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哥儿也喜欢这个相貌俊美的伯伯,在姜文忠怀里乖乖待着,小手扯着姜小侯的秀发玩儿。
姜文忠就低头看靖哥儿,靖哥儿也抬头看他。姜文忠越看越觉得这豆丁长得好,整个儿都透出十分的喜气,尤其那双眼睛,就如水银一般闪亮灵动。特别是眉眼一弯时,更是灿若星辰。
姜文忠更爱看这小儿笑了,就逗他:“伯伯问靖哥儿,你是哪家的呀?”
靖哥儿把嘴角一扬,小眉毛也是一扬,眼里透着骄傲:“靖哥儿是爹爹家的!”
姜文忠又问:“谁是你家爹爹呀?”
靖哥儿指着门外:“爹爹一会儿来!”
姜文忠哦了一声,在靖哥儿腮上亲了一口:“乖乖真疼人!跟伯伯走吧!伯伯带你打仗!”
靖哥儿一听杖字,立刻就把头一低:“叔叔杖杖,伯伯不要杖杖……”
诸人听得大笑。
金大郎亲把靖哥儿抱过,交与马氏手里,对姜文忠道:“这小儿是没出处的,可巧与我们小猫有缘,先头在马车里头捡得,后来他家人寻了他回去,现下又回来跟着住。小猫自家还说想与他认个干亲呢!”
姜文忠道:“果然有缘。”又看看一旁蹙眉盯着靖哥儿看的赵破虏,不禁笑道,“赵大哥,莫非这漂亮小儿做不得贵主家的干儿?”
赵破虏回眸淡淡一笑:“赵某只觉得,这靖哥儿生得面熟。细看,却又几分真像小猫。”
刘长荆与姜文忠两个仔细又看了看,也笑:“倒真是缘分,这也有六七分了。”
刘长荆因找到王叔外孙,算是一功,把先头与朝阳帝姬之事抹了不题,又于腊月二十六日亲自金銮殿里召见,一帝一民两个在殿上谈得投契,官家特特也赏了刘长荆一个恩典,许他日后得用。又赞刘长荆生得温润如玉,玩笑道若非已有妻子,自家就是用强也要这个驸马。
刘长荆是以才见了官家真容。
现下这一看,刘长荆心头狂跳,这靖哥儿相貌,那长眉,竟是跟着官家一般无二。
又听过金小猫道这靖哥儿食用皆有惯例,若无旁人试食,便是再好不过的吃食,也坚决不吃一口。
刘长荆只觉脑袋一声轰鸣:“早听闻陛下民间有子,莫非就是这位?”
靖哥儿却不在乎旁人如何想,只在马氏怀里睁着葡萄大眼滴溜溜四下看,嘴里嘎嘎哈哈地笑个不停,银铃儿一般。忽然把两手一伸,挣着往外,一跃一跃地叫道:“爹爹,抱!”
众人顺着往外头一看,雁八愗推着轮椅,椅子上端坐一名瘦弱苍白的少年,满脸温和笑意,也伸出双手,道:“靖哥儿,来。”
姜文忠这是自金小猫病后初次见他,自家也有些尴尬,心里把自家那一拍再也放不下了。是以一见金小猫,就冲他笑道:“依着赵大哥,金大哥的称呼,本侯也叫七官人一声小猫儿,到底亲切可好?”
金小猫回以微笑:“姜小侯爷言重了。能与侯爷亲切些,小猫求之不得。”
待金小猫把轮椅停在姜文忠身旁,姜文忠把声音压低,对金小猫附耳道:“先头本侯那一拍……着实对不住了!”
金小猫杏眸流转,莞尔一笑:“侯爷,实在不用这么想,也是小猫那毒也该发作了!何况侯爷也把僻灵丹赠与小猫,小猫只有感激的!”
姜文忠唇角高扬,心道这金小猫果然是个体贴人心的,不知为何又和虞五宝弄得不快,他自己最喜欢逗弄虞五宝,知道这位五爷是个爱耍宝的孤拐人儿,这等别扭虞五宝自家想不开就会一直结成结。如今,姜文忠看着虞五宝金小猫两个要好就如他与陈西柳一般,有心替他们解一解,
因问金小猫:“小猫儿,怎不见虞五宝?”
金小猫一怔,略黯然了片刻,立时又把笑容挂上:“说是病了。”
姜文忠道:“可去看了?这虞五宝却是个实心实意的,先头你病了,本侯看着他守你呢!”
金小猫心头一酸,良久才道:“正是,很该去看看。”
姜文忠又道:“挚友难得。本侯也只有陈大哥一人可称作生死兄弟。如今阴阳两隔,再见不能了。”
说罢,很看了金小猫一眼。
金小猫低头不语,心底却是翻腾的厉害。自家这步,却是拿住了虞五宝的性子,知他爱面子,才逼他远离是非,只是日后也不知这一步走得值是不值。
说话间,热菜便上了。头菜正是一条糖醋鱼。金小猫最爱吃鱼,尤其这又酸又甜的最对他口味。
次第又上了青芹百合,菇肉酿豆腐,扒羊肉,爆炒三丁,香蒜炒鸡子,四喜丸子,凉菜上的是水煮花生,素鸡,凉拌白菜丝儿,再,就是金小猫亲做的酸辣粉皮儿。
酒,上的就是先头酿的樱桃酒。
一桌菜真是红黄绿白黑,五色俱全。那樱桃酒也是红亮清透,清香怡人。
众人举杯共饮。
金大郎道:“大哥今日十分高兴,我家小猫再有一年便可加冠了,你我当再努力些!”
金小猫恭声回道:“谨遵兄言。”
众人纷纷道贺。金小猫也吃了两杯淡酒,脸上都是浅浅的胭脂色,倒衬出气血好了些。
觥筹交错间,亦是心安神逸时。
宴罢送客后,已是月上柳梢。
金小猫由着六二服侍上了床,抱着靖哥儿躺入被中。
靖哥儿却在被中一会儿一动,反反复复叫金小猫也睡不着,只头疼的紧。倒是街巷中的车马声,喊着宵禁的声音,分外清晰。
靖哥儿迷糊着眼,揪住金小猫的中衣,把头拱到金小猫怀里,细声细气道:“爹爹,好想娘亲……”
金小猫不觉又想起那日捡着这小豆丁时,靖哥儿叫虞五宝的那声娘亲,不禁噗嗤一笑:“虞五宝……”
不知何时金小猫搂着靖哥儿已然睡去,自不见床前立着一人,桃眼微挑,朱唇紧抿。
“小猫儿,生辰快活……”
这人俯身在金小猫额头轻吻一下,宛如蜻蜓点水。旋即起身,在枕边放下一个锦盒。
这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呆立看着熟睡的一大一小,半晌,才开口道:“我不知你因何赶我走,可我虞五宝,只认你小猫儿的好。你既不愿我担心你,我就不让你知道我担心你。”
“这盒子里,是我制出的最能压制烟花笑的药丸,想必在找到蜜雪蟾之前,不会再次毒发。”
“明日,我要去见那只猴子。想他堂堂安北侯,绝不会食言而肥。”
“小猫儿你且珍重!但愿再会有时……”
第四十二回:七官人御前辞爵
次日一早,王爷便遣了人来,告知金小猫昨日因与官家提及往事,官家十分感念,定于今日宣金小猫进宫,舅甥两个好生亲近一番。又因金小猫不良于行,特许他坐着轮椅陛见,不必太过拘束。
来人又说,王爷特别又嘱咐,叫金小猫准备妥帖,务必叫官家看了心生欢喜。
果不其然,官家刚一下朝,便特特请了自家王叔老王爷去往金宅宣召。
金小猫接了圣意,自家换了件玉白的锦服,叫六二把自家头发束得紧些,连素日披垂的鬓发也拢了上去,再戴上与衣同色的书生巾子。金小猫自家对着铜镜照照,端的是个清清秀秀齐齐整整的小官人。
六二看得大嘴咧开都合不拢:“七爷今日好精神!”
待出了开合居,与王爷一照面,王爷也是赞叹有加:“乖乖这样甚好!精神极了!”
金小猫含笑道:“外公觉得好,小猫就安心了!”
王爷哈哈大笑:“小猫尽管安心,咱们老赵家的种,是怎么打扮都好看!”又令仆人把金小猫连人带着轮椅一道抬上马车,自家亲抱过一块虎皮,铺在金小猫膝上。
王爷道:“为着这个,你家外祖母把嫁妆里的虎皮子都拿出来,就怕你受凉。唉,说来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愿住在王府里头?莫非还是见外不成?”
金小猫低头抚摸着虎皮,嘴角弯弯:“外公外婆都爱护小猫,小猫实在开心。只是小猫还有大哥在外,不能做个自顾享乐之人。”
王爷听罢,微微颌首:“道理也是这话。咱决不可做个过墙拆梯的夯货!”又笑着捏捏小猫的脸颊,道,“小猫确是个好乖乖!也罢,日后可要多多回家来看看本王啊!”
小猫笑着应了,又问起官家喜好,有无顾忌,这王爷一听便笑:“咱们这位官家,最爱美人!”
不说现下这位官家身边的莺莺燕燕,个个都是春时繁花,尤其宠冠后宫的庞贵妃,那可是姿容无双,叫人看一眼就忘了今夕何夕。也不说官家身边的侍卫宫人,哪个不是面容俊朗,令人心生羡慕之情?只说当今官家金殿点三甲,那探花原本是状元之才,因着官家一见这位容貌俊美,生生点了榜眼做头名,探花做了榜眼,而叫个状元公头簪红花跨马游街,做了个神仙也似的探花郎。
这等事官家还有一句笑言:“顾卿俊逸如仙,正合探花归来。”
是以这位顾探花至今还耿耿于怀,自家陛下喜爱他的容貌更甚于他的才学……
金小猫听得之乐,暗想若是虞五宝亦在殿上与官家看诊,官家怕是也会喜欢吃药了……
官家接见金小猫却是在寝店,照王爷所说,官家并不爱把自家私事拿在金銮殿上说。此时选了私密之地,当是把金小猫的的确确看做嫡亲子侄儿的。
金小猫跟着传话的王班班身后,由着另一位刘班班推着,进了寝宫。
王班班满脸堆笑,躬身与内里一人回禀:“陛下,金七官人到了。”
金小猫就听见一把醇厚和缓的嗓音响起:“哦?快叫进来罢。”
刘班班把金小猫推进寝店,躬身告退。
偌大寝店里只余下两人。一人是金小猫,另一人,却是当今的这位官家。
金小猫不敢高声,在轮椅上欠身拱手轻轻声道:“草民金小猫见过陛下。”
官家也不叫起,只笑盈盈打量金小猫。
金小猫更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自家头顶都被那人盯得发热,连汗都忍不住要出来了。
倒是官家觉得玩笑开够,悠悠然开口道:“原来你就是朕郡主那妹子的小猫儿啊!抬起头叫朕看看。”
金小猫这才把头抬起,只是双目微垂,并不敢直视龙颜。
官家见金小猫规规矩矩的,倒是好一派知礼的模样,不由也笑了:“小猫儿,王叔与你说过罢,朕与你母亲可是嫡亲的兄妹呢!你能回来,甚好。”
金小猫觉得这官家和气得很,并不像话本里头说的那般威严难犯,不由也生了好奇之心,偷偷地觑了一眼。
这官家说话随意,穿着也随意,发也未束,随意梳了个道髻,身上一袭灰道袍,脚上也没有穿龙靴,只着絮棉的长袜,就踩在羊绒织就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斜靠在榻上,若非知晓这人身份,倒更像是一个富贵的闲人。
官家眼见金小猫看他,心里更喜这小人儿的精怪——自家见多了循规蹈矩的木头,这等不一样的,正是自家外甥,他如何不爱这别样的景致?
官家一声轻笑:“小猫儿,你要看朕就大胆看,朕可是你家亲阿舅。”
金小猫在心底吐了吐舌头,被人捉了个正着难免有些羞意。金小猫红着脸把头抬起来,仔仔细细瞻仰当今圣容。
生于皇室,官家自然浑身儒雅,一举一动都有无上贵气。尤其官家那双凤目,温和之中透着固执,叫人一望之下甘心臣服。
金小猫心道:“官家既是自家舅父,想来也该与亲娘亲小郡主长得相似,小猫没见过亲娘亲,多看看官家就是了。”
官家觉得自家这外甥十分有趣,一眼一眼地看自己像是看不够似的,倒把自己看得略有些不自在。
官家清咳一声,把这不自在丢掉,道:“先前听到王叔说找到你,朕也觉得十分安慰。王叔王婶年纪渐老,朕不能如常人那般承欢膝下,实在惭愧。故,朕欲把王叔王婶托付于小猫,不知小猫意下如何?”
金小猫本就对王爷王妃两个有孺慕之心,不说旁的,就是个邻居,也不会对一双孤老视若不见,何况,这双孤老可是金小猫的亲外祖,是以官家一说,金小猫连忙答应:“陛下,小猫愿意。”
官家起身过来摸摸金小猫的发顶,只觉那发丝软柔顺滑,倒真如猫儿一般,不禁大悦,又起了逗弄之心:“小猫,听说你家养了一只猛虎,为何又叫它大豆子?”
金小猫不意官家也知道他养了一只虎,不由大窘:“因小猫家里养的一只小猫叫豆子,这只虎崽生得与豆子一般无二只比豆子大些,才叫大豆子。”
官家含笑听罢,忽然击掌道:“朕这里就缺一只大豆子,小猫肯割爱么?”
金小猫愣了一下,心道这官家舅舅原也是喜欢大猫的么?又想,官家舅舅既然喜欢,又有地方养着,给他便是了,只要不突发奇想把豆子也要走就行,豆子可是千金不换的。
如此,金小猫点头答应:“小猫就把大豆子送与陛下了!陛下甚时着人去拉它?”
官家哈哈大笑,顺手把金小猫发顶揉了一通:“好孩子,不小气。朕喜欢的紧!”
又一拍手,叫进候在殿外的王班班:“王越,把朕早间叫胡舍人拟的给小猫读读。”又对金小猫一笑:“小猫坐着听就是,不必行礼了。”
王班班躬身应了。不多时,就见他捧着一卷绣着银丝龙纹的锦幅过来,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御妹郡主赵瑜婉之子金小猫,人品淳厚,孝敬友爱,特敕令袭郡王爵。钦此。”
金小猫很吃了一惊。
虽说与王爷王妃是直亲,可这等爵位来得确乎快了些。自家一无功二无名,这般大的胡饼只怕吃到口里也不好咽下。非已之能事不可求,金小猫决意把这胡饼推了。
“陛下!无功不受禄,小猫不敢承爵。”金小猫躬身为礼,淡声道,“何况,小猫残疾之身,又未曾为我大宋立过寸土之功。小猫……”
话音未落,王班班出口打断:“金七官人好大胆,竟敢拒绝陛下好意!”
金小猫垂首不语,心道自家这一拒,纵是驳了官家的面子,也好过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个借亲偷爵的混混。
官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小猫不贪不求,甚好。只是朕是你舅舅,这见面礼却是定要给的。不知小猫,你要拿朕的郡王位换个甚?”
金小猫不意官家没有怪他,倒另与他一个好处,不由暗赞自家这位不便宜的舅舅真是好说话的,倒是真合了一个仁字。
金小猫思量片刻,开口道:“陛下,小猫此生,最最该谢的却是义父田翁一家。他家满门遭劫,合府被仇家杀戮殆尽,若非大哥看顾,小猫也早入轮回。”
“小猫只愿此生,能教田府冤案水落石出,那躲于幕后的主使,早落法网。小猫愿以仇敌之首,告慰义父一家。”
官家沉思片刻,双眼微眯:“朕准了!”
这幕后之人,官家也思量的久了。当初暗害皇室子嗣,弄得自家险些丧命,登基之后,连皇子都保不住,若非宫外还养着一个,自家这大宋君王,莫非就要无后了么!
其心所指,不过就是不要官家这一系端坐金銮而已。
官家微微一笑,负手回榻坐下,对王班班吩咐:“去请贵妃,朕的外甥既然来了,也很该见见自家舅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