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鸣晓得要以完颜新存的功力,就算几日不吃不喝不睡皆不会有甚么大碍,换句话说,自己这边的行动会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
洪凌怒道:“老贼你前世不知积了甚么福气,若只有我一人掉到这里与你同归于尽也就罢了,此刻连累了两位少侠,我若晓得出口,怎会不带他们出去。”
完颜新存如今冷静下来,知她说得不假,只得在四处仔细观察,只见这河流已占据了洞窟的大部分空间,石块嶙峋的河岸仅有一丈多宽,他跳跃着往里头走了几步便可瞧见洞壁,上头坑坑洼洼,还有刀斧的痕迹,显然是人工劈凿出来的,他害怕上头做了机关,不敢伸手去摸。
洪凌道:“当日我与父亲来时,出口还未建好,而且如今被水这么一冲,恐怕出口也被毁了。”她瞧着湍急的水流犯了难。
道慧忽然道:“小僧临走时,师父曾说过,若是在林子里迷了路,便可顺着河水前行,定能寻着人家,不知这里可不可行。”
陆商鸣登时省悟:“你说得不错,原先的出口可能是毁了,可也很大可能这河水又冲出一条新的道来。”方才道慧几番舍命相救,他的气也渐渐消了。
完颜新存闻言笑道:“小小的寨子也设下这般大的机关,南人心计之深老夫当真佩服的紧。”
“你倒会拐着弯子骂人。”陆商鸣冷笑道。
洪凌附和:“与你们金狗屠杀咱们宋人百姓相比,这点机关又算得了甚么。”
完颜新存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陆商鸣一面顾及身上伤势,一面要提防完颜新存将人质救走,走得很是缓慢,五人便这般走走停停,沿着河流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只见前头有一处巨大石壁阻挡,河水因此而分开向两边狭长的甬道中流去,陆商鸣走得近了,才瞧清那石壁上嵌有几道极深的凿痕,组在一起,好似一扇门户的模样,不禁叫道:“此处便是出口了罢。”
这地洞并非甚么熟识奇门遁甲之术的人所造,但求困住敌人便可,没有甚么机关密道亦在情理之中,完颜新存闻言细看,果然发觉壁上有道极是厚重的石门,他深吸了口气,运功于掌上,用臂上力量推将出去,谁知那石门仿佛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道慧忽的叫道:“陆施主你看,此处有奇怪的物事。”
陆商鸣俯身望去,只见自己脚旁确有一团东西,踢将过去,“哗啦啦”地作响,可惜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便叫道慧拿起来看,原来是一条半截露在外头的锁链,道慧拉了拉,便发现另半截一直连到了石壁里头。
洪凌皱眉道:“这定是外头开门的机关,你们瞧这石门破损得很是厉害,便有锁链显露了出来。”
陆商鸣道:“不错,这石门是人工所凿,必然比不上那天然而成的石壁,在流水冲击之下有所破损也不足为奇。”
完颜新存飞身而至,陆商鸣带着完颜谦一口气反身闪到丈外,胸口一阵沉闷,只见完颜新存一把抢过道慧手中的锁链,两腿扎了个马步,吸气猛地向后一拽,谁知“砰”一声,锁链立时被生生扯断,他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望着手里断裂的锁链大失所望。
陆商鸣斥道:“这链子在水中浸得久了,万万吃不住这般大的蛮力,老金贼,你做的甚么好事!”
完颜新存登时恼了,发了疯似的挥拳往那石门上打,只见石壁上扑朔朔地不时有碎石落下,可石门却兀自巍然不动,竟连它与石壁间的缝隙亦是长满了水草,仍没有半点可以着力的地方。
22.老夫人
洪凌道:“想不到此门设计得如此精巧,莫非当真只能从外头打开不成。”
陆商鸣沉声道:“不过是有人的功夫未学到家罢了,对付这石门不用巧劲怎还妄想能够推的开去。”
完颜新存一时语塞,心道自己自幼修习的是至刚至猛的神功,每一招一式皆是直来直去,毫无半点巧劲,此刻正如这小子所说,若是与石门硬碰硬,确实讨不了甚么好处。他忽然笑道:“小子你内功不济,身子形同废人,有何资格在老夫跟前逞能。”
陆商鸣心中愤恨,抓着完颜谦的手掌不由地加重了几分力道,疼得完颜谦直哼哼,完颜新存勃然大怒,伸手便要来抢,刚拆了一招,忽听道慧叫道:“大家快过来。”
完颜新存停下攻势问道:“小和尚又发现了甚么?”
道慧此时已走到了左侧的狭长甬道的入口之处,这里比另一条甬道要稍宽一些,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肯定地说:“小僧闻见了炒菜的香味。”
完颜新存冷冷地道:“老夫怎么没闻见,是小和尚你饿得发梦了罢。”
道慧贪婪地深吸了两口,嘴里满是馋涎,说道:“绝错不了,这股香味小僧从未闻过,不知是甚么菜肴,竟有这样的香味。”
完颜新存笑道:“该不是甚么鸡鸭鱼肉罢,小和尚你定然是没吃过的。”
洪凌却猛然醒悟,叫道:“是了,按照咱们行走的方向,这里离吴三公家的菜馆子倒是不远,小师父闻见的应是三公前几年在山中发现的奇珍,唤作‘香菇’,绝非甚么荤食。”
道慧说道:“依小僧之见,既然此处能闻见香味,那往此道上走定然不会有错”
陆商鸣探头仔细瞧了瞧,这甬道勉强只够一人侧着身子通过,自己带着这完颜谦行路必是不便,不过完颜新存那老贼身形壮硕高大,恐怕更难同行,陆商鸣不禁想看看他的窘迫样子,便最先附和道:“道慧,你走在最前头,我跟你走。”
洪凌亦道:“少侠,我在你后头。”她很是聪明,心想万一让完颜新存抢了先,陆少侠手中的人质便很可能被他抢走。
完颜新存见他四人尽皆动身往甬道深处中走去,一时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这道路着实狭窄的紧,饶是他有极其深厚的功力,此刻亦得处处受制,施展不开手脚,脸上身上不知被那突出的尖石划了多少道口子,发起怒来,一对拳头四下乱打,倒的确将那甬道一路都打得平滑了些。
道慧愈走愈觉得香味渐浓,肚子不自觉地打起了鼓,他身旁的陆商鸣听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道:“如今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吃。”
道慧认真说道:“但凡喜好厨艺之人,闻见如此神奇的香味,定会忘却烦恼,心情舒畅。”
陆商鸣暗忖自己痴迷武学,道慧执着厨艺,说起来倒是同一路人,他正走着,忽觉一阵微风扑面,确有奇异香味传来,放眼一看,见这甬道似已到了尽头,不由道:“快些走,咱们就要到了。”
道慧赶忙连走几步,谁知一心急,双脚便走岔了,一个踉跄向前跌去,却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两边比之前宽阔了许多,沿着那河水流动的方向还可隐隐瞧见些阳光,正从地上的缝隙中透将进来。
陆商鸣正要走出甬道,忽听身后风声有异,霎时间头顶碎石纷纷落下,若要砸到脸上,势必会头破血流,他不得以回臂抵挡,便在这一时松懈之际,身旁的完颜谦便被人从上头提起,“咻”一下飞出甬道,完颜新存的声音也同时传来,“老夫去也。”
头顶碎石如冰雹般源源不断地砸落,陆商鸣此刻根本腾不出手,心想甬道两旁定是受了完颜新存掌力所击,他目光瞥见那完颜新存将道慧震开丈外,一拳向前打出,整个地洞登时摇晃起来,而那透出阳光的石壁上竟被他生生打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几位小朋友就好好呆在这罢。”完颜新存将儿子完颜谦夹在臂下,闪身从窟窿中鱼贯而出,反手一挥,便有数块巨石轰然而下,将窟窿严严实实地堵住,原本明亮起来的地洞此刻再次回归了黑暗。
完颜新存余力未消,陆商鸣与洪凌兀自困于甬道之中,道慧心急之下,飞身扑来,以血肉之躯挡在上头,要护着二人冲出甬道,谁知头顶的石块落下,正砸在他的背脊之上,道慧一声闷哼跌倒在地。
刚出甬道的陆商鸣一手将洪凌推到外头,一手抓住道慧的手臂,方将他拖拽出来,而道慧的身上已被尖石刺破了许多伤口,鲜血一下子便将僧袍染得绯红。
“你不要命了么。”陆商鸣一把提起道慧让他坐好,自手掌“劳宫穴”缓缓递入内功,怎奈真气着实有限,虽运功到大汗淋漓,道慧的伤势仍未见好转。
他不由有些急了,却见道慧悠悠醒转,口中说道:“小僧没有什么大碍,洪施主,若能品尝到吴三公师傅的手艺,再将那叫香菇的物事带回少林,小僧的伤便会好了。”原来方才完颜新存打开了一个窟窿,那香菇的味道立马涌了进来,此刻仍然萦绕在这小小的地洞之中,叫人垂涎欲滴。
洪凌叹道:“小师父,我答应你便是,陆少侠,这外头离三公家很近,方才那般大的动静,定引来不少的人,不知他们能否替咱们凿开一个出口?”
陆商鸣见道慧说话条理清晰,暗忖好在自己传了些内功给他,不然像方才那样被石头击中必死无疑。他舒了口气,起身伸手在那石壁上探了探,摇着头说道:“那完颜老贼有心要我们死在这里,若非有与他功力相仿的高手相助,绝无打通此处的可能。”
洪凌闻言忍不住失声痛哭,“壮志未酬反被金狗害死,我此刻终于明白岳爷爷的心思了。”
陆商鸣道:“只要我功力一恢复,出去又有何难。”他心想今日先是与老贼对掌,后又费力挟持完颜谦,方才还替道慧推宫过血,伤势免不了又得加重几分。
他以食中二指在腹部丹田处一探,估摸着若要痊愈怕是要等上个四五天的光景,此处有水有鱼倒也无妨,只是耽搁这么久,也不知外边会变成甚么样子,更何况还有个被自己丢下的南宫羽。
三人正发着愁,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陆少侠可在里面?”饶是甬道路窄弯多,这句话语传将过来时仍是气息充沛,没有减弱半分。
陆商鸣登时反应过来,叫道:“老夫人你果真未死。”
那老人“嘿嘿”的笑了几声,众人只觉迎面清风阵阵,一道人影便从甬道中闪出,立在众人前头,她手中执了火把,幽光将她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道慧失声叫道:“南宫家的老夫人!”他虽之前已听陆商鸣猜测老夫人假死之事,此刻见了本人仍不免吓了一跳。
陆商鸣冷笑道:“跟了我们一路,老夫人当真好脚力。”他心想自己受了伤未能发觉也就罢了,可完颜新存那样的高手竟然也没能察觉,不由暗叹这老夫人的武功真乃深不可测。
老夫人道:“陆少侠,其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到了大堂之上,隐约听见地下有人说话,才打开了机关入口寻到这里,那完颜老贼的恶行我都听在了耳朵里,洪姑娘请放心,老朽俗事一了,便替你打发了他。”
想不到这老太婆听力也这般了得,陆商鸣哪肯服气,当下便暗起了敌意,沉声质问:“你先是装死,后又嫁祸于我,究竟有何目的。”
老夫人叹道:“你刚来南宫家时,我便知晓你武功极好,原本想借你之手替我查清楚一些事情,没想到你倒是个硬脾气,却是逼不得的。”
陆商鸣嗤笑道:“那是自然,你若一开始便当面相求,我或许能帮你一把,如今再要我为你南宫家的事担心,便是痴人说梦。”
老夫人从他话语中听到了敌意,却只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老朽我也不再勉强,这就助你们出去。”
“等等,”陆商鸣万没想到这老夫人竟这般干脆,他反而立时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你和南宫家究竟有甚么仇怨,要对南宫羽下那般狠手。”
老夫人听见“南宫家”三字,忽然苦笑着摇头,“陆少侠,南宫羽不是南宫羽,可十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杀就能下得去手的。月儿与我说了,南宫羽已来到此地,老朽会再与他确认一件事情,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今晚老朽定会来将实言相告。”她说罢飘然出掌,那堵在出口的巨石应声碎裂。
阳光和香菇的味道登时涌进,“陆少侠,当日犯下嫁祸于你的罪过实属迫不得已,还望少侠原谅。”
陆商鸣还要说话,眼前却是空无一人,老夫人已去得远了。
洪凌虽听得云里雾里,可得知城中有这样一位高手能与完颜新存相抗,心下仍是欣喜不已,脸上早已转悲为喜,扶起受伤的道慧便出了洞口。
23.毒手
话说老夫人出了洞口便依旧扮作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沿着街道往南宫羽如今的住所去了,她之前专门找过月儿,得知陆商鸣猜中了自己假死之事,便一面前去探探陆商鸣的底,一面让月儿将南宫羽带来此地,也省得东奔西跑。
南宫羽此时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已派了人四处去寻找陆商鸣的下落,那街上的村民明明说了陆商鸣此刻正在当家的宅子里,可跑去一看,宅子里头却有许多宋兵把守,怎能不叫他担心。
“咚咚”轻而缓慢的敲门声响起,南宫羽心想许是来报信的探子,急忙将门打开,眼前的人却让他惊得呆了。
“怎么,见到奶奶不高兴么?”老夫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南宫羽反手将门关上,忙扶着老夫人进屋,问道:“奶奶您怎么……”
老夫人也不答话,自顾自坐到了茶桌前,才缓缓说:“我是假死。”
她说得极是轻巧,在南宫羽听来却是最匪夷所思的事,忍不住追问道:“这是为什么?”
老夫人扭头望着南宫羽,眼睛里满是慈祥,“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五岁,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南宫羽奇道:“奶奶您说什么呀,您不是看着我出生的吗?”
老夫人叹道:“这些年来,我只想着如何对付你的父亲,却没有照顾过你一天,甚至还对你满怀恨意,好几次想将你杀了。”
南宫羽如遭五雷轰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又听老夫人说道:“你父亲几日前已被我所杀,我也算报了南宫家的大仇了,只可惜……”她欲言又止,泪眼婆娑。
南宫羽按捺不住,问道:“您……为何要杀了父亲?他不是您的儿子吗?”
老夫人摇着头道:“当日你爹假装被金狗残害而流离至此,我儿子南宫堂见他衣衫褴褛,怀中还有一个五岁的孩童,于是便好心将他收留,谁知他反而勾结金狗,将堂儿与我当时才三岁的孙子偷偷关押起来,要挟我将南宫家的家业统统交付于他。”
南宫羽愣愣地说:“我不是……南宫羽?”
老夫人点了点头,言语间激动起来,“那个被藏起来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南宫羽!而你爹,那个恶魔,不止假称是我的小儿子来利用南宫家与金狗互通消息,还害得我近二十年来无法与亲人相见,十日前我便在多番追问无果之后,忍不住将他杀死。”她说得双眼通红,好似要喷出火来。
南宫羽不禁问道:“若我爹真有心谋夺南宫家,为何不将奶奶你杀……”此话未免太不尊重,他便只说了一半。
老夫人冷笑道:“他那点武功皆是我改了招式传给他的,他有甚么本事杀我!”她的眼睛忽然盯着南宫羽,口中喝道:“我二十年来每天都注意着你爹的一举一动,也曾见你与那些金狗有所联系,是也不是!”
南宫羽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是爹爹让我做的,我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