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慧呆呆地立在原地,心里揪着般发疼,他当日独自下山,走了半月多倒也心根清明,岂知如今眼睁睁瞧着陆商鸣离去却不由地分寸大乱,这分明是佛家大忌,他一念及此,索性在道路旁盘起双腿,坐起禅来。
话说陆商鸣憋着一口气火急火燎地赶回洪凌安排下的住处,便瞧见那自称金国第一高手的完颜新存果然已派了兵守在堂前,想来是将此处当作自个儿的地盘了。陆商鸣怒火正盛,哪里管得这许多,径直越过守卫往里头走去。
那守卫见了,立时追了上来,手中的长枪“咻”一声拦在陆商鸣的前头,口中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快给我滚出去!”
陆商鸣冷哼一声,也不顾及身上的伤势,出掌成爪,将长枪生生折断,顺势用余下的半截枪杆往那守卫的胸口一送,得亏他内力不济,那守卫只摔出丈远,并未伤了性命,只躺在地上不住地吃疼叫唤。
陆商鸣只觉体内真气逆行,应是用力过度的反应,他匆匆往房间里赶,隔了半盏茶功夫,并没有产生其它异样的伤痛。
他几乎可以肯定,若是伤了为恶之人,只要不杀生,仙人便不会处罚自己,这原本是个极好的消息,可一想到如今明明能对那完颜新存动手,却得死命忍着,陆商鸣愈发地着恼。
此刻同样勃然大怒的还有就在大堂中的完颜新存,他听了手下的报告,很快便赶到了手下口中那被人打伤的守卫身旁,只见那守卫兀自疼得直不起腰来,他脚边还随意地丢着断成两截的长枪。
“去请洪姑娘。”自己的手下竟在别人家的大堂里哭哭啼啼,完颜新存忍着火气又冲另两人道,“扶他起来。”
倒在地下的守卫被人扶着两边架起,才勉强站直了身子,完颜新存伸脚在地上一勾,将那断枪踢至半空,伸手接住,往那断裂处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这是怎么断的?”
他见那守卫愣是张不开嘴,掌上真气拂过他后背“神道穴”上,守卫登时觉得痛感消除了大半,忙道:“多谢完颜将军,回将军的话,这长枪是被一个小子折断的。”
完颜新存皱眉道:“这路数阴狠霸道的紧,断然不是那日城门上的和尚所为,只是这断口十分毛糙,而你又未伤了性命,想来是那小子的武功未练到家罢,你且与老夫说说,那人长得甚么模样。”
守卫回忆道:“回将军,那人约是二十出头,样子生得很是清秀,不过他嘴唇泛白,面色枯槁,好像受了甚么重伤。”
完颜新存闻言不由颇觉得诧异,心道:“那和尚的武功路数据老夫所知,定是出自六合圣教,此事已是匪夷所思,如今又冒出个少年高手,下手这般利落,这小匪寨可当真奇怪的紧,待慕容弦来了,老夫再向他问个明白。”
陆商鸣所使的功夫他未曾见过,正望着断枪出神,便听身后传来阵阵的脚步声,转过头去,原来是洪凌到了,放声笑道:“洪姑娘好生厉害啊。”
洪凌沉着脸说:“你又想做甚么。”
完颜新存道:“你府上藏了个高手啊,年纪轻轻,长得又好,该不会是少当家你的姘头吧。”
洪凌勃然大怒,啐了一口道:“呸,你个老东西!有本事就杀了我,在这耍嘴皮子有甚么鸟意思!”
完颜新存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你快说人在哪里,否则我命手下出去,见一个杀一个。”
洪凌道:“我去请他过来。”她哪里知道陆商鸣受伤之事,心想以他的武功,这老贼定讨不了好去。
完颜新存却道:“不必劳烦少当家亲自去请,你说出他的所在,我命下人前去便可。”
洪凌心想这老贼当真谨慎,可一时又无计可施,只得将陆商鸣的房间位置与他说了。
陆商鸣心高气傲,既然完颜新存来请,怎会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当下出了门去,刚至大堂之上,便见完颜新存端坐在最上头当家的椅子上,他头顶悬挂着“光复河山”四个金漆大字的牌匾格外醒目。而洪凌正站在一旁,尽管面对着随时会夺她性命的人,仍是毫无惧意。
陆商鸣走近前去,原本在台阶上高坐着的完颜新存见对方贴的近了,反而有矮人一头的压迫感觉,颇有几分不自在,沉声道:“早听闻中原武林有四大高手,看小朋友的年纪应是某位的高徒罢,不知尊师是谁?”
陆商鸣嗤笑道:“天下武学一理通而百理明,何须甚么师父。”
完颜新存忽的暴起,反手便搭上了对方的脉门,陆商鸣无力运功抵挡,被他探了个仔细,完颜新存脚尖点地,又回到了太师椅上,笑道:“小朋友伤得不轻啊。”
好在陆商鸣已将蛇毒逼了出去,不然凭这线索,完颜新存定会对他的来历知晓一二。
陆商鸣道:“那又如何,我若拼死与你一战,你也别指望全身而退。”
完颜新存心下微凛,心道:“瞧他不似撒谎作假,这小子当真狠辣,想不到老夫初到中原便遇见这等麻烦之事。”他终究横行金国多年,蒙当今皇帝赐予“完颜”姓氏,岂是容易糊弄的,当下便道:“老夫一代宗师,怎能与晚辈动手,以小朋友如今的功力,恐怕连洪姑娘都打不过罢。”
洪凌骂道:“你少离间咱们,我爹回来了,不会放过你的。”
完颜新存笑道:“你爹的武功恐怕连我的谦儿与恭儿都比不上,来了也是难逃一死。”
“爹!”忽然堂后传来一声呼唤,完颜新存转过头去,见是大儿子完颜谦来了,不禁问道:“你来做甚么。”
完颜谦扫了眼在场的人,说道:“我听说爹找到一个高手,我还以为是之前那个和尚,所以就来看看。”
“怎么,你还想和他再打上一场?”完颜新存微笑道。
完颜谦点了点头,指着陆商鸣问:“这是谁?”
完颜新存道:“他便是为父在此处找到的高手。”
完颜谦笑道:“如此甚好,你,”他手中的短戟直指着陆商鸣,“与我比试比试。”
完颜新存也想好好瞧瞧这少年高手的武功路数,便颔首应允:“好,莫让为父失望。”他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全副精神尽皆放在陆商鸣身上,忽觉屁股下一空,身子径直往下落去。
这太师椅下竟是一处机关!完颜新存只见底下漆黑一片,暗想这里头定有伤人的暗器,立时左掌猛地往下一拍,借着真气向上跃了几尺,可仍然无法将整个身子探出洞外,情急之下,伸手一抓,正巧握住了洪凌的脚腕。
洪凌登时被他带着往洞中跌去,好在双手本能下牢牢抓住了洞口的边缘,她口中叫道:“老贼,我的机关还不错吧,任你轻功再好,也飞不上来啦。”原来她趁着完颜新存分神之际才启动了机关,否则这老贼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掉下陷阱里去。
完颜新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笑道:“只要老夫把你拉下来,就能踩着你回去。”他话音未落,猛地一拉,便要将洪凌的身体当作踏板。
洪凌情急之下,立即放开了手,叫道:“老贼,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完颜新存失了上去的法子,正自恼怒,谁知洪凌的身体刚要下落,又被一人紧紧抓住了手臂,那人探下头来,高声道:“爹,你快上来!”
原来是完颜谦帮忙,完颜新存心下宽慰,便要踩着洪凌纵身跃出,谁知迎头便是一道凌厉的掌风,他立时明白过来,正是那少年高手下的毒手,只得又回身抓住了洪凌的脚腕,一时间亦不敢再贸贸然地往上硬闯。
谁知那掌风很是怪异,似刚似柔,明明力道正猛,却又半途失了准头,力道顿失,完颜新存瞧在眼里,暗暗庆幸,“这小子伤势太重,这等掌力有何惧哉。”他当即举掌相迎,再次向洞外疾冲。
洪凌急忙一个侧身,双腿一剪,将完颜新存的右足钳住,让他身形登时一滞,又叫道:“陆少侠莫要理我,把那小金贼也一并推下来罢。”
陆商鸣暗忖若是自己动手,岂非造了杀业,便在这犹豫之间,那完颜新存左脚踢在洪凌腿部的“丰隆穴”上,立时挣脱,如大鸟般呼啸而出,陆商鸣不管三七二十一,提气相迎。
他在千钧一发之刻不自主地调动了全身真气,那完颜新存的位置本就处于下方,这一对掌,完颜新存虽未受甚么伤害,却自知难免又得向下坠去,索性撤了掌上的力道,双足猛蹬,一把抓住了陆商鸣的手臂,生生将他拖拽下来。
陆商鸣整个身体向洞中扑去,连带着将一旁的完颜谦亦推了下去,完颜新存勃然大怒,松开抓着陆商鸣的手,足尖踩在洪凌的肩头之上,提起儿子便要往上做最后一试。
谁想陆商鸣双掌使力,往完颜新存头顶拍下,此番离得近了,掌风更是雄厚无匹,完颜新存回臂一挡,便失了这最后的机会,五人登时齐齐向下摔去。
陆商鸣心中纵有万般不甘,方才豁出性命这般大闹一场却也觉得值了,正要闭目待死,身体却猛然停滞,右腿好似被人从上头拉住了。
完颜新存见机左手捞出,抓住陆商鸣的手臂,右手往下一掏,正巧穿过了儿子完颜谦的领口,将他牢牢提住,最下头的洪凌亦双手抱住了完颜谦的小腿,五人便在这眨眼间再次稳住了身形。
陆商鸣扭头一看,不禁奇道:“怎么是你?”
21.深陷石洞
陆商鸣瞧见的正是道慧,只见他双手撑在洞口边缘,大半个身子已经伸入洞中,仅靠着足尖上的力量来夹着陆商鸣的裤脚,而此刻五人的重量全系于他一人身上,他有些支撑不住,双腿已在微微发抖。
完颜新存可顾不上别人,用力抄起完颜谦,便再次试图跳出这无底洞外,陆商鸣岂会任由他得逞,当下出掌,可这次内力提不上来,只得胡乱使了半招。
而完颜新存却恰恰相反,他牟足了劲将右拳推出,登时拳风大作,陆商鸣虽侧身避过,却仍被余力刮到,身子便被这巨大的力量推得向一旁飞去,他去势太猛,唯一仍在洞外的道慧扑了个空,情急之中,竟纵身跳下,可怜那完颜新存害人反害己,此刻又失了出洞的机会,与儿子一道向下跌落。
“不是让你滚么。”陆商鸣只觉身体被道慧拉住,两个人几乎抱成了一团极速下坠。
道慧只叫道:“我送你上去!”他一个翻身,把陆商鸣换到自己上头,轻轻对着他拍出一掌,掌风虽柔却极是绵长,可到底能不能将陆商鸣送出洞去便得赌上一赌了。
陆商鸣却道:“你莫要陷我于不义。”他伸手抓住道慧的衣袖,让那掌风尽皆散去,竟是不愿受他恩惠。
道慧正欲再来一次,忽觉背后闪出一个人影,随即被他一把抓住后心,猛地往下掷去,道慧这才瞧清楚动手的是那完颜新存。
陆商鸣顿时明白,这老贼是要让道慧给他做人肉护垫,这样一来,凭着他的武功,从高处摔下或能逃过一死。
陆商鸣大喝一声,飞身下扑,一手抓住道慧,另一只手却探上了完颜谦的命门,这一勾一拿间,便将完颜谦牢牢控制在身边,完颜新存未料想陆商鸣会有如此一招,不由暗骂自己太过大意。
道慧方才被这么一扔,下落速度快了几分,正巧瞧见洪凌就在附近,急忙把她箍在怀里,完颜新存心有不甘,又想再次出招,却见眼前有黑影晃动,似乎已接近地面。
陆商鸣在道慧耳旁叫道:“快运功,用手保护头部。”
谁知那道慧刚把手放到脑袋上,又立即摆到了胸前,好似紧紧抓住了甚么东西。
“扑通”接连不断的落水声传来,五人几乎是同时掉入水中,巨大的冲力激起丈余高的浪花,把所有人皆呛了一肚子的水。
陆商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水中可能有毒,而身旁的道慧却不仅不掩住口鼻,还大口大口地喝了,陆商鸣一时气结,将他与完颜谦一起带出水面,道慧仍是拉着洪凌,四人踏水而行,三两步便落到了岸边,只是这里亮光极是微弱,只能堪堪瞧清楚身旁的人。
完颜新存周身裹着劲风冲出水面,方才甫一入水,他便用真气将自与水阻隔起来,此刻全身上下竟未沾上一点水渍。
陆商鸣骂道:“笨和尚,水中若是有毒,你非得肠穿肚烂不可,还有你手上到底拿着甚么东西,连命都不要了么。”他本就对道慧有气,此刻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只听“砰”一声清脆的声响,从道慧怀中掉下一个陶制的罐子,可惜此时已碎成了几片。
道慧连忙俯身去捡从罐子里滚出的物事,陆商鸣瞧得清楚,又骂道:“原来是根烂萝卜,有没有点出息。”
道慧却说:“这是陆施主你赠予小僧的,小僧万万不能丢弃。”
陆商鸣这才想起这是自己雕了花送给道慧的那根萝卜,心里不由地软了下来,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将来我再送你便是了。”
道慧道:“方才小僧以为就要去极乐世界了,小僧便……”
“怎么唧唧歪歪个没完!”完颜新存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洞窟,“不要脸的小东西,要打情骂俏的回家弄去,快些把谦儿放了,否则老夫现下便要尔等身不如死!”他困于此地,已失了宗师的风范。
陆商鸣冷笑道:“我若听你的,恐怕就会立时丧命,若还想要回你儿子的,便乖乖听话,莫再冲撞了我。”
道慧闻言喜道:“施主若是一心向善,痛改前非,小僧相信,陆施主定不会为难他的。”
完颜新存仰头大笑,笑声中夹杂着高深内功,叫人心下战栗不已,“我完颜新存纵横江湖,无所畏惧,想不到今日却要受制于人,可笑,可笑。”他顿了顿,又叫道:“谦儿莫急,为父定会救你出去。”
陆商鸣道:“洪姑娘,此处究竟是甚么机关,还有这水……”他只知方才道慧那笨蛋喝下了水,只盼没有毒性才好。
洪凌道:“这是家父制造的机关,我从前来时并未见过这水,想来是开凿时不经意间打通了地下河流,渐渐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陆商鸣道:“你说得不错,这水能够流动,应该不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道慧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萝卜小心收入怀中,说道:“小僧方才喝了,这河水甘甜清冽的紧,甚有解渴之效。”
陆商鸣见他言语无碍,也觉得有几分口渴,可又怕手中的人质逃跑,便道:“你去弄些水来。”
道慧俯身下去,伸手捧了一些,递到陆商鸣嘴前,陆商鸣怒瞪了他一眼,也知没有其他办法,只得低下头一口将他手里的水喝得精光。
这清水灌入喉间,他忽觉得有些怪异,砸吧了几下嘴,心底骂道:“一股萝卜味。”
完颜新存脚尖在水面一探,抄起一股水柱,正巧直入咽喉之中,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叫道:“我的谦儿渴了,给他水喝。”
陆商鸣心知这完颜谦是重要把柄,便向道慧使了个眼色,见他又像方才一样捧了些水去给完颜谦喝下,而完颜谦却渴得急了,竟伸出舌头去舔,陆商鸣不免觉得有几分恶心,说道:“把手好好洗洗。”
完颜新存道:“洪姑娘,快些将出口说了,好叫大家不要在此耽搁。”
洪凌却犯了难,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出口……”
“你可别想糊弄老夫,”完颜新存冷笑道,“若是打算偷偷溜走,那老夫劝你还是莫动这份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