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凋叶仍然没有点头。他也知道这个条件很优厚,而且以他对康云的了解,康云绝对不会毁诺。
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干脆的答应,他就是、他就是……他就是想起了蓝泓泉痛苦的脸……
光是自己与康云一同出门,他就这么在意、痛苦,如果听见自己将属于康云两年,又将何等的嫉妒?如果他知道自己两年后就远走高飞,会有什么反应?他知道了以后会不会不择手段的阻止康云买下自己的身契?
康云似乎知道他犹豫的理由,因而垂下眼,压抑住嫉妒的口吻,平静的道:“你也可以赌赌看,回去京城以后,蓝泓泉愿不愿意跟我开出一样的条件,但是我的这个提议,一旦我们回去京城,就立刻失效。”
第25章
蓝泓泉出门的隔天,蓝眠玉便以带朱名出门表演的名义,将朱名从蓝雪星身边要了过来。
他带着朱名去到河堤边,找个人烟较少的地方,牵着朱名在石阶边坐下。
就只是坐着,而没有像以往一样拥着他。
“我以为少爷要赴宴,所以带我出门。”
“朱名,”他轻声唤,“我想跟你谈件事情。”
“请说吧,少爷。”
“我跟雪星的事情,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现在,我跟雪星是两情相悦的恋人。”
“知道,”他平静的回答,“所以,您已经不需要朱名了。”
蓝眠玉皱了皱眉头,“你以为我要将你赶走、卖回青楼?”
“难道不是?”
“我没有这么打算,”他叹口气,“我听说被卖回青楼的伎,名声会受损,因此牌价低落,生意也不好,常常受到不好的对待。我怎么可能这样对你?虽然,你是我找来陪伴雪星的人,可不代表我对你全无感情和责任感。何况,你现在也是雪星的好朋友,不是吗?”
“那么,您要找朱名谈什么呢?”
蓝眠玉望了望河水,然后说道:“雪星毕竟有些介意你和我的关系。我吻过你,与你曾经举止亲密,这也不用隐瞒他。但即使跟他解释我是如何看待你的,也无法消除他的介意。长久下来,对我们三人都并非一件好事。”
“的确如此。”
“我不会把你卖回青楼,只是要消除雪星对你的在意,我想,你可能还是不要住在家里比较好。”
朱名没有回答。
“雪星不是我亲弟弟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迟早一些长辈也会知道,我跟雪星的关系,也不想要偷偷摸摸的。既然长辈知道雪星不是蓝家的亲子,他也一样不要住在主宅,对他会比较好一点,他也会比较独立,不那么撒娇。”他停了一停,“我想安排你跟雪星,搬到京城的别宅拦春园去,离这儿不远,其实就在两条街外我们布行的对面……这样一来你不与我同住,他会比较安心,而你们也可以继续互相为伴。”他望着沉默的朱名,“但是这是我的安排,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就说出来吧。”
朱名沉默了一会。
“我……想回子衿楼。”
蓝眠玉一怔,“朱名……你这是何苦?”
“少爷……”他的语调听起来虽然并非一时冲动,也并非压抑着感情,但是,却仍能令人感到他心中的复杂情绪,“我已经无法继续待在蓝府,服侍您,或是服侍四少爷了。您买下我,雇用先生指导我,虽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四少爷,但您对我有恩,这件事情,我会一直谨记。只是,我曾经爱过您。即使是现在,面对和您两情相悦的四少爷,我也无法自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对四少爷流露出我的痛苦,届时,四少爷又如何坦面对我,或您呢?更何况,我也不希望一生就只是蓝府的歌伎。”
蓝眠玉凝视着他的脸,片刻之后,叹口气,“如果不是你出身青楼,以你的歌声,我可以将你送进宫中。”他别过头,“我不是泼你冷水。你眼盲,所以生活上一定要有人帮助,而你的才能只有唱歌,不入宫,除了当歌伎,我不知道你可以作什么。如果你想像凋叶一样成为京城第一的艺伎,留在蓝府,我会经常带你出去表演,你也可以获取一定的名声……虽然残酷,可是对伎而言,曾经风光一时,应该就是极限了。不当歌伎,告诉我,你想要作什么呢?”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但是就像乐师一样,以演奏为业的人并非全在宫廷、青楼,所以我想,我要继续唱歌,也可以不用在宫廷、青楼。”
蓝眠玉沉吟一会,“你回去子矜楼,要怎么作?”
“我已经卖给您一次,回去之后,固然名声下降,但是,赎身的价钱就会很低了。我想要先在子矜楼恢复名声之后,增加知名度,再自己赎身、执业。如果我留在蓝府,所创造的就不是自己的名声,也无法像在子衿楼一样,接待各种客人。”
蓝眠玉对他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带着笑意道:“好独立的想法,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但这些都很不容易,你明白吗?”
“我明白。”朱名坚决的回答。
“我不能马上答应你,”他回答,叹口气,起身喊来车夫,交代道:“你先回家去,请采英过来,就说来帮朱名的忙。”
车夫应了声,便离开了。
朱名有点吃惊,“少爷!?”
“我没当过艺伎,你嘛,才初啼就成了家伎,我们总是要听听别人的意见。如果凋叶现在在京城,我会请他来劝劝你,但是现在他不在,我只好请采英过来了。”
他又在朱名身边坐下,望着河水,闲聊道:“我们兄弟四人,小的时候常常跑来河堤旁边玩……现在河堤整建过了,样貌变了许多,”他感慨的说,“时间过的真快啊。”
朱名垂下眼,“小人幼时,似乎也住在河边,从窗户,经常可以听见河水的声音。”
“你是哪里人?”
“小人的故乡叫做苹山。”
蓝眠玉想了一想,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大概是村庄或小镇的名字,所以他无从知晓,于是问:“在哪儿?”
朱名微微一笑,“据说在京城的北方,但是实际上在哪里,小人不知道,因为我离开那里的时候年纪很小。”说完,他感觉到蓝眠玉动了一下,然后将手轻轻的放在他头上,像对待小孩儿一样的揉揉他的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坐在河堤边。
不远处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马车一停下,是一人匆促下车的脚步声。
“大少爷……?朱名?”
这是采英的声音。
“我听说是要来帮朱名的忙,可是为什么是来河堤?我以为是要表演?”
蓝眠玉回头,“采英,请你过来这里坐下好吗?我想听你的意见。”
采英疑惑的走到朱名身边,就是蓝眠玉的对面坐下。“什么事情?”
“我想和朱名讨论他今后的打算,因为你一直很关心他,也同样身为艺伎,所以我想要听你的看法,”
采英脸色一僵,冷冷地问:“您有何打算?”
看见他的表情,蓝眠玉不禁失笑,好吧,自己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我想让朱名和雪星一起搬到拦春园去,就是我们在京中的别宅,你也去过的。”
采英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他想了一想,似乎体会到蓝眠玉这么安排的用意,于是回答:“朱名不和您住在一块儿,四少爷也会好过些,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有问题的是,朱名并不这么想。”他说,“朱名说他想回青楼去。”
采英一愣,转头看着朱名的小脸。“朱名,真的吗?”
朱名点了个头,“是的,先生。”
“为什么?你这个傻孩子难道不知道被卖回青楼的家伎会有什么遭遇?”他急切的说,“一般人都会认为,因为这个艺伎服侍的不好,或是闯了大祸,所以主人才宁可赔钱也要将艺伎送回青楼。不管是东家也好、客人也好,都不会善待被卖回青楼的艺伎。朱名!艺伎的营生依靠的是客人的爱慕和崇拜呀!”
“我知道,先生,这些我都知道。”朱名平静的说,“可是,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无法留在这里了啊,先生。”
采英一时哑口。
朱名对蓝眠玉的感情即使不说,整个蓝府又有谁不知道?即便如今,他的主子几乎已经是蓝雪星,却仍可在他的神情言词中察觉蓝眠玉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
而他如此坦然且平静的说出自己的苦处,也着实令人讶异。
“可是……”采英道,“你可以再过些日子再说吧,先陪四少爷搬出去,再好好的冷静想想自己要怎么做。”
“不,我认为我已经很冷静了,先生,”朱名用有着坚决意味的语气说道,“不论再过多久,我都会想离开这里。”
“朱名——”
“我并非毫无打算的,先生,”朱名有些激动的打断了采英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对采英如此失礼。“前几天,我认识了一位乐师朋友——没有错,虽然只有几天而已,但是我很仔细的想过了。既然可以有以音乐为业的乐师,那么为什么不能有以歌唱为业的歌手?虽然我暂时回到青楼,但是,我想藉由在那里的机会,认识各种的人,培养我的听众,再赎身,以歌唱为业。”
采英皱着眉头,“可是,你在那里可以得到相应的,也是你需要的名声吗?”
“我对自己的歌声有自信,刚开始也许会碰到挫折,被东家或客人如何对待,我都做好了准备。”
“这不是什么准备的问题!”采英严厉的说,“我见过被逼疯的艺伎,也认识因此而死的艺伎,不管怎么样,我都反对你回去青楼。那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不同意!”他回过头,“大少爷!不管怎么样,都请不要答应他。”
“采英先生!这是我的人生,请让我自己做决定!”
采英一怔,然后有些生气起来,“朱名,不管你再怎么早熟,毕竟没有我经历过的那么多,我会这么说是为你好啊!”
朱名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了解您的好意,但是,我不想再被摆布,也不想再让别人替我做决定。”
“你回去青楼一样会被东家、被客人摆布!”
“但那是暂时的,我留在蓝府的话,一生都只是家伎。”他回答,“没有错,我知道我回去青楼之时,将不再有过往的身价,可是,那是让我离开,同时又保有表演的机会,且不会失去居所的唯一方式。”
“我可以资助你成为艺人,”蓝眠玉加入了劝说。“你住在拦春园,一样可以接受表演的邀请。”
“不,大少爷,”他坚决的说,“那么一来我和您的家伎几乎没有两样,我不要当家伎朱名,我要的,是歌手的身分。”
“朱名——”
“采英先生,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你这个顽固的……”采英生气的站起来,“你……”
但是朱名只是严肃的抿直嘴唇,不再回答,而等待答案。
“如果凋叶在就好了……”采英不禁咕哝。
蓝眠玉露出了苦笑,“好吧,朱名。”
“大少爷!”采英大叫起来,“您不能——”
“采英,你冷静一点。”他仰头望着采英苦笑道,又低头看着朱名的脸,“朱名,我答应你,但是,我们各退一步。”
朱名微一点头,“请说吧。”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是为你而安排,如果如采英所说,你回去以后反而遭到不好的对待,那么就失去了我为你着想的本意;可如果我完全否决了你的意思,那么,我这么大费周章的找你出来又是何必?所以,既然你坚持你回去青楼,我就答应你让你回去,但是我不希望你受到太过分的对待,所以,我要你听我的安排,不要回去子衿楼,去和我有交情的地方,这样我可以和东家打个招呼,让东家知道我还是在照顾你。”
朱名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
虽然他不愿再受蓝眠玉的恩惠,但是这种程度的善意,自己还可以接受。
“大少爷!”采英仍然露出焦躁和着急的表情。
“采英,你放心,”蓝眠玉安抚道,“我和紫檐楼的东家是旧识,紫檐楼也算生意做的很大了,没有传出什么臭名,又有我做朱名的靠山,你应该不用太担心,而且,紫檐楼以众多优秀的歌伎闻名,聚集了很多喜爱听歌伎演唱,也对音乐非常有修养的客人,比起子矜楼,应该是适合的多了。”
“可是……”
“采英,”他温和的说服,“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朱名受到虐待,我向你保证,一旦有出事的迹象,我会立刻插手,好吗。”
采英似乎仍十分坚决,“有的时候出事前是没有迹象的!”
“采英先生,对不起,”朱名放软了语气,“我知道您对我的关心和疼爱,但是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请让我冒险一次吧。”
采英涨红了脸,怒道:“我不管了!随便你吧!”说罢,他生气的转身,往马车的方向离开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那么,就这么办吧,”蓝眠玉先打破了沉默:“还有,我照顾你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传到雪星耳中他恐怕会另有解读。”
“凋叶先生也不可以吗?我想要跟先生商量。”
蓝眠玉皱起眉头,“不,凋叶也不可以。他跟雪星虽然不常见面,却好像感情不错。总之你就当作我将你卖回去青楼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或许可以避免四少爷吃醋,但是,他一定会生您的气。”朱名平静的指出另一个问题。
蓝眠玉微微一笑,“如果他知道我们这么打算,有一部分是顾虑他,他一定会勉强自己接纳你,可那又有什么意义?要他没有芥蒂,我们就是必须保持距离。”
“可以让四少爷知道我是自愿的吧。”朱名皱起眉头。
蓝眠玉摸摸下颚,“不……还是让他认为是我作主的,会好一点。即使他生我的气,也会明白我跟你的关系不像他想的那么值得介意。”他说着伸出手摸摸朱名的头,“反正我是坏人,对你对他都是。就让他生气,或许这样一来他以后会去青楼找你,也会对你好一点。”然后他的手移动到朱名皱起的眉心,“我第一次看见你皱眉。你担心我?还是担心雪星。”
朱名垂下脸,“我的忠诚……是献给您的。”
蓝眠玉看着朱名,他娇小的身材不知为何此时更加娇小,就像一只羽翼才丰的雏鸟。他伸出手拥住他,“对不起,朱名,”他低下头,“这样对你,我并非全无歉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