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慧自知太过小心,只得赔了个不是,两只眼睛仍紧紧盯着陆商鸣不放。
陆商鸣被他这么一叫唤,原本的气势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此刻碍于形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谁知那竹叶青好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绿豆大小的招子兀自随着陆商鸣的身体转动。
陆商鸣一咬牙,飞快地伸出手去,若是能一掌将这畜生击毙倒也罢了,偏偏得控制力道,不可伤了它的性命,他这出招时自然而然便慢了一些,怎料那畜生忽的张口,便要往陆商鸣手上咬下。
道慧瞧在眼里,当下便一跃而起,想要拦在陆商鸣前头,用自己的手去喂那竹叶青的毒牙。
陆商鸣不愿害道慧送了性命,左掌轻轻在道慧后背一托,便将他的去势变了方向,可仓促之间,力道不准,道慧身子一歪,竟往陆商鸣身上撞去。
就在这混乱之中,陆商鸣只觉右手手背钻心一疼,料想定是被竹叶青咬中,索性用食中二指掐住竹叶青的七寸之处,堪堪将它抓在手里,便与道慧撞成一团往树下摔去。
“扑通”陆商鸣只觉一旁尘土飞扬,身下却软绵绵的,急忙跳起,原来是道慧有心要做人肉垫子,方才在下落之时,将两人的位置调整了些许。
男孩接过竹叶青,欢快地跑走,周围的人敬佩陆商鸣是条硬汉,纷纷前来相交结识,陆商鸣将受伤的手别在身后,硬忍着在体内快速蔓延的毒液,冲道慧说道:“咱们快些回去。”
道慧心知他定是让那竹叶青咬了,也未得陆商鸣允许,一把将他抱起,脚底生风,冲散了人群,便往住处狂奔。
陆商鸣此刻已觉着胸口气海翻腾不已,口中兀自骂道:“你好大胆,我……我杀……”他说到一半再没甚么气力,只得由着道慧将他横抱在手,一时间好似街市上的百姓皆在笑话自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陆商鸣一被放到榻上,便盘腿而坐运转八荒心经的真气以逼出毒液,只是这次要比当日的毒性强上多倍,虽不会有甚么大碍,这四五日间却也动手不得了。
道慧跑得满头大汗,此刻兀自喘个不停,瞧着陆商鸣肿起的伤口心疼不已,道:“小僧去向洪姑娘讨些解药来。”他说着便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一丝孱弱的声音,“别走。”
近乎命令的口气却让道慧的心一下软了下来,陆商鸣如今形同废人,尝尽被人背叛、追杀痛苦的他下意识中对独处有着深深的惧意。
道慧忙道:“小僧不走便是,只是……陆施主你还好吗?”他又急又气,急的是不知陆商鸣究竟能否安然度过此劫,气的是如此境况下,自己竟帮不上一点的忙。
“闭嘴。”陆商鸣只觉得这和尚啰啰嗦嗦的,吵得脑袋都大了,“给我念经。”
道慧急忙将嘴边的话咽下,就这么望着陆商鸣默念起自己最熟悉的观音心经,一面乞求观世音菩萨显灵,心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陆施主是个大好人,弟子道慧愿以自身性命来换他平安无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般过了两三个时辰,陆商鸣才缓缓睁眼,正瞧见眼前的道慧嘴唇一启一合,仍在默念经文,不禁心下感激,说道:“别念了。”
道慧这才发觉陆商鸣已醒,只是他面容憔悴,全无往日的精神,问道:“陆施主伤势痊愈了吗?”
陆商鸣道:“行走是无甚么妨碍,不过要运功武斗却是不行,你可要好好记下,这竹叶青是你我功夫的克星,千万要小心。”
许是他太过虚弱,这般柔和的话语叫道慧听来反倒有些不惯了,他见陆商鸣想要下床,忙去相扶,却被一把推开了。
“方才之事,我若不是见你有一片救人之心,现在便饶不得你,可莫要造次。”陆商鸣扶着床站直身子,之前坐得久了,双腿还有些发麻。
道慧心道陆施主既已恢复了这古怪性子,便应该没甚么大碍,是以他虽是挨了骂,心中却也欢喜。
陆商鸣见道慧笑脸盈盈,似觉自己说话过分了些,便道:“这几日你与我同住罢。”
道慧闻言心中大喜,他生怕陆商鸣反口,面上不敢显露,说道:“小僧去打盆水来。”
“站住,”陆商鸣斥道,“我自己会走,你跟着便是。”
道慧“嗯”了一声,与陆商鸣一道出了房门,刚一转身,便见跟前跌跌撞撞跑来个大汉,道慧怕他伤了陆商鸣,急忙拦在前头,行佛礼道:“施主有何要事?”
那大汉叫道:“金狗,金狗来了,少当家她请二位少侠前去相助。”
“金人?”陆商鸣暗暗心惊,此地乃是大宋地界,金人怎能明目张胆地入境,定然是有甚么高手在背后撑腰,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虽说自己的武功暂且使不出来,可愈是困境,陆商鸣愈是不愿服软,他心中愤恨,拉起道慧便走,“他们在哪。”
19.金国高手
小南海一面临山,一面临江,只有两条大道可通向龙游城中,那金人的车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忽然就出现在了守城人的视野之中,初时还道是甚么来借路的商贾,谁知那马车上头高高立着金国的国旗,好似有意显摆。一时间,金人进攻的消息便在城中传了开来。
当陆商鸣与道慧赶到时,城门已牢牢关住,少当家洪凌命人将他二人带上城楼,陆商鸣站在高处望去,才瞧见城外头正停着一辆马车,除了那飘扬的金国旗帜,竟瞧不见一个金国士兵,反而是四五十个宋兵打扮的站成两列,将马车簇拥在内。
来人若不是有极大的派头,怎能使得宋兵为他开道,洪凌气得直咬牙,高声骂道:“尔等身为大宋子民,怎的帮金狗欺负咱们,真不要脸!”
那些个宋兵却是毫不理会,尽皆呆呆望着前头。
洪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朝着身旁的汉子一伸手,说道:“拿箭来。”
汉子去取了弓箭交到洪凌手中,只见洪凌拉起弓,将箭头对准了那为虎作伥的宋兵,骂道:“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狗官,吃我一箭。”她立时松手,箭脱弦而出,却在半路变了方向,径直往那马车中射去。
原来洪凌方才不过吓唬他们罢了,怎会真的杀害宋人,她真正的目标却是那马车中的人物。可宋兵哪里知道这些,纷纷抱头逃到一旁,登时乱了阵脚。
此声东击西之计原是甚好,可那支箭却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停在了半空之中,洪凌不禁心生奇怪,谁料那箭头又忽的掉转了方向,竟往回射来,陆商鸣瞧得仔细,那箭上的力道比原先还要大上许多。
洪凌大惊之下,身子却怔在了原地,忽觉一股清风扑面而来,一道人影闪到跟前,原来是道慧挡在了前头,只见他左掌一划,右掌裹着劲风拍出,那箭矢登时断成两截,落下地去。
“想不到这小小的匪寨中竟有这等高手。”马车中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那马车分明离得较远,可这男人的声音却好似就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振聋发聩。
陆商鸣凑近了道慧,轻声道:“马车里有高手,他这一手传音的功夫,恐怕武功绝不在我之下。”
道慧却不惧怕,喝道:“施主你既为金人,为何要咱们宋人为你卖命。”他指的是守着马车的宋兵。
马车里的人笑道:“我瞧你方才的掌力,内功是出自嵩山少林,可这掌法嘛,嘿嘿,说来咱们也是一路人。”
道慧未能将陆商鸣新授的内功学会,情急之下,倒用上了原本的少林运功路子,他听了“一路人”三字,再瞧见身旁众人的脸色皆有怒意,急忙喊道:“小僧是宋人,怎会与你金人是甚么一路人。”
那人听了越发笑得大声了:“少林寺如今乃我金国国土,你又哪里是甚么宋人了。”
洪凌叫道:“你这狗贼莫要挑拨离间,有本事出来说话。”
“少当家好大的口气,谦儿,你便去会会绣云剑庄凌瑶仙的高徒。”那男人话音刚落,马车中便掠出一道青影,立在城门前头,原来是个翩翩少年郎,相貌很是不错。
陆商鸣这才晓得洪凌竟是凌瑶仙的弟子,他曾听南宫羽提起,绣云剑庄庄主凌瑶仙的散花八剑天下无双,可这洪凌使的却是鞭子,当真奇怪。
洪凌取下腰上的鞭子,叫道:“我不过跟凌庄主学了点皮毛,未能有幸得见那精妙剑招,不敢称甚么高徒,不过我这银丝鞭法,对付你们这班金狗,却是绰绰有余。”她不顾旁人阻拦,当下跃下城楼,甩着鞭子站到那唤作谦儿的年轻人身前。
“在下完颜谦,见过洪女侠。”他晓得洪凌的名字,看来早就事先做足了准备。
洪凌见这人生得细皮嫩肉,倒不像女真族人,想必是甚么投靠金狗的宋人,心中怒火更炽,扬鞭便上,“少废话,看招。”
完颜谦不紧不慢,躲了开去,才取出一对短戟,便要避过鞭子的优势欺身上前,洪凌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将那银鞭耍得是密不透风,她这套功夫唤作银丝鞭法,便是要将这鞭子当作柔丝一般,绵密之余又是坚不可摧,这一旦缠了上去,便叫人怎么也躲不开了。
可那完颜谦也非等闲之辈,这短戟中原武林用的不多,众人并未见识过它的厉害,此刻在完颜谦手中舞起,仿佛是他的手臂暴长了一尺般,端的是沉稳有度,攻守兼备。这边厢长鞭方至,他便用短戟制住,身子借机上前了几步,这般几个回合下来,他虽初时受制,此刻离洪凌近了,反而渐渐占了上风。
洪凌急忙回鞭,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一时间银光闪烁,好似无数梨花缤纷绽放,那完颜谦笑道:“姑娘舞得真好,可谓美人美招,当真叫我仰慕得紧。”
洪凌哪受得这般欺辱,心下一急,便已犯了武学大忌,她立时出鞭,气劲自手上迸出,可她终究真气有限,待传到鞭子末梢时,攻势已减,那完颜谦瞧见机会,登时纵身跃起,趁着洪凌无力回守之际,便一戟往她身上刺去。
他眼见便要得手,正自得意,忽觉头顶风声大作,急忙抬头,只见一人正从城楼上跃下,赫赫掌风正往自己这边扫来,他急忙侧身避过,谁知那来人掌力极是浑厚,完颜谦只卸去了五成力道,身子不自主向后退去。
洪凌大喜过望,挥鞭赶上,眼见着刀刃般的鞭子便要劈到完颜谦脑袋之上,蓦地瞥见马车门帘微动,鞭子忽的便被人牢牢拿住,任她如何用力,仍是收不回来。
众人看得仔细,正是一个锦衣男子徒手抓住了洪凌的银鞭。陆商鸣在城楼上亦看得微微心惊,想不到这须臾之间,这男人竟能赶在鞭子前头,而且光凭肉掌便将利刃抓在手中,这人的内力当真深不可测,若与自己打将起来,怕是几天几夜都难分胜负。
那马车上又走下一个年轻人来,冲着完颜谦笑道:“哥哥忒大意了,差点儿死在美人裙下。”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觉这人与完颜谦,还有那锦衣男子的相貌皆有几分相似。
“恭儿,谦儿,你们好好瞧清楚了,宋人诡计多端,最擅长的便是以多欺少的伎俩。”锦衣男子一用力,将鞭子从洪凌手中夺来,掷在地下,登时尘土飞扬。
这锦衣男子身形高大,轮廓分明,眉目间尽是倨傲之气。
洪凌闻言骂道:“对付金狗,没有甚么江湖规矩,快些交待,来这里究竟有甚么目的。”
无论是长相抑或是行为举止,这完颜恭简直与他哥哥完颜谦有八九分相似,只见他笑道:“美人儿莫急,我来告诉你,家父便是金国第一高手完颜新存,这次来便是要接手你们这个寨子。”
他倒很是爽快,洪凌啐了一口,道:“咱们这里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子,绝不会向你这狗贼投降。”
完颜新存放声笑道:“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小姑娘你何必要各位好汉陪你一起送死。”他话音未落,双拳向前推出,只见那城门应声断裂,轰然倒下,连带着一旁的石墙亦裂开了数道口子,“老夫会在此驻足几日,若是有人想趁机逃跑的,那便莫怪老夫不留情面。”
完颜新存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去,洪凌失了兵刃,只得被完颜谦兄弟两推搡着在后头跟着。
道慧气不过,便要发作,谁知却被人拉住,转头一瞧正是是陆商鸣拦住了自己,不禁急道:“洪施主有难,小僧不能不理。”
陆商鸣道:“这人武功高强,你上去亦是白白送死。”
道慧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陆商鸣冷笑道:“这城中属洪凌的宅子最好,他定然也会住在那里,咱们且看几日,只要我功力一恢复,此处便是他三人葬身之地。”
道慧叹道:“只恨小僧没有施主这般地武功,不然定不让他如此为难洪施主。”
陆商鸣忍不住骂道:“你今日怎么张口闭口的洪施主,怎么,你小子莫非动了春心?”
道慧显是慌了,忙道:“陆施主莫要乱说,小僧对洪施主只有敬佩之意,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陆商鸣道:“若是被我发现你说谎,我便废了你的阳根。”
道慧双手合十,颤声道:“陆施主要相信小僧,小僧绝无半句虚言。”
陆商鸣眼睛一翻,不再理会道慧,心中想起那完颜新存的事来,要收服这寨子根本无须金国第一高手亲自动手,况且还要驻足几日,他一定另有要事才会藏身于此,只是自己一时间实在猜不透这内里究竟有甚么乾坤。
“莫非又与六合圣教有关。”陆商鸣喃喃自语,心想这圣教与金人的确有些往来,他沉吟半晌,忽觉身旁好似安静得出奇,不禁转头一瞧,只见平日里最爱说话的道慧此时正低着头,一副有口难言的窘迫模样。
陆商鸣抓住道慧的手臂,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
道慧被他点中了心事,再也按捺不住,说道:“小僧不是有意隐瞒施主,其实日前小僧听到一个消息,六合圣教教主慕容弦会来此地。”
“甚么!”陆商鸣一时情急,手劲猛地大了些,反而扯着自己的真气,咳嗽了几声,才道,“你怎么不说?是哪里来的消息?”
道慧心想此事还是自己抗下的好,莫要再让陆商鸣去责怪南宫羽,只得诓道:“是师父传书于我……”
“方能?”陆商鸣打断道,“难道,他也要来?”
道慧点了点头,却见陆商鸣像是听到了甚么紧要事,犹如五雷轰顶,连着后退了几步,兀自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前头。
且不说与慕容弦之仇不共戴天,陆商鸣清楚记得,他与少林寺的方能曾有一面之缘,如此一来,恐怕黑白两道都会对自己下了追杀令,而如今却提不起半点真气,又怎能应对这接二连三的仇人。
陆商鸣又气又恨,冲道慧骂道:“你为何要瞒我!”他此刻恨不得一掌将道慧击毙,可想起现下伤势未愈,一腔怒火尽皆化成了凄楚之意,反复低声自语:“想不到我又得输给那慕容弦,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20.机关
道慧一时间没了主意,他未曾想到陆商鸣竟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自己原是一片好心,想着大魔头慕容弦身边高手无数,己方势单力薄,而此刻陆施主又身负重伤,再加上来了个金国第一高手,师父若能赶来,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可道慧怎会知道陆商鸣与慕容弦之间的仇怨,若陆商鸣早些得知消息,断然不会以身犯险,在那竹叶青面前逞能了。
如今后悔亦是无用,只是陆商鸣心口这股气怎么也顺不下去,盯着道慧骂道:“忘恩负义,你给我滚!”他此时已被怒火蒙了心智,草草地甩下这句话来,自顾自地往住处疾行,未及听道慧再说一言半字,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