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慧看着陆商鸣的脸色由阴转晴,才稍稍放下心来:“我没事吧?”
“没事,吃吧。”陆商鸣胸口处因伤痛而引起的沉闷感已一扫而空,虽然这素面淡而无味,他还是勉强咽了下去,吃了两口,反而觉得好吃起来。
道慧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向小二要了两碗素面,向陆商鸣说道:“施主尽管吃便是,小僧我平日里最爱结交像施主这样的侠客,这顿饭由小僧做东。”
“侠客?”陆商鸣将脸上的不屑掩饰过去,他还得好好想办法让这个和尚跟着自己,这样就不怕会发生之前那般晦气的事了,“不知小师父千里迢迢来到这苏州府有何要事?”
道慧故意压低了声音:“师父给了我一封密函,命我去寻一户人家,再将密函交给当家,说是事关重大,不可有误。”
陆商鸣听得直犯迷糊,这和尚是真疯还是假傻,说了是密函,怎的还向外人去说,不由问道:“你就不怕跟我说了,我会把你的密函夺去?”
道慧哈哈一笑:“我见你的样子不是坏人,你又认得我师父,更何况是我主动与施主结识,并非是施主别有用心。”
“那你倒是说说,你师父让你去找谁?”陆商鸣心里暗笑,刚才已经看穿你所谓的师父是个武功低微的无名和尚,看你这个家伙能编出什么来。
道慧见四下无人注意,方轻声说:“是一户姓南宫的人家。”
“什么?”陆商鸣几乎要叫出声来,南宫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他极力地克制内心的激动,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要找的人都叫甚么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道慧的脸上有些惊讶,“怎么?施主又认识?”
陆商鸣见道慧毫无机心,便也不想再寻借口,摇了摇头说:“我也正想找一个姓南宫的人。”
“我就说了,”道慧欢喜得很,连刚端上来的面都没去吃,“小僧与施主相识是佛祖安排的缘分,咱们目标一致,不如就结伴同行罢。”
这话正中陆商鸣的下怀,语气却依旧不冷不热的,“如此也好,你我路上能有个照应。”他瞧着道慧的浓眉大眼,怎么看都不是穷苦和尚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急忙问道:“小师父出家前俗名怎么称呼?”
道慧顾着吃面,并没有发觉陆商鸣脸上的不对劲:“小僧我自小便在少林寺长大,没有什么俗名。”
陆商鸣闻言心中狂喜,怪不得这和尚一念经,自己的伤痛就消失了,按照事情的发展,他就应该是南宫家留在少林寺的后人,也就是说,道慧很有可能就是南宫羽。
“咱们快出发吧。”陆商鸣拉起道慧就要往外走,他急着想要肯定自己的想法,“快告诉我,南宫家在哪里?”
道慧却呆呆地愣在原地,缓了好半天才说:“小僧忘记了。”
03.不得有误
陆商鸣突然有了杀人的念头,若是从前的手下对他这般敷衍戏弄,早就被他一掌当场击毙,可这回对方很可能是他存活下去的保障南宫羽。
“说,为什么会忘。”他只能硬生生将举起的手掌收了回去,任由发泄不出的真气在气海中翻腾。
道慧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实在过意不去,小僧走得太急,一时就给忘了,不过小僧记得,师父说的地方就在江南。”
陆商鸣长长地舒了口气,才让脑袋冷静下来,“所以你才到了苏州?”
道慧捣蒜似的点头:“小僧正打算从这里开始寻找,一路往南,定会有南宫一家的消息。”
“那别耽搁了。”陆商鸣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却听到道慧在后头叫道:“面还没吃完呐。”
“你不是说,师父的命令不得有误吗。”陆商鸣面露愠色,明显有些发火了。
道慧急忙放下钱,追了上来,“施主教训的是,小僧险些误了大事,罪过罪过。”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北边拜了一拜。
陆商鸣看着好笑,心中却忽然生出一番感叹来,自己任教主之时,虽然受尽了无数教众的朝拜和马屁,如今想想,那些人中有几个是道慧这般真心实意的,只怪当时不察,否则也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道慧瞧见陆商鸣紧锁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责怪自己没长记性,耽搁了对方的大事,又连着说了几次对不住,宽慰道:“施主莫急,小僧再好好想想,或许就记起来了。”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莫离开我半步,不然,我绝不原谅你。”陆商鸣趁机将这个疑似南宫羽的笨和尚拴在了身边。
道慧笑道:“那是自然,小僧与施主这般有缘,本就该风雨同路。”
“别说什么有缘有缘的了,”陆商鸣不耐烦地说:“听着让我恶心。”
他这话甚是难听,道慧却并不生气,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施主现在打算去哪?”
陆商鸣方才还有些后怕,若是道慧被自己的话吓跑了,他是绝不会放下面子去把人求回来的,可没想到这人根本没有在意,此刻说话不由地软了一些,“我打算去武林人士聚集的地方问一问。”
道慧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施主当真聪明,小僧怎就没有想到。”
“你是第一次下山吧。”陆商鸣见惯了教中那些精明有谋的老江湖,这回碰上个蠢和尚,倒也觉着有些新奇。
道慧点点头,只见陆商鸣轻轻一笑,口中又说道:“你跟着我,没人能欺负你。”
“那可多谢施主了。”道慧作了个揖。
陆商鸣暗忖自己这刚踏入江湖,便收了个跟班,实在不错,他走在前头,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间茶寮,里头正坐着几个手握兵器的粗犷男人。
他快步走了上去,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冲小二故意拉高了声音叫道:“小二你冲壶茶过来。”
小二应了声好,便提着茶壶来了,刚要替这两位客官倒茶,却忽然被这个书生打扮的人抓住了手臂,手中的茶也泼到了地上,“客官你这是做什么?”
“我问你件事,可必须实言相告。”陆商鸣稍稍加大了一点手腕上的力道,自从之前吃了作恶的苦头,他已经小心了很多。
“您说便是,您说便是。”小二连声答应,方见对方松了手。
陆商鸣这才开口问道:“你这里是否常有江湖人士光顾?”
小二连连点头。
“那你可曾听过南宫家?”陆商鸣表面上向小二询问,余光却留意着所有茶寮里头坐着的武林人士。
果然,他们身后角落里的虬髯大汉甫一听到南宫家的名字,拿着茶杯的手便停了一停,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原状,将茶水一饮而尽。
尽管小二没想起有什么人提起过南宫之类的字眼,陆商鸣也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想那虬髯大汉必定有什么古怪,他也不再刁难小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呸!”他将嘴里的茶水吐在地上,骂道:“这是哪年的茶叶了,竟这般涩口。”
道慧忙倒了一杯仔仔细细地喝下,皱着眉头说:“小僧觉得还行,茶难道不都是一个味的吗?”
“笑话,茶叶的好坏那可是天壤之别,”陆商鸣站起身就走,“像这样的下等茶叶,拿来喂猪都嫌脏了猪嘴。”
道慧连忙放下一个铜板,跟着陆商鸣出了茶寮,才刚走了不远,便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好像正在悄悄监视着什么,而他看的方向正是方才的茶寮。
“你在看什么?”道慧奇怪地问。
“你一会就跟在我后头,千万别出声。”陆商鸣紧紧地盯着那个虬髯大汉。
只见那人连着喝了几大碗茶,便扔下茶钱,拿起案上的兵器,急急忙忙地出了茶寮。
道慧忍不住说道:“这人一定有古怪。”
陆商鸣往虬髯大汉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你这次倒聪明了,方才我一提起南宫家,这人便有些不对劲,想来定是知道些什么。”他原本懒得解释给这驴脑袋听,却未想到这人还是有些慧根的,“你的武功底子太差,可要小心被发现了。”
道慧从未有过这般有趣的经历,大气也不敢喘下地紧跟着陆商鸣,几乎都要贴到对方背上去了。
二人且停且走,好在没被那虬髯大汉发现,跟着拐了个弯,忽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条中间铺满鹅卵石的青石大道,道路可容四五辆马车同时经过,两旁旌旗飘扬,沿着旗杆往上看,红色的旗帜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苍鹰,用的是双面绣的针法。
虬髯大汉往身后望了望,宽阔的大道上一览无余,见没人跟着,才在一扇朱漆大门前轻轻敲了一阵,不过一会儿,便从里头探出个人来,将他迎了进去。
“哪阵风把震关东您给吹来啦,欢迎欢迎。”大堂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向虬髯大汉拱一拱手,他衣着光鲜,瞧一旁家丁的恭敬模样,应是这地方的当家。
原来这虬髯大汉有个响当当的外号“震关东”,看起来他与这当家有几分交情,当下便回了礼数,笑道:“刘老爷子您身体可好?”
刘老爷子红光满面,招呼对方坐下:“好,好,好得很。”
震关东又一拱手:“我这次刚回苏州,便瞧见了一件怪事,才空着手,没脸没皮地来拜见您了。”
“哦?什么事?还请大侠相告。”刘老爷子脸色一沉,这才显现出原先老道的商人模样。
震关东使了个眼色,直到堂上的下人全被支走,方小声说:“我今日在茶寮里听到两个江湖人正在打听南宫家的下落。”
刘老爷子花白的眉毛一皱,“什么江湖人?”
“一个白皮书生,一个是寺里的和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二人皆有武艺在身。”震关东将那二人的模样详细说了。
“这倒是奇怪,南宫家并未涉足过江湖之事,怎会有这等人寻上门去,况且南宫家甚是低调,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商人罢了。”刘老爷子将茶杯盖握在手里不住地把玩,好似在缓解他内心的焦虑。
震关东故意压低了声音:“您说是不是有人发现了咱们的事,想要调查下去。”
“若是有心查访,定不会这般公然打听南宫家的下落,恐怕他们是另有目的。”刘老爷子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便唤了下人过来问道:“是谁来了?”
下人回答道:“两个年轻人,一个书生,一个和尚。”
震关东闻言面如土色,忙起身向刘老爷子抱拳道:“万分抱歉,那两人定是尾随在下而来,在下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慢,”刘老爷子拦下了震关东,双手背在身后说:“就让他们进来罢,与其让他们查个不停,不如来个请君入瓮。”他伸出手,做了个砍的手势。
此时的大门外,陆商鸣正和道慧等着家丁的消息,他们哪里会想到这里的主人竟已起了杀意。
“雄鹰镖局。”道慧将头顶牌匾上的字念了一遍。
陆商鸣在江湖上走得不多,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从这宅子的结构上看,镖局的势力绝不会小。
大门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家丁上来作揖道:“我们家老爷有请,两位这边走。”
陆商鸣与道慧一前一后,心下着急,无心看那满庭的风景,三两步便踏入了大堂,堂前的刘老爷子见了他们,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陆商鸣也不回礼,直接往椅子上一坐,脸上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去别人家中做客该有的样子。
刘老爷子吃了个瘪,悻悻地坐回了太师椅上,勉强堆了笑容说:“这位大师快请坐,老头我最爱招待佛门弟子,想这城外的寒山寺,便是老头子我出钱修建。”
“老施主的恩德佛祖定会记下,小僧我先谢过了。”道慧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施主能有这样的善行,实在令小僧敬佩不已。”
善行?道慧这么一说,倒提醒了陆商鸣,今日答应仙人要做的善事还未完成,他“呼”一下站起了身子,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
04.镖队
陆商鸣方一起身,便发觉此举颇有不妥,他眼光扫过刘老爷子,瞧见了他脸上那大惑不解中带着些许防备的神色,不禁心想索性唬他一唬,便朝着刘老爷子身旁走去。
“好一块通透润泽的寿山石,确是真品无疑。”陆商鸣伸手在石面上轻轻抚摸,“可惜未经雕琢,只是块石头模样,不能物尽其用。”
刘老爷子急忙离座,双手护着这一尺多高的石头,好似十分惧怕它受到损害,面上依旧笑着:“少侠好见识,老夫也曾遍寻雕刻名家,可终觉他们的手艺配不上老夫这块田黄。”
陆商鸣嗤笑道:“你又能找到什么厉害人物?能在这样寿山石上雕刻的除了要有精湛的画艺,更需要极柔和的手力,天下怕是只有我能解此困局。”他全然不顾刘老爷子万般的不愿,径自便暗暗运起真气,右掌如同刻刀一般在寿山石上划落。
刘老爷子只觉双腿发软,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好在倒在了太师椅上才并未伤到筋骨,可他眼睁睁看着生平挚爱被个陌生小子当作玩物般耍弄,就像是自己身上的肉在被一点一点地割去一般,脸上登时老泪纵横,想要阻拦却根本站不起身来。
“如此便好多了,”不过半柱香时间,陆商鸣便停下了手上的功夫,“这关帝像在你镖局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老爷子闻言睁开眼睛,抹去了泪水,才瞧清楚原本的寿山石此刻已变成一座手执青龙刀的关帝雕像,那关帝眉目间不怒而威,端的是鬼斧神工,不得不叫人敬佩雕刻者的手法。
刘老爷子走近看了又看,当真爱不释手,不由叹道:“妙哉妙哉,少侠竟有一双如此神奇的妙手,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啦。”
陆商鸣受了这般称赞,似乎并不怎么欢喜,冲着道慧问道,“小师父,你说我是否做了件大好事。”
道慧这时正瞧得张大了嘴,听了陆商鸣的话当即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说道:“施主解开了这位老施主多年的心结,真可谓功德无量,此乃大善大业。”他忽然抬起头,拍着脑门说:“是了,小僧还未知施主如何称呼?”
他自从碰见陆商鸣,就施主前施主后的,之前又只顾着吃面,哪里曾问过对方的名字。
“跟你说了,你不也照样会称我一声施主,我姓陆,叫我陆施主便是。”如今陆商鸣有杀身之仇,且要避开慕容弦的耳目,本应换个身份好行走江湖,可这姓这名皆是来自父母,他始终不愿胡诌个名字来搪塞。
道慧也不勉强,又行了个礼说:“陆施主此善举佛祖定会记下的。”
陆商鸣心想既然是佛门弟子所说,想那仙人该不会再为难了,方松了口气,向刘老爷子徐徐说道:“你受了我的恩惠,便不该再有所隐瞒。”
刘老爷子的笑容顿敛:“还未请教两位少侠有何贵干?”他冷静下来,方知自己今日是遇上了难缠之人,尤其这姓陆的年轻人武功深不可测,是他平生未见。
陆商鸣趁着对方存有惧意,威胁道:“你定知南宫家的消息,还是快些相告,我可没有甚么耐心。”
“实不相瞒,老夫对南宫家确实略知一二,”刘老爷子的坦率倒叫陆商鸣有些不安,“老夫与他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