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瞧见将军府侧门便上那个人,记得那个人是我刚出门便瞧见的,依旧一身劲装,仿佛连站姿都不曾有过半分改变。
这人……
我走过去,朝他辑一辑算是打了招呼,“这位兄弟是在等人?”
“来不来都不能确定的人。”那人阴沉着脸,没好气道,没有一点冷峻气势,反倒像个撒娇的大男孩。
“此话怎讲?”我对这人来了兴趣,不禁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兴许关于照、久、天原三国而言,这人会是个突破口也说不定。
那样还真是运气好得天怒人怨了。
他重重一哼,“没甚好说的,天一黑便回去。”
我抬头望了望天,今天那一轮金乌很有精神,盘踞在天上久久不下来。
我斟酌了会儿,想就这么走了好像也有些尴尬了,便顺带问道,“兄弟可知道这附近有条清水河?”
却见那人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叫我浑身不自在。
“在下敝姓清,名水禾。”他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君上叫我好等。”
牡丹说的“清水河”居然是个人!
他和牡丹都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他就是清水禾……只是看着清水禾的表情,我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了……
44.
其实清水禾长得挺斯文的,若换上一身直缀,以他这容貌装个文弱儒生绰绰有余。
虽然他明显不愿装成个秀才,从他现在的举动就可以知道。他横着眉毛,兴许是习武人的习惯,一手轻轻搭在剑柄上,另一只手就没这么温柔了,拽着我步履如飞。
我几番想要问他,无奈都叫他那凌厉的眼神给挡了回去。我无语,他至于么?我……我不就是让他多等了几个时辰么……谁知道他是在等我……
只是可怜我,被他这么拽着,头都晕了。
终于他停了下来,在原地施施然站着,我明着暗着看了他好久,他却理都不理,叫我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好生尴尬。
对这种人就不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我道,“现在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便带着滚滚烟尘而来,车夫猛一拉缰绳,两匹马同时扬起半个身子,随即,马车已稳稳停住。
“上车。”清水禾答得倒是简短。
我跨出去半步,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有马车,为什么刚刚还要走那一段路……”
清水禾也站定,指腹一下一下地擦着剑柄,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开心。”
我差点被他给呛着,“可是我不开心。”
“那样我更开心。”这次他倒回答得果断。
说着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拎着我的衣服后领,似乎也没太用力,便将我整个人如同拎小鸡仔一般给拎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方寸大乱。
“上车。”他连眼角都没给我一个,自顾自地把我扔到车上,然后自己也上来。他倒比我潇洒多了,稳稳踩在车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招手,叫我过去些。
看着他那只手,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被这只手两次拽着的惨痛经历。我迅速往旁边避了避,这种人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保持三丈的距离,三丈不行也得三尺,总之一定不能靠近!
“你见到鬼了么……”我退避的迅速程度叫他无语了一会儿。
我愣了一愣,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抽了抽,然后一脸沉痛地将脸别朝一边去了。那表情夸张得……叫我都有些心怀愧疚。
消停了好一会儿。
半路上,他突然问起,“说实话,你是怎么勾引了教主?”
我差些又给呛着,“什么叫勾引?”
却见他用一种格外怀疑而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认认真真将我浑身从上到下都完完整整地审视了一遍,颔了颔首,又摇了摇头,道,“也是,就你这模样,想诱惑教主的确不容易。”
“咳咳……”这回我是真给呛着了,哪里有诱惑!分明是牡丹自己贴上来的,那一脸怨妇相……
“那他为什么帮你?”清水禾瞧着窗外,似乎满不惊心地接着问下去。我说不清他是单纯与我闲聊还是别有居心,也不敢随意回答,只是尽量淡然道,“也不过那么回事儿。”
的确也不过那么回事儿,我想离开,他就让我离开了,抛去个中原因,其实什么都很简单。
清水禾没再说别的,紧绷着脸,透过他的表情,我不知道我究竟算是感觉到了什么。
……
直到了牡丹那儿。
其实离城不远,小小一个山庄,外边看上去无甚奇特之处,清水禾带着我在里边七拐八绕,不知怎么的就绕过了一方小池,露出个不小的院落。院中数杆修竹,簇拥着如同绿烟一般。
我在这院子中寻找着,说实话这院子实在简单得过头了,除了竹子假山石桌石墩,便再没别的东西。牡丹半眯着眼睛趴在石桌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还以为这个名为牡丹的男人真的要在这园子里栽满牡丹花才肯罢休,不想这家伙似乎比他外表上看的要清雅些——不然就是比他外面上看的更虚伪了些。
在外边为所欲为的清水禾一到这儿就彻底乖了,好像木偶似的,慢慢地进来慢慢地出去,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任何其他东西。
叫人觉得一下子就闷了许多。
“教主打算……”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还有什么要打算的吗?”牡丹奇怪地歪着头看我,“我答应带你出来,你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我的牡丹教是绝对安全的,说来惭愧,就是古扬倾一国之力来打我牡丹教,也不一定能成功。”
我先是被他这话一惊。久国究竟如何我也不能妄加评论,但如今也算是盛世,久国不小,一国之力哪里有这么容易担待的?牡丹身为一教之主,别的时候怎么样都随他,这种大话岂是这么好说的?
——除非,他说的是真的。
那牡丹教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且他说的“要帮我”,就是单把我拉出将军府?先不说阿邙还在将军府中不知该如何,就是我自身处境,也不过是从龙潭跳到了虎穴,实质上没有半点变化。
牡丹转过身,正正地对着我,“莫非君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尾音微微扬起,整个一副威胁的模样。
他之前说牡丹教堪与久国为敌一定是故意的,分明是告诉我到了他地头上便由不得我了叫我这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任由他摆布。
“帮人帮到底。”我斟酌着答。
“可这是多出来的事儿……”牡丹似乎很苦恼地扶着额,“君上应该多给些‘酬劳’才是。”
看着牡丹几乎是诚恳得无辜的眼神,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冷。
被他骗到了他的坑里,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竟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早知道这些人一个都信不得。
45.
“可我如今身不由己,还有哪里是帮得上教主的?”我问。一同陷进局中的人,就我是最无力,处境最难的。
牡丹得逞地笑笑,“也无须君上多做什么,不过将后来请君上帮一个忙罢了。”
这话倒说得轻松。帮忙?连他牡丹教教主都无能为力的事儿,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帮忙这事儿可大可小,要到时候他说,“嘿君上,我们这儿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挡刀,要不就你来吧”,我也得去了?
未免太没诚意了。
“放心君上,帮忙自然也不会让你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不过到时候陪我去个地方罢了,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牡丹又紧跟着加了一句。
“这……”我还是有些犹豫。诚然,不能让阿邙一个人留在将军府,我亦不可能一辈子困于牡丹教,可这条件,还是得争取越少越好。
“君上莫非还觉得不妥?”牡丹似笑非笑。
我看着他,此时我最大的优势就是牡丹不可能完全知道什么是我能丢的,什么是我不能丢的,如果判断准确,说不定还可以扳回一局……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这实在难为教主了。”我笑,“教主能力通天,哪里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儿?只怕到时候我也无能为力,反倒苦了教主你。再者,我想阿邙在将军府,即便我不在,魏将军也会善待于他。而我在教主贵地……说句实话,的确要比从前时候悠闲许多,就是哪天教主不耐烦了,让我离开也就罢了,的确没什么不好的。”
牡丹挑着眉看着我,“君上当真觉得这就够了?”
“有什么不够的?我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所经之事却是常人一辈子都难得见着的,也累了,就这么悠闲一辈子,自在着呢。也难得阿邙与我都有了个归宿,何乐而不为?”
“魏康同你们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牡丹压低了声音冲我道,“他碍着你一国君上的面子不亏待阿邙,可不代表你走了他不会逼他,魏康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久国大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魏将军足够胜任这个位置,”我也笑,即便我自己都觉得我笑得很假,“所以我相信魏将军有为将的风度。”
牡丹的语气愈发冷了下来,“那不说这个,单说君上你吧。君上你打着照国的旗子造反,古扬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当年古扬已经背叛了照国,他可没什么‘大将风度’。”
“区区不才,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嗯……若能死在这辈子的敌人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起身要走,牡丹教虽家大业大,但救我出来就是同魏康抢人,已经算是与久国为敌,若不必要,他完全不必做到这种份上。这就是同他赌一把,赌他这事儿非做不可,没我不成,所以他必须让步,留下我。
我打开院门,清水禾就站在门外,不知他是否听到我与牡丹所说的。
他看看我,又看看牡丹,犹豫了会儿,还是道,“教主要将君上安排在……”
牡丹不答,趴回桌上,一副享受阳光的模样。
我觉着我的心跳愈发快了,还是故作镇定,“随意给个住处便好,不必打搅了教主。”
清水禾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等了会儿,见牡丹并未反对,又道,“那君上便住在西阁吧。”一边又偷瞟着牡丹。
牡丹不为所动。
“直接带我去吧,正好满足下我对贵教的好奇心。”我勉强支撑着笑容,尽力叫它毫无破绽。
清水禾见牡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朝我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我明白不能叫牡丹看出我有任何犹豫,果断转身跟上。
莫不是……我真的想错了?
再走出十丈,若牡丹再不叫停,我便自己回去。
十、九、八、七、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牡丹没反应。
我头皮有些发麻了,这个关系到我与阿邙两条命,我错不起。
要不要回头……
正这么想着,清水禾却停下了,冲牡丹方向道,“属下突然想起,西阁……”
牡丹打断他的话,“回来。”
我长舒一口气,放松了些,这才发现,背上已经冷汗淋漓。
走回去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不管你想怎样,你得帮我这个忙。”牡丹一反常态,坐得笔直盯着我。似乎以前遇到的那个哭着喊着说“待牡丹长发及腰”的人从不曾存在过,只有这个牡丹教教主。
“若我帮了,教主能给我什么?”我也不同他客气了,直接谈条件。
“我会救阿邙,然后放你们走,保证不伤害你们。”牡丹回答得爽快。
“之后保证我们十年安康。”我继续加着条件。
“十年太长,五年。”牡丹皱眉。
“七年。”我继续往上提着。
“六年”
“六年半。”
“好,就这样。”牡丹一拍桌子,就要走。
“还有一点。”我叫住他。
牡丹回身,看起来已经有些不愉快了。
我也不吞吞吐吐,直接道,“起码让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还不想死,就不要知道太多。”牡丹的眼神冷得像冰。
46.
牡丹让我住在牡丹教的东阁。
说起来与从前在将军府上是并无两样,不过牡丹教里没有一个四季园子给我逛,教中大得惊人,稍有不慎便会迷路。牡丹不知是真怕我出什么意外之后的事儿全部告吹,还是怕我像逃将军府那样也逃了他的牡丹教,将清水禾拨了过来,算是专门照顾我。
这算是个清闲差事,反正为了阿邙,我也不可能走,就是清水禾本人老大不愿意的,成天摆着张臭脸。
后来跟教中人打听了下,才知道东阁本是清水禾的姐姐清水阮原先的住所,这会儿叫我给鸠占鹊巢,他自然不愿意。后来又听说,清水阮大清水禾许多,虽是姐弟,却如同清水禾的母亲一般,从前一直追随牡丹,算得上是牡丹最信任的一员大将,只可惜二十多年前死了。
自那之后,东阁便空了出来,清水禾有时会来这瞧瞧,一呆就是一整天。
难为他们姐弟情深,却也为难了我这个外人。清水禾本就不喜欢我,只怕这下在他心里我就是块讨厌的石头,横在他同清水阮之间,着实叫人恨得牙痒。
不过么……就是他再讨厌我,他还是得听他教主的话不是?
牡丹从不叫我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一连许久都没见着面。他这时候同起初遇到他仿佛完全换了个人似的,果真是个唯我独尊的嚣张家伙,人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虽然人长得妩媚,却暗透着一股子凌厉,不过凭他手上的牡丹教,他也有他嚣张的资本。
只是他忙了,我却整日闲来无事,阿邙不在,成日里连个发呆时可以看的对象都没有,实在无聊透了,叫来了清水禾。
他一脸不情愿地推门进来,同我隔着三丈远就问,“又要做什么?”
“倒杯茶来吧……”我自己脑袋都闲得发慌,整日迷迷糊糊的。
“你桌子上那被还是满的。”他挑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瞧见桌子上那盏仍冒着热气的茶汤,顺着他的话道,“你可以先让他变空。”
“你觉不觉得这很无聊?”他的声音沉下去了些。
“没错,我也很无聊……”我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突然想起了什么……
“反正我无聊你也没事儿做,要不过来讲个故事吧。”我朝清水禾招招手。
清水禾嘴角抑制不住地一抽,走过来,捏了捏我小腿,又比了比我的身高,盯了我好一会儿,“从各种方面来看,你都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你可以想象我是。”他既然说得这么严肃,那我也答得认真些。
他撇开头,“恕我缺乏想象力。”
“没事,这可以慢慢培养。”我打个哈欠,“最佳途径就是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