。
戏里,
书生上京赶考,连中三元。昔日寒窗苦读子,今朝得意状元郎。
钦点驸马爷,公主作娇妻。
再问玉兰花下精,酒醉摇头不知情。
戏外,
有人暗骂负心薄幸郎,有人感叹花精许错终身。子卿微微一叹,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从来不会尽如人意。只是,在自己的这段感情里,负心薄幸的是自己。被唾骂的状元郎,是否亦有不为人知的伤悲?
戏里,
光阴蹉跎十多载,宦海沉浮十几年。一朝获罪成庶民,回乡再入当年屋。归来院落皆依旧,玉兰还比当年俏。
夜夜树下盼,花精不再见。
一日雨轻落,举伞青石陌上行,路遇一妇携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