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珞不说话,又往梅时怀里偎了偎。许是碰到了伤处,梅时皱了皱眉,疼得吸了口气。
孜珞忙从梅时怀中起来,见梅时神情痛苦,心下担心,“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处。”
梅时把孜珞拥地更紧了些,面上笑笑,“没事。”
孜珞见梅时忍得痛苦,心中也似一般难受,咬紧牙关,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
梅时摸了摸孜珞垂在身前的发丝,语气温柔,“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怀里的人闷闷点了点头,越发搂紧了梅时。
“大家可都还好?”
孜珞的心绪缓了些,嘴上道,“钱伯他们都很好,就是担心公子在狱中受苦。”
梅时搂着孜珞的手轻轻在安抚地拍了拍,“这点小苦算不得什么。过不了几日,官府查明了真相,便会放我回去。你回去同大家说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我。”
孜珞也不是好哄的,明白梅时口中的慰藉,并不答话,点了点头,眼中的泪却是再也忍不得了。
梅时心中也不是滋味,“瞧你哭的,别哭了。”手上又给孜珞摸去泪。
沈黎看见这一幕,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转过身去。
第27章
谁家的铺子关了门,谁家又开了间铺子,对百姓似乎没多大影响,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间或有看见一个相熟的,面上打个招呼,转过身子却换了另一幅面孔。
孜珞和沈黎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铺的街道上。
沈黎回过头来,脸上似笑非笑,“你要我帮你救梅时。”
孜珞直直看着沈黎,“是。”
沈黎静静看了孜珞许久,脸上笑意更甚,“凭什么。”
孜珞面上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喉间的话咽了下去。说的没错,他沈黎是什么人物,凭什么帮自己。
沈黎笑笑,转过眼。
孜珞垂着头,十指陷进肉里,手掐得生疼,“算我求你。”
沈黎也是一怔,转过身去看孜珞。眼前的人何时为了别人这样低声下气求过自己。“你,求我?”
孜珞手攥得紧紧的,然后又松了开来,“是。”
沈黎一听孜珞这样说,脸上的情绪快得让人看不明白,唇边浮出一抹笑意,眼底却叫人觉得有些冷。自己始终舍不得让这个人难过,不是吗?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答应你。”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轻笑,轻轻摇了摇扇子,“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孜珞想了想,“什么事?”
沈黎深深看了孜珞一眼,眼底的笑意越发冷了,“跟我回去,从此以后跟梅时没半分关系。”
孜珞全身一震,脸色暗了暗,抬起头看向沈黎。
沈黎却不看孜珞,眼睛望着来往如织的人流,语气淡淡的,“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
孜珞静了片刻,闭上眼睛,不叫人发觉眼里的悲伤,松开紧拽的衣摆,“我答应。”
沈黎闻言拿扇子的手抖了抖,转过身诧异地看了孜珞一眼,脸上的神情到让人觉得有些难受了。看着孜珞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沈黎心中如波涛般汹涌澎湃,有什么东西瞬间支离破碎,没想到向来不羁,把什么事情看得举重若轻的沈黎也会有这一天。
沈黎笑得欢畅,笑话,他沈黎沈公子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晦然失色,红唇苦涩地勾了勾,“过不了几日官府自会放了梅时。”
沈黎扭过头不去瞧孜珞,心里却疼得厉害,“若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云音见沈黎回来,忙红着脸上去替沈黎更衣,“公子,梅老爷在厅里等爷许久了。”
沈黎闻声回过头来,凤目一眯,“哦~”,没想到这么快就撑不住了,看来是去地牢见过梅时了。
沈黎换了身衣服,迈进前厅,在椅子上慵懒地坐下,“梅老爷。”
梅海脸色并不好看,一脸正色道,“这次我是为犬子的时候而来。”
沈黎面上不露声色,挑了下眉,“哦~”
梅海神色凛若冰霜,辞言厉色道,“不知沈老板为什么要加害犬子?”
沈黎笑得无辜,“梅老板这可就冤枉我了。纸扇轻摇,“真正要加害令子的并非是我,若是要求端讯末,怕是找错了人。”
梅海并不坐下,狐疑道,“哦?”
沈黎闲适地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手指,“真正加害令子的是当今太子,我虽是太子的人,跟这事可是没半分的关系。只不过我事先便知晓罢了。”
梅海到没想到沈黎会毫无顾忌地道明他和太子的关系,出乎意料地看了沈黎一眼。
沈黎勾了勾嘴角,“梅老板定是好奇我为什么揭破这层关系?”
梅海严肃地皱起眉,看了眼沈黎。
“梅老爷定是想,我千方百计跟您讨这份名单,定是交于太子,好向太子邀功。”
梅海并不说话,心中的确是这么想。
沈黎又道,“梅老爷当年为官时,定记得我是二皇子的伴读,从小便是与二皇子交好。我之所以拿这份名单并非交于太子,而是交于二皇子。”
梅海把手负在身后,脸上不苟言笑,心中甚是怀疑。
沈黎又道,“一方面替二皇子铲除了隐患,又替于大人承冤昭雪。于百姓而言,除去了贪官污吏,更是百利而无一害。”凤眼眯了眯,“您说呢,梅老爷,您留著名单不就是为了平反于大人的冤案么?”
梅海闻言脸上神情不由严肃起来,见沈黎表情不像是假,而且他所说的极是,不像编出的假话。或许把名单交给他,真能为少陵昭雪,还能救出时儿。梅海沉默了片刻,“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黎妖至笑了笑,用折扇指了指脑袋,“不知我这颗项上人头是否値价?”
第28章
梅时在牢中关了半月,便被放了出来。梅时这次虽是相安无事,梅家的大小铺子却都被官府收了去,府邸也被衙役贴上了封条。生意没落,梅海把所有的仆人都遣了去,只留着钱伯和梅书在身边照料。没了宅子,剩下些家当,差梅书在僻静的巷口找了间破旧的老宅。
宅子以前的主人是个穷秀才,因为欠债典当了房子。这条巷子即使白日也极其安静,墙角处长满了青苔。狭窄的门面只挂了把破锁,门前挂了两个破旧的灯笼,摇摇欲坠。院子比较小,有颗大樟树,树影斑驳,想必夏日极是清凉。院落中间有颗四眼井,旁边用竹子简单支了一个藤架,上面爬满了藤蔓。整个宅子就只有三间房,主屋自然是梅海住着,梅书和钱伯挤一处。梅书今早把西屋收拾了出来,给梅时入住。
许是外面的光线太耀眼,梅时不适地眯了眯眼,不禁用手蒙住眼。
梅海和梅书一早就在地牢外面等候,见梅时从地牢出来,梅书朝梅时招了招手,大声道,“少爷,我们在这,少爷!”
梅海站在旁边,眼眶湿润,由梅书搀扶着走了过来。
梅时走到梅海跟前,“爹,我回来了。”
梅海拍了拍梅时的肩膀,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梅时往四处看了看,不知寻些什么,脸色有些黯淡。
梅书用袖子抹了抹眼,“少爷,咱们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梅时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方抬起脚迈进院子里。东屋向阳,阳光正好洒在窗边的书案上。梅时在老旧的藤椅上坐了下来,细细看了看房间,虽简陋了些,却也不失安适。
梅时拎了两桶热水从门外进来,倒进澡盆里,上前伺候梅时宽衣。
见梅时身上的衣服破成这样,梅书不由红了眼睛,“少爷定是吃了不少苦。”
梅时不以为意,换了身洁净的衣裳,神色淡淡,“孜珞去哪儿了?”
梅书身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梅时一眼,吞吞吐吐道,“孜珞~孜珞~他~。”
见梅书如此,梅时蹙了蹙眉,“去哪儿呢?”
梅书神情闪躲,避开梅时的视线,“孜珞有事出去了。”
觉察异样,梅时眉皱得更深了,脸上的神情也郑重起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梅书屏了口气,不敢隐瞒,“少爷,孜珞他~他走了。”
梅时一怔,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梅时眼眶更加红了,“孜珞几日前就走了。”
梅时身子震了下,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走多久了?”
梅书诺诺道,“三日前走的,只留了封信说少爷不必找他。”
梅时脸色变了变,默然了许久,“信呢?”
梅书不敢看梅时,垂着头,低声道,“老爷给烧了。”
“什么?”梅时脸色苍白,指尖掐进肉几也浑然不觉,颓然地往后靠了靠。
“老爷怕你看到徒增伤心,便命我烧了。”梅书义愤填膺道,“没想到孜珞原来是这样的人,亏公子待他这般的好,居然在公子危难的时候丢下公子一人跑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梅时打断梅书的话,无力地挥挥手。
“少爷……”
“我说别说了!”梅时脸色冷得像冰霜一样,见梅书吓了一掉,口气缓了缓,“你下去吧。”
梅书还待说什么,见梅时这个样子,又咽了下去,垂头丧气地出了房门。
第29章
自从那日起,梅时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一语不发,整日整日的饮酒。梅书劝不住,想梅时或许能听柯昊的,只好去济世堂请了柯昊来。
柯昊敲了敲房门,见没人应便伸手去推。房门没落锁,一伸手便推开了。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鼻而来,柯昊被酒气熏了熏鼻,用手胡乱扇了扇,几步走到窗台前把窗户推开。
梅时颓唐地躺在藤椅上,眼中一片死寂,椅子旁边东倒西歪地摆了几个酒坛子。几日不见,脸上生出了许多胡渣,月白色的褂子沾上大片黄色的酒渍,醉醺醺的,哪还有以往浊世佳公子的形象。柯昊记得梅时平素是不碰酒水的,眉头皱了皱,看来孜珞的事情对梅时影响不小。
房中多了个人,梅时眼皮都未眨,举起手中的坛子便往嘴里灌,胸前满是酒水。
柯昊看不惯梅时这般自暴自弃,夺过梅时手中的酒坛。柯昊心中不快,口气也重了些,“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像什么样子。”
梅时并不理会柯昊,从地上又捞起一坛酒,揭开盖子便大口灌了起来。
柯昊原本想责骂几句,见梅时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生生忍耐了下来,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梅时仍旧自顾自地饮酒,柯昊见了叹了口气,“那日我在茶馆遇见了孜珞。”
梅时身子僵住,低下头去看手中的酒坛。
柯昊道,“那日我在他们身后,想必他们未看到我。”
梅时握着坛子的手顿了顿,眼底隐约有了些波澜。
柯昊看了眼梅时,“你可知害你的是谁?”见梅时不欲回答,柯昊接着道,“是前几月同你谈生意的沈老板。”
梅时不以为意,举起酒坛又喝了起来。
柯昊本想安慰他,见他这样,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口里讥讽道,“你那个孜珞待你可是极好的。”
见柯昊这样说孜珞,梅时闻言蹙了蹙眉,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冷了。
柯昊又道,“他同那个沈老板到是走得亲近,听他们的对话像是旧识。那人叫孜珞甚是亲近,叫什么来着?”柯昊敲了敲脑袋,“叫落,怕是情人间也未有这么亲密。”
梅时双手紧紧扣住酒坛,脸上的神情越发冷了,淡淡道,“你说够了么?”
柯昊无视梅时吓人的表情,轻描淡写道,“我听见他们谈论到伯父,说是伯父同于大人交往甚好,说是要从你爹手里拿份名单。”
梅时脸色一变,想都未想,“孜珞不是那般的人。”
柯昊嗤笑起来,“不是哪般,我亲眼所见。我同你二十年的兄弟情,难道你疑我骗你?”
梅时十指扣紧,道了声,“你出去吧。”
柯昊身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意,“你不信我?你真以为官府就这么放了你,若不是伯父拿……”
梅时脸上不耐,打断沈黎的话,“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柯昊见梅时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人气,松了口气。想到梅时到现在还逃避自己,心中不由一恼,冷冷道,“你若是不相信我,大可去问伯父。”说着,便拂袖而去。
房门被关上,屋内又只剩梅时一个人。梅时始终垂着头,神色落寞。须臾,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窗前,倚着窗台坐了下来。窗外树木正盛,知了不停歇地叫着。梅时怔怔看着院子里摆的几株牡丹,眼里几番变幻,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身子朝后仰去,头无力地靠在窗棂上,薄唇动了动,似是倦极了闭上眼睛。明媚的日光透光斑驳的树影落在梅时紧阖的双眼上,也落在院中那几株兀自开放的木芍药。
第30章
生活平淡似水,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两年。
青山书院是乞巧镇最富盛名的一家私塾,馆主是镇上家喻户晓的大儒,每年都有乐此不疲前来求学的莘莘学者、数不胜数。青山书院坐落在青山脚下,依山伴水,树木环绕,四处极是清幽,到是个读书的去处。
书院有几间瓦舍,间有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内传出来。书院中间有几棵遮天的大松柏,枝干上常有停歇的鸟,懒懒垂着脑袋啄了啄身上的羽毛,扑腾扑腾一下翅膀往瓦楞上飞去。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见学堂内的情形。十几个孩子一间屋子,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课桌上,手里拿着课本,跟着先生一板一眼读着生口的古句,小脑袋也有模有样地晃着,俨然一个个小夫子,好不可爱。堂上有好动的,手里捧着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贼亮地东瞧西望。
待到院中那口古钟响起,坐上的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心儿早就飞到了外头。等先生吩咐完,便一个个像小雀一样飞出了课堂。
学堂种了些许枫树,一到秋天,满树的红叶,枯红的叶子粉粉扬扬落了下来,积了一地。
梅时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怔怔地看着院中的几株牡丹出神,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看向来人。
来的是馆长的女儿钱珠,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容貌虽及不上姚雪出众,到也清丽可人得很。头上简单疏了个发髻,身上穿了男子的青衫,一双眸子甚是灵动。钱馆主只得一个女儿,平素娇惯地养的。钱珠从小在书院长大,到是染了些书卷气息。弹得一手好琴,又习得一手好字,算得上是个才女。唯一叫人头疼的就是无事总爱做男子装扮。虽是如此,活泼好动的个性甚是讨人喜欢的,每年来给钱珠说媒的却是不少的
梅时转过身来,淡淡点了点头,“钱姑娘。”
钱珠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窝,“梅大哥。”
钱珠朝门口瞧了瞧,脸上娇俏得很,“平日这些小鬼调皮得厉害,上次把周夫子的胡子都气歪了。还是梅大哥有法子,梅大哥一来,便变得老实多了。”
梅时道,“这些学生虽是顽劣了些,本质到是好的。”
钱珠笑笑,见梅时看着窗台的几株牡丹出神,“梅大哥可是喜欢牡丹?”
梅时收回眼,“曾经养过几株木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