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重地点点头,眉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国王准备召见他。”
我脑袋一阵发晕。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罗纳尔的设想成真了,意大利要变天了!
莱恩显然对不同党派的新首相深恶痛绝:“我知道他不会停步于此,他会不断蚕食这个国家,直到把其他党派赶出他的政权。可我所处的党派要员,他们天真的认为能与那些法西斯们和平共处,实现共荣。”他嗤之以鼻,点评刻薄毒辣:“愚蠢,彻底的蠢货!”
我仍然为我接收到的这一信息而震惊不已,呆呆地眨了眨眼:“所以你让我走,你怕他来了罗马,先拿我们这群人开刀?”
一个新政权的成立,总会带来一系列新的变革。前段时间政局混乱,黑手党们很是横行了一段时间,但如果真如莱恩所说那个矮胖子要上台了,那绝对是对我们的一大打击。
“不,这是其次。”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总是整整齐齐的衬衫衣裤现在看来有些凌乱,白皙的脸庞则缺乏血色,形容疲惫:“最糟糕的是他们对你下手,拿你威胁我。如果你和埃米离开意大利,我就无所畏惧,他们抓不住我的把柄,我以后也容易脱身。你的黑手党背景太明目张胆,他们要对付我,随便找个理由治你的罪我就非常被动,我不可能让他们动你。”
我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惶恐,骤然陷入痛苦的抉择中。如莱恩所说,我的存在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为了我们彼此好,我应该尽快离开意大利。
可是理智和情感有时候并不能共存,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可是情感却叫嚣着一刻也不想离开他身边。
我抄了把头发,心事重重地站起身:“你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我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在他唇边印上一吻。
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的目送我离开。
我拖着一夜没睡的身躯回到“黎明之光”,点燃一根古巴雪茄,依靠着落地窗,从房间阳台往克默西雅庄园的方向看去,试图在密密麻麻小如蚂蚁的众多窗户中辨认出莱恩所在的那扇。
我不能拖累他,我要尽快打包自己离开意大利。
我不能离开他,他有危险我该留下陪在他身边。
我该离开,他不需要我的陪伴。
我该留下,他们不一定会拿我做文章。
……
当太阳升到半空,正午时分,管家敲门进来问我是否要用午餐,我摇摇头,让他退下。
我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我觉得我将自己撕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排斥着对方的意见,每一半又都理解对方的苦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高声呼喊着管家,他急匆匆来见我,我让他打电话给德卡里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我视线看向远方,发现橙红色的太阳正沿着地平线慢慢下沉,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想了一整天。
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伸展筋骨,认真思考的时候感觉不到饿,现在思考完了,饥饿感立马席卷了我的胃。
我离开房间,走到楼下,让男仆吩咐厨房为我准备吃的。
德卡里奥赶来的时候,我正在吸溜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他挑着眉毛见鬼地看着我:“听说你找我很急?”
我抹了抹嘴,微笑着告诉他我的决定。
“我们离开意大利,去美国,越快越好。”
瑞士不适合黑手党生存,美国更容易重新建立我的黑暗王国。
我身上背负着责任,我会安顿好MASK和埃米,然后,我只给莱恩一年的时间,如果他不能在一年内来到我的身边,我就回国找他,死皮赖脸也要跟在他的身边。
21.Under it all,I love you——一切都抵不过,我爱你
当我来到纽约的头一年,我一直在忙着建立新的MASK,并且时刻保持和莱恩的通信联系。
我在当地招募大量意大利裔门徒,通过不断扩张人脉收集情报取得威信。渐渐地,大家不再叫我们MASK或者意大利佬,而是以我的姓氏,称呼我们“隆巴迪家族”。
要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非常不容易,我曾说过给莱恩一年时间让他来找我,可当我真的催促他尽快离开罗马的时候,我自己却分身乏术。
意大利的新首相逼走了本土不少黑手党教父,他们和我一样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继续发展势力,彼此互不相让。我在持续的斗争和暗杀中杀出一条血路,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将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家伙一个个送上了天堂。
隆巴迪家族在纽约的势力一天天壮大,俨然成了最大的几个黑帮家族之一。
家族复兴理应让人振奋,可我的心情却一日沉重过一日,因为我和莱恩失去了联络。
我不顾德卡里奥他们的反对要回到罗马,最后被罗纳尔狠狠揍了一顿。
“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你以为你回去能改变什么?你只能把自己也赔进去!他把埃米托付给你,你要让他失望吗?”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还是慌得浑身颤抖,手脚发凉。
我根本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埃米被我们吵醒,穿着睡衣,手里抱着他的小兔子布偶,赤脚啪嗒啪嗒跑到我们跟前,大人们一瞬失去了言语,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一把将他抱起,就像要吸取他身上的温暖一样紧紧抱住。
他睁着纯真的大眼,小心翼翼问我:“尤尼,你怎么了?为什么吵架?”
他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我的话,也不知道他能否承受现实的残忍。
我注视着他祖母绿一般的双眼,吻了吻他的额头,勉强做出笑容问他:“你想爸爸吗,埃米?”
他乖巧地依偎在我怀里,小小的胳膊环着我的脖子,软软地回答:“想!”
他的声音是那样稚嫩,眼神是如此纯净,一瞬间我的心鲜血淋漓。
“我也很想。”我将他按在我怀里,我不能丢下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他现在只有我一个亲人。
思索再三,我没有回到罗马,我一方面焦急地让人打听莱恩的消息,一方面继续在纽约主持黑帮活动。
我从报纸和罗马传回的电报中得知,莱恩的预言成真了。法西斯上台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开始排除异己,别的党派根本没有发言权,国王也成了傀儡。
我无法想象他的处境该如何艰难,不过所幸那之后没多久我们恢复了通信,我又收到几次简短的消息,“安全”、“勿念”、“一切安好”之类的,还是我在罗马的联系人代他发来的。
我意识到莱恩可能正处于关键时期,身边充满着未知因素,故而取消了和我的通信以防万一。
我是如此思念他,以致每次管家告诉我有客来访,我都无比期待是他的到来,但带来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
我们就这样断断续续保持联系,直到第三年,我和莱恩的通信又断了,不久后,罗马传来消息,克默西雅庄园深夜疑似被恐怖势力袭击发生大火,议员先生失踪,生死未卜。
听到消息的瞬间,我的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好像停止了跳动,耳朵嗡嗡直响,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也想不到了,就像死了一次。
“尤尼!”德卡里奥及时扶住了就要晕倒的我。
我抓着他的袖子,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失踪是什么意思?失踪是什么意思?!!”我愤怒地咆哮着,瞪着双眼,似乎要把眼眶都撑裂。
我心里清楚的明白就算我当时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但仍然不可抑制地责怪着当初的决定,痛恨轻易离开了莱恩的自己!
我真后悔听信了他的话!我被他骗了,他发誓要来找我,可我只等到他生死未卜的消息!他这个骗子,他一生都在欺骗我、折磨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别紧张别紧张,失踪是好事,说明他没有死!尤尼,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是莱恩·克默西雅,他一定有办法的。”德卡里奥不住安抚我的情绪,企图让我恢复平静。
我拽着他的衣领,不讲道理地迁怒:“我怎么能不紧张?我说要回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为什么?!”
德卡里奥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尤尼,不要这样,你要相信他。”
我该相信他吗?我就是相信他才会来美国,可他已经失信于我了啊!
那段时间我唯有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我想回罗马,德卡里奥一如既往的不赞同,我管不了那么多,可他接下来的看法又说服了我。他说莱恩很有可能正在来美国的路上,失踪或许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并不是那么大意的人,要是我们错过了会引起许多麻烦。
我迟疑了,答应再等一个月,如果等不到莱恩,我就回罗马,然后我会找到他,他活着,我和他在一起,他死了,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埃米,我过几天可能要出一趟远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乖乖听德卡里奥的话明白吗?”我蹲在小豆丁面前,温柔地抚着他的发顶,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能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埃米似有所感,警觉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爸爸也和你一起回来吗?”
他已经长高了许多,五官越来越像莱恩,长大了一定会是个漂亮的小伙儿,我多想陪着他一起长大。
“嗯,我一定会把你爸爸带回来,埃米要记得想我们啊。”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我和莱恩的童年,克默西雅家的历史,黑手党的故事,这些事情我都想要一一告诉他,可来不及了,我已没那么多时间。
我满怀伤感,可在他面前却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
他像是只愉快的小雀鸟,叽叽喳喳地告诉我学校又教了什么、他的好朋友都有哪些、有个女孩子给他递了情书等等,快乐得无忧无虑。
我即羡慕又欣慰,在他这样大的时候,我也曾整天欢笑不知道什么是苦恼。可转眼,我就要为了生活为了所爱奔波。
“老板,门外有位先生要见您。”
我回过头,有些不满和埃米最后的温馨时刻被人打扰。
管家缩了缩,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恭敬地开口道:“那位先生自称是您的哥哥,并且和埃米小少爷长得很像……”
我刷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来不及和埃米说一声等我下就疾步向门外冲去,最后索性在走廊奔跑起来。
是他是他是他是他!!他来找我了,他没有骗我,一定是他,一定要是他!上帝啊,求您倾听我的祈祷,让他回到我的身边吧,我只有这个愿望,只有这个!
那短短的一段路,我就像跑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看到那个背对着我等在门外的熟悉背影,我屏住呼吸,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
越接近目标,我反而不敢冒失,就怕这是个美丽的梦,我惊动了他,梦就碎了。
“莱恩……”
我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驻足,轻声呼唤我心爱的名字。
他听到我的声音后一震,过了会儿才缓缓转身。
是他,虽然脸上透着风霜憔悴,但是他!那水银一般的双眸,浅金的发丝,每一样都是属于莱恩·克默西雅的。
我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湿了背脊。
我就像只雀跃的羚羊,带着狂喜莽撞地冲进他的怀里,他被我撞得趔趄,但紧紧拥着我的双臂始终不曾动摇半分。
我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好再也不分开:“哥哥,你来找我了。”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天的重逢。
我们额头相抵,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可我仍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激动。
“是的,我来找你了。”他语带沙哑,喟叹着:“我亲爱的弟弟。”
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在此之前,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我们将永远相伴。
时光或许会使我们老去,岁月可能侵蚀我们的思维,但我对他的爱永世不变。
一切都抵不过,我对他的爱。
——正文完——番外1当我发现莱恩的秘密时,我正在整理他带来的东西。他离开罗马没有带什么绝密文件也没有带金银首饰,反而带了一堆他的素描画,我为此深表震惊。
但就在我将它们一张张拿出来准备重新装裱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每张画背后都有几行句子,稀稀疏疏的。因为好奇,我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这一看,不由怔忪。
5月的下午 晴朗 心情差那个小蠢货养了一只猫,一只难看的白猫,他叫它“白雪”。
他竟然为了一只猫哭哭啼啼,看起来更蠢了。
11月的下午 阴雨 烦躁下雨,只能待在家里,他让我给他念莎士比亚的诗。
蠢货,那是情诗。
9月的上午 晴朗 心情不好不坏他不喜欢我的钢琴教师。
明明被打的是我,他哭丧着脸干什么?
不过我也不喜欢那位小姐,我要想个办法把她赶出庄园。
7月的午夜 晴朗 心情很差我讨厌瑞士!
讨厌那个叫安妮的女孩!
更讨厌那个蠢货!!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那个可恶的蠢货!他都做了什么?!!!
……我也许是病了。
3月的午后 阴 心情不知道我感冒了,小蠢货一直照顾我。
他以为我睡着了,可我醒着,只是没睁眼。如果我睁眼,他一定会吓死。
他竟然吻了我。
那个蠢货!
2月 冷 不能更差他成了真正的孤儿。
他叫我哥哥,问我该怎么办,哭得那样伤心。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4月 潮湿 差埃米发烧了,我没有照顾好他。
11月 晴朗 很差那群只知道嚷嚷的废物,如果他们把时间用在思考上就不会说那么多蠢话!他们的脑子都被老鼠啃光了吗?!!
6月 热 差有个十三岁的孩子告诉我她爱上了我。
十三岁,她懂什么?
那只是童言无忌罢了。
……
我都要看呆了,这些东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把心里话都写在画的背面挂在他书房里,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又翻了几张,发现那些翩翩起舞的蝴蝶素描背后无一不被他写上几句话,有的写了又被他涂掉。
我逐渐掌握规律,似乎那些蝴蝶越妖娆越美丽,他那天的心情就越差,最差的时候他将背后都涂黑了,那杂乱的线条简直令人窒息。
他叫我小蠢货,真是甜蜜的昵称。我喜滋滋地想,又翻了翻。
突然我翻到了一副小小的只有双手合拢在一起那么大的油画,因为携带方式比较随意,画作表面已经龟裂掉色,蝴蝶残破,斑斑驳驳的,有些丑陋,又有些狰狞。
不知道这幅画背后有没有,我兴冲冲地将它翻到背面。
映入眼帘的是莱恩坚毅流畅的字体,没有少年时有些可爱的时间、天气、心情的描述,只有一行简单的文字。
——如今他被小人引诱轻易离开克默西雅,他日将再也别想回到这里!
我撇撇嘴,好凶啊,这应该就是我当初和他闹翻加入黑手党的时候吧。
他原来那么生气,如果那时候他和我这句话,我一定会吓得不敢跨出克默西雅庄园的大门。
“你在看什么?”莱恩的声音毫无预警自我身后传来,我连忙心虚地将东西放好,站起来迎向他。
毕竟那是他的隐私,我还是有点尴尬的:“我正在整理你的行李。”
他扫了眼打开的行李箱,看向我:“你都看到了?”
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想着不知道点头会不会被他灭口。
“就……一点点。”
他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走了几步到床边,将散在行李箱中有些发黄的素描拿在手中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