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汉子见眼前的年轻人目光凶狠,皆拿上了兵刃,其中一人叫道:“你们是何人,敢来这里捣乱。”
道慧行了个佛礼道:“我们有事想见大当家。”
“你们先通报姓名。”大汉见道慧颇识礼数,才宽心了些。
陆商鸣却不领情,冷哼一声:“我就说这里是藏污纳垢之地,分明是要包庇那杀人的恶贼。”
那些大汉闻言纷纷气极,有几个已经按耐不住,手里的兵刃直指着陆商鸣。
被落在后头的老杨这时才赶了上来,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忙叫道:“各位莫急,这二位亦是抗金义士,莫要伤了和气。”他与道慧对歌一场,对这二人甚有好感。
那些个汉子认得老杨,听他这么一说,才勉强将怒气咽下,叫道:“他二人来此是要做甚么。”
老杨道:“他二人说是遇见了一个女干恶之徒往咱们这里来了,叫什么……”
“东海四龙。”陆商鸣不耐烦地说。
一汉子奇道:“东海四龙确是咱们这的人,不过他们兄妹四个皆是致力抗金的义士,怎会是甚么杀人凶手?”
陆商鸣道:“这不是你说了算的,道慧,咱们进城。”
谁知守城的大汉越聚越多,堵在前头,陆商鸣倒不好走了,正要发怒,忽听人群中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是哪里来的贵客?过来说话。”
17.抗金义士
那少女一开口,原本围着陆商鸣与道慧二人的汉子尽皆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名青衣少女正迈开大步往这边走来,她虽是生得白皙娇美,一举一动却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商鸣一眼便瞧见了少女腰间的银鞭,从她的呼吸步法看来也应是个高手。
那些汉子纷纷在嘴里唤了句“少当家”,原来这少女便是此地当家的女儿,只见她上上下下将陆商鸣与道慧打量了一番,抱拳说道:“家父出门在外,两位少侠不知有何事要找家父。”
想不到这少女竟没有半点架子,还颇有江湖女侠的风范,陆商鸣道:“我们来找东海四龙。”
少女见他说得直接,不由哈哈一笑:“我叫洪凌,我平生最爱结交江湖豪杰,你们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来人,去准备上房,”她一声令下,便有人领了命令,匆匆去准备了,她望着陆商鸣继续说道:“凡是来我这里的抗金义士,我皆以上宾之礼对待,不过若是金人的走狗,那本姑娘第一个不放过他!”
陆商鸣心想这少女虽是年轻,却如此豪气,想来他父亲也该是个人物,怪不得这小小的城中竟集结了这样许多的好汉。
老杨上前拜道:“少当家且宽心,老杨我做了大半辈子的船夫,敢保证这二人定不是那金狗派来的女干细。”
唤作洪凌的少女笑道:“老杨说的,我自然相信,方才不敬之处,还请见谅。”她说着便抱了个拳,很是大方。
洪凌说罢,领着陆商鸣与道慧进了城,只见此处虽不及龙游城中繁华,百姓却是笑脸盈盈,见了那些个巡逻的大汉,皆会很是亲切地点头问好,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此地没有县官吗?”道慧不禁问道。
洪凌闻言咯咯直笑,“这里便归那龙游县官管理,只不过是咱们霸占了他的地盘。”她停下指了指前头的一处宅子,说道:“你们就住我家吧。”
她好似丝毫没有在意两个大男人住进女孩子家中,这叫陆商鸣与道慧颇有些意外。
“进去之后会有人带你们住下,二位若要寻东海四龙,还请在厢房稍候,我亲自去找他们出来。”洪凌说着便往另一条路去了。
陆商鸣只得进了门,果然瞧见有人迎了上来,将他二人安置妥当方才离去。
这江湖道义之情莫过于此,同为一派掌门,陆商鸣竟生出几分羡慕,忽的醒悟过来,急忙将这念头给掐了去,暗忖若说凝聚人心,振兴圣教之事,自己若是用心去做,只会做得更好。
他生怕再会这般胡思乱想,便要出门去找道慧,忽听门外似有人声,当即凝神屏气,只见一个女人身影停在了房间门口,正对着里头说话,“陆少侠,在下月儿求见。”
月儿?她倒送上门来了,陆商鸣一个纵身,便将房门打开,果然瞧见月儿站在外头,她眉宇间似乎有重重心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难免心生疑惑。
陆商鸣让她进房,将道慧也一并唤了过来,他刚一把门关上,便听身后“扑通”一声,忙转身查看,原来是月儿正朝着自己跪了下来,口中叫道:“南宫家颇有不便,方才是大哥他故意引二位过来,老夫人之死确实不关咱们四兄妹的事。”
陆商鸣道:“那你为何要隐瞒身份,潜藏于南宫府五年之久。还有,那日在八仙楼,为何要对南宫羽动手。”
月儿道:“其实,命我们对南宫少爷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她老人家。”听起来她对南宫家还有几分情义。
道慧大惊失色:“这却是为何。”
月儿摇着头说:“月儿也不知道,只是老夫人她对我恩重如山,我没有违背的道理。”
陆商鸣问道:“那后来呢。”
月儿啜泣道:“后来老夫人又命我们莫要再杀少爷了,其实月儿瞧得出来,老夫人她是舍不得少爷,至于老夫人她……真的不是我和几位哥哥下的狠手。”
她说得恳切,又是声泪俱下,由不得旁人不信。
“莫非是南宫羽发现了甚么,就亲手杀了他奶奶?”陆商鸣猜测道。
道慧闻言立时说道:“南宫施主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会下那样的毒手。”
陆商鸣却未听进,自顾自地思索了一会儿,好似有所领悟,才说:“不过以南宫羽的身手,不可能有本事用那玉镯子来嫁祸于我。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玄机。”
“月儿心中也有些疑惑之处,”月儿忽然止了哭,说道,“那日老夫人被害,我过了许久才敢去看老夫人的尸身,结果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陆商鸣急道:“什么。”
月儿蹙起娥眉道:“月儿一眼便瞧见老夫人尸身的脸颊上有一颗黑痣,要知道老夫人平日的起居都是月儿给照看的,老夫人脸上的皮肤不知有多光滑,哪里会像那样皱巴巴的,还长了颗难看的黑痣,月儿当时还以为是尸身变硬的缘故,如今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陆商鸣道:“老夫人皮肤光滑?这便奇了,要说她到了这般年纪,怎么会那样……”他如今细细想来,才觉那日同桌吃饭时,老夫人她的确是满面春光,而后自己扶着她进房时也曾触碰过老夫人的手,确是细致的紧。
“难不成是甚么易容高手打扮的?”他不禁有了这样的猜测。
月儿摇头道:“这却怎么可能,少侠莫忘了,我们东海四龙就是易容的高手。”
陆商鸣这才记起,他们东海四龙易容功夫确实不差,若不是靠道慧的嗅觉,自己绝不会有机会发现月儿的真实身份。
既然不是易容,能让年老之人容光焕发,鹤发童颜的便只有极其深厚的内功方可做到,莫非老夫人是武林高手?这样便能解释究竟是何人将玉镯子放在自己身上,可能有这等内功的,又为何要寻个尸体来假装身死呢?
陆商鸣百思不解,一时间陷入迷局之中,难以自拔。
道慧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反而脱口说道:“也就是说,老夫人是故意假死,然后又以玉镯子来逼得陆施主参与进来,这其中的关键便是老夫人要我们追查的究竟是甚么物事,小僧私下认为,这需要调查之事断然不会是老夫人的死因罢。”
陆商鸣幡然醒悟,拍案叫道:“你说得不错,老夫人想让我们查的,定然与南宫家有关,并且很可能与南宫羽脱不了干系,要不然,老夫人当时也不会命东海四龙去解决他了。”
道慧这回却又想不通了,“阿弥陀佛,究竟是怎样的仇怨,竟要对亲生孙儿下此毒手。”
陆商鸣道:“秘密或许就在你丢失的密函之上。不过既然那老太婆做了这许多事来威逼我,我便偏不照着她的意思去做。”
道慧问道:“陆施主此话何解?”
陆商鸣哂然一笑,“老太婆当我是任她摆布的人,便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调查下去,除非她亲自现身来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他最恨别人利用自己,哪会管南宫家有甚么苦大仇深的秘密,只要不合心意,他便绝不会再为此浪费时间。
道慧虽是心善,此刻却也觉得这其中着实牵涉太多,南宫羽与老夫人,他一时间已不知孰是孰非,只想着陆商鸣所说的便是道理,这次倒也不劝说让陆施主圆了老夫人心愿之类的话了。
陆商鸣瞧见道慧满面的困惑,想起他往日的单纯善良,心下不由地生出几分不忍,“我们既然到了此处,不如就暂且放宽心游览一番,或许头脑便会清明许多。”他自己的烦心事又何尝不多,此刻但愿能偷得一点空闲,好静下心想想将来的打算。
道慧连声称好,便连那月儿也高兴得直拍手,谁知她刚悠悠地站起身子,便迎上了陆商鸣暗藏凶光的眼神,吓得一滞。
陆商鸣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南宫羽,我与道慧在此处,叫他留在家中也行,过来也可,总之定要保全他的性命,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们四兄妹。”
月儿欲言又止:“只是月儿的身份……”
陆商鸣道:“无妨,你去与他说是我们冤枉了你,快走吧。”他摆了摆手。
月儿纵有百般不愿,可一来想将老夫人之事弄个明白,一来慑于这陆商鸣的武功神通,只得应允下来,匆匆离去。
她前脚刚走,便又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两位少侠在吗?”听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少当家洪凌。
道慧去将门打开,这洪凌倒也不客气,径直便走了进来,笑道:“方才我听说东海四龙已来过这里了,不知是真是假?”
道慧谢道:“施主有心了,她刚刚离开。”
“那便好,”洪凌倒了杯茶,大口地咽了下去,“我还怕你们三言两语不和,打将起来。”她说话时有意看了眼陆商鸣。
陆商鸣明白她的意思,冷笑了几声,也不理会,但听道慧在旁说道:“小僧和陆施主皆非那等不明是非之人。”
洪凌打了个哈哈道:“我不过说个玩笑,二位莫要紧张,怎么样,我这里还不错吧。”
陆商鸣道:“倒还凑活,只是这陈设用品未免太过陈旧寒酸了些。”
“大丈夫何拘小节,”洪凌说道,“咱们皆是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人,说不准哪天朝廷一出兵,咱们就得拿起包袱上战场去,自然是没有甚么贵重物事了。”
稍有血性的江湖中人追求的便是这般快意恩仇的日子,陆商鸣听她这般言语,心中倒也起了波澜,不禁问道:“我听说去年张浚将军吃了败仗,是怎么回事。”
洪凌闻言气极,猛地一拳拍在案上,叫道:“只恨我当时还在临安,没能踏上战场,家父也正因此役决心在此联合起江湖上的抗金势力,咱们都等着张老将军再次出兵,好一展身手!”
她忽然向陆商鸣与道慧抱拳道:“两位少侠武功高强,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又何惧那金人请来的高手。”
18.竹叶青
陆商鸣心想将来总是要与金人为敌,如今有这些帮手倒也是正好,不过洪凌口中那金国请来的高手倒让他最感兴趣,他正欲开口相询,却听见道慧抢去了话头。
“小僧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晓得国家荣辱,施主若需小僧帮忙,小僧定当万死不辞。”道慧说得一本正经。
陆商鸣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他被教众背叛,这几日来可说是只与道慧共走江湖,原本已习惯了道慧只做他一人的手下,只听他一人的话,哪知此刻听见道慧要去替洪凌办事,暗生妒意,竟有些恼怒,当下对道慧说道:“你莫忘了还有你师父的命令在身。”
道慧听他这一说,才面露赧色:“待这件事了了,小僧便请求师父允小僧下山,不过小僧最希望的,便是能与陆施主一同对付金人。”
陆商鸣闻言却是怒气难消,冷声道:“好,若是你师父不肯,我便打得他答允为止。”
道慧还道他是说笑,一个人憨憨地傻笑起来,忽听门外来了个大汉,是要催促洪凌出去,“少当家,尚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快些回去罢。”
洪凌蹙眉道:“做当家也真是麻烦,竟有这么些琐事,还是纵横沙场来得痛快。”她嘴上虽在埋怨,却仍是风尘仆仆地要往外赶,忽然转身问道:“你们要与我一起去吗?”
陆商鸣心道这道慧定会应允,便道:“不了,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会,道慧也得留下。”
洪凌点点头,陆商鸣见她与那大汉一道出了门去,又道:“走吧。”
道慧心下疑惑,问道:“不是要歇息么,去哪?”
陆商鸣微微发怒道:“少废话,你去不去。”
道慧忙道:“自然要去,方才洪施主说话时,我便想与她一起去瞧瞧了。”
“你一出家人,哪里来的这许多好奇心,”陆商鸣嗔怪道,“江湖险恶,你小心跟着我,莫被别人骗了干出些蠢事。”
道慧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也不知如何再问,只得连连点头。
二人很快便出了门,陆商鸣这么个翩翩公子走在这嘈杂的街市之上,就好似一袭洁白柔滑的绢布掉进了大染缸中一般,只是这白绢偏是染不上半点俗气,叫人忍不住驻足侧目。
那些拿性命跑江湖的人瞧见了,有的还吹起了口哨,见陆商鸣毫不理会,哈哈大笑着只顾饮下手中的酒水。
陆商鸣怒火更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忽觉手臂被一人拉住,正要发作,转头来竟瞧见抓着自己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孩。
旁边的道慧问道:“小朋友有甚么事吗?”
男孩指了指上头,陆商鸣顺着方向往上看去,哪里树木茂密,根本瞧不清有甚么物事。
那男孩道:“我家的九九在树上呢,哥哥帮我拿下来好吗?”
九九?陆商鸣仔细瞧了瞧,忽的发现那一大片叶子下头探出一条翠绿色的青蛇,正吐着红信子,好似在望着自己。
他不由地惊了一跳,这蛇他怎会不认得,正是他内功的天敌竹叶青,虽说因为八荒心经的缘故被竹叶青咬上一口也没甚么大碍,可至少也会疼上一两天罢。陆商鸣反身退了几步,说道:“你的九九怕是被那蛇给吞了。”
男孩却未如意料中那般痛哭,反而面露诧异:“哥哥,它就是我的九九。”
土匪的孩子当真古怪,陆商鸣心中暗骂了几句,便听道慧说道:“小施主莫急,小僧去救它下来。”
陆商鸣心知道慧若被咬伤,那可就是必死无疑了,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拉住,却见道慧转过头来,奇怪地望着自己,只得咬着牙,故作轻松道:“你轻功不行,我来。”
陆商鸣脚底轻轻使力,便飘然而上,稳稳地落在枝头,他这回与那竹叶青面面相觑,才知这蛇足有两尺来长,毒性想来亦是剧烈的很,只见它弓起了身子,好似对侵犯领地的陆商鸣极不满意。
陆商鸣壮着胆子靠近了些,忽听那底下一声叫喊,“小心。”他连忙向后一躲,顿觉失态,冲方才呼喊的道慧骂道:“笨蛋,莫要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