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一定找机会去瞧瞧。」
「很好、很好……」
银发绅士点着头,陷入沉默,神情忽地黯淡下来,紧接着又壮士断腕地抬起头。
「你说吧,医生。告诉我,结果。」
英治注视着他,口气沉稳地说:「和我们前次检查相较,又长大了零点五公分左右,开始压迫你的左视丘,将逐渐对你右半身的肢体和运动能力产生影响。」
「……」
「我的建议也和先前一样不变,药物无法治疗,只能一时改善外在症状。也就是说,你需要及早安排手术。」
「……」
英治不意外他没有马上点头同意。来到「耗室F」看诊的病患,都有其各自的特殊理由,无法在一般管道就医。这些患者除了背负着病痛之外,多半同时背负着比病痛更大的「东西」。有时这些患者心里面的衡量表,甚至将解除病痛列于最下位。
「谢谢你,欧阳医师。请你照上次那样,给我那些药就行了。」
英治想了想,决定婉转地说道:「贝内德先生,容我这么说吧,你一进门的时候,说了『很高兴再看到你』,记得吗?但,我并没有回答你『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吧?其实,我并不高兴一直在这间诊所内见到你,贝内德先生。」
银发绅士一愣,旋即苦笑。「嘿,别这么说嘛。还能看见『医生』,不意味着我还活着?总好过我去见上帝了。」
「假使你一直来见我,只为了拿这些让你短暂好过的药物,那么……是的,下一次你挂号的地方,或是就是祂的住所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别用你那双黑眼珠瞪我,会让我想起神学院的严肃、老古板的修女们。」摆摆手,贝内德下了诊疗台,道:「还有,我得事先警告你,为了遮掩我在这儿真正做了些什么,我或许会故意让我女儿误会你的身份……希望你不介意?」
「这是您最不需担心的部份。」
早在英治接下这份工作时,他就知道这整套运作模式里面,必然得包含一部分过去他甚少发挥的才华了。
「我会努力端出最佳演技,在你女儿面前,扮演好一个男招待。」
贝内德俏皮地一眨眼。「你要是欠缺演技,我不介意与你假戏真作,欧阳医师。」语毕,还往他屁股上一拍。
这行为让人联想起某人。
英治冷静地发火,微笑着说:「贝内德先生,我对年长的病患一向容忍度不错,所以先前的行为没有为你招来杀身之祸。但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再对一位很可能即将在不久的未来,将针头般大小的光刀,刺入你大脑里的人,做出任何不礼貌的行为。」
贝内德马上将双手高举——「我不好,我道歉。义大利男人只要没死,永远会开这类玩笑到最后一刻。」
幸好其他人都比某人懂得收敛的美学。
「你想死的早一点?那这类玩笑,马上会助你一臂之力。」
银发绅士边往检验室的厚重铁门走去,一边哈哈大笑。「你真是有趣,医师。」
如果他够认识英治,就会知道那不是个笑话了。
检验室的门向左一滑开,高大又不怀好意的男人已经埋伏在外了。英治从夏寰脸部的表情,读出了方才自己和贝内德·朗迪的一番话,全被他听进去了。
4.打扫错了吗?
英治与人站在检验室门外的夏寰四目相交的瞬间,先是怔了怔——
他站在哪里多久了?听了多少我和贝内德所讲的话?该不会……他全部都听见了,连那个也……?
紧接着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迅速地收拾掉公私不分的念头,换下欠缺专业的面孔,神色一凛,先声夺人道:
「什么事?」
在回答之前,夏寰鹰扬跋扈的眉眼,已经无声地挑了挑,彷佛嘲笑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虚张声势」。
「来打扫呀。我是这里的清洁工,清洁工的工作就是打扫。不然你说我除了来打扫之外,还能来作什么?」
一开口,半痞子半吊子的态度,更是恼人发火。
不过英治知道男人正等着他飞蛾扑火,因此他拒绝踏入这个诱人大发脾气的陷阱,客套得彷佛两人间只存在着「工作伙伴」间的生疏情谊,说:
「是吗?辛苦了。我收拾一下,马上腾空这儿,让你好好打扫。」
转过身,英治快步进入中控电脑室。可是踏着悠哉的脚步,慢英治两秒钟,夏寰也跟着进入了这间只有半坪大小,主要以摆放器材为主的房间内。
「这里只有放着精密仪器,平常靠着空气滤净与自动除尘机在维持整洁,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你可以跳过。」蹙了蹙眉。
「噢,不、不、不,不行、不行。一名好的清洁工,只要有一丁一点可能藏污纳垢之处,就不会放过。要知道,日积月累的污垢,才是肮脏的元凶。要勤快地清理,才能永保整洁。」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英治心里只纳闷他几时对「清洁工」这份活儿,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我怎么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地方脏了?」
「说什么呢?不就在我面前吗?」
英治一愣,他的前面……只有自己和……?
「你要擦这片玻璃窗?」
指着隔开中控室和断层扫描仪的大片隔音玻璃窗,英治还挺感动的。老实讲擦玻璃窗真是件苦差事,没想到夏寰真的有心工作。
「可是你怎么没拿抹布,也没看到你拿清洁剂。你不是去采买了许多工具?」
「人客,这你就外行了。拖地要用拖把,擦桌要用抹布,清洁不同的物品,就要用不同的道具。我现在要清洁的东西,不能用抹布——那会破坏他光滑的表面、更不能用清洁剂——那会伤害他的纤细材质。我有专属的道具,来伺候他。」
唔?这片玻璃有这么「娇贵」吗?英治看来看去只觉得和普通玻璃没什么两样。一耸肩,反正夏寰高兴就好,英治对他想怎样擦拭这片玻璃都无所谓。
「好吧,就交给你了。」
英治转身,在键盘上敲打着指令,将方才的诊断资料传回自己的办公室,准备离开这儿。不料后面却突然伸来了狼爪,揪着他的领带就拆,摸到钮扣就解。
「喂!」警告地回眸一瞪。
「嗯?」
「你忘了当初的约法三章了吗?」
想装傻?没那么容易。
讲好要让夏寰在耗室F里工作,英治第一件事要提防的,就是男人那无论何时何地,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趁机作乱的「狼爪」。
「记得可清楚了。」
「那么你是喝了酒,神智不清吗?」
「拜托,你当我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混蛋吗?上班时间怎能喝酒。」
「既然你清醒得很,又记得我们约法三章的内容——那,借问一下,夏先生,你认为你自己现在在干甚么?」
闻言,男子夸张地大叹一口气,动手扳过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眼对眼、鼻对鼻地相望。
「小治治,我看上班偷喝酒的人是你吧?前一刻钟我才告诉你的话,现在你居然已经不记得了?」
「蛤?」
「厚,讲到你们这些医生喔……平常看似很精明,人体出了什么毛病,三两下就能诊断出来。可是要你们计算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反而难如登天、越搅越复杂。明明讲得那么清楚了,还在问我在干甚么?」
不知道该先针对男子充满偏见的态度发飙,还是对他侮辱自己智商的说法,提出反驳。
「是吗?请教我是哪里转错了弯,弄错方向了?你现在在做的动作——姑且让我称之为性骚扰行为好了,为什么没有违反我们约法三章中的头一条,禁止在上班时间,公私不分?」
「厚厚,金正是金正日都没你难搞。」啧啧啧地,男人摇头摆脑,伸出食指在他面前左摇右晃地说:「我哪里公私不分了?我不是『正在』作我清洁工分内的事吗?」
「清洁工分内的事,包含对我毛手毛脚?」冷道。
「厚厚厚,小治治,你这满脑黄汤的家伙!我知道自己很迷人,要你不想入非非很难。不过我告诉你,不要侮辱我神圣的专业喔。」
额头边的血管都要爆了,英治气得挥开他在两人讨论过程中,我行我素持续进行「骚扰」的大手。
「你别再给我兜圈子说话。你的狗屁专业就是把我上衣剥光吗?」破口大骂。
「啊不剥光你的衣服,我要怎样清洁你?我是清洁工,不是洗衣店的人,你的衣服又不是我该管的事。你不能以一份薪水聘雇我,却要我负责两份工!」义愤填膺地回道。
英治足足僵了三十秒。红潮由白皙胸口一路向上延伸到他的双颊、他的耳根,最后彷佛从他的脑门上方冒出滚滚蒸气。
「夏、寰!」
「有?」
「限你十秒钟内,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
「哎哟,小治治,你讲完这句话就花了十秒。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冲破临界点,英治彷佛可以听到自己脑门里闪电交加、雷声大作。下一秒他已经无意识地高抬起一腿,往男人的肚子狠狠地撞去。
冷不妨地挟着排山倒海之剧力,直朝重要部位攻击而来的这一腿——
「呜噢!」
夏寰在千钧一发间,以两手迅速护住、接下。
「啧啧啧,小治治,你是想要断了自己尪婿的下半身幸福吗?」
基本上夏寰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讲,等于是在眼前这怒不可遏的冰山美人头顶上,继续浇油添柴——若不小心点,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落得引火自焚——但是他就是喜欢冰山被火融化的那瞬间。
论及他的小治治,夏寰向来是「童心未泯」,保持着小学生等级的谈情说爱水准=喜欢他就是要欺负他。
不出所料,夏寰这句调侃才出口,英治的拳头已经往他脸中央,瞄准了他笔挺自傲的鼻心招呼而来。
这时夏寰不慌不忙地说:「后头的铁箱——」
旁人听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立时让英治的拳头卡在半空中,像是硬生生地打在一道隐形墙上面似的。
「不愧是我的小治治,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只要我讲半句,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没错,在这到处都是昂贵仪器的房间里面,你最好是不要动作太大。不然机器坏掉事小,丧失这些客户们的检验资料,可是会酿出难以预测的国际灾难哟。」
英治不甘心地咬咬牙。
「呵呵呵,我们这样子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呢!」夏寰觑着英治那七窍生烟的俊俏脸蛋,舔唇贼笑道:「直到我视线离开之前,你都不能动喔,否则就失格了。」
冷冷地「青」了他一眼。英治撤回拳头,撇开脸道了声「无聊透顶。」,便想转头离开。
「嘿,失格就要接受处罚……」
夏寰手腕环住了英治的腰,将他的人困在自己的身体与摆放着电脑萤幕的桌子之间,阻绝他的去路。
「你输掉这一场啦。」
不可能乖乖就范的英治,则是一边推一边踹,在夏寰的禁锢中挣扎——但是碍于四周的环境,又无法做大力反抗。
「你以为这样子很有趣吗?给我滚开,现在是『上班时间』。」试了又试,就是无法脱困,英治不得不开口道。
「噢,我是在『上班』呀。我不是说了,要好好地清洁你一番吗?」
英治瞪着他,十之八九在心中勾画出痛快宰人的场景。
「你这清洁工的工作范围,不包含『我』。」
「谁说的?」夏寰挑高眉头,一副无法苟同的口气说:「在这儿该打扫些什么,由我这个清洁工决定,这是当初说好的。」
「说好?我怎么没印象。」
「装作不记得也没用的,小治治。在我接下这份工作之前,我明明问了『那你们想要我打扫哪里?』,结果你是怎么回答的,你忘了吗?」
英治眯起眼,搜寻着脑内资料库,不一会儿抿起唇,懊恼而后悔地低语:「……我记得。」
算他老实。夏寰得意地挑挑眉,故意往他的痛处再踩一脚说:「你回答我『随便你』,既然是随便我,哪我说这范围里头包含你,又有什么不对。」
英治压低了一眉,沉默了一会儿,道:「打扫是打扫一个地方,不是打扫一个人。再说,你要清洁我,你的意思是我很脏吗?」
「嘿嘿,小治治,降子不行喔,制造陷阱给我跳呀?」亲昵地窝到英治耳边,朝着他耳洞吹气地说:「刚好,你问到我打扫的定义,那我要反问你,医生的定义明明是治疗疾病,怎么也得当个称职演员,甚至假扮自己是个老练的应召男呢!」
——火速一瞟的锐眼,真是美得让人想不冲动都很难。
夏寰在心中舔着舌头,继续抵着他的耳朵,一边收紧双手,搂着他的细腰,让两人贴得更紧密。
「你能在这个办公室内,作不像医师的工作。那么我这位清洁工,清洁一点不同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
暧昧地以舌叶湿润了英治的耳壳,夏寰跟着一改先前油腔滑调的口气,流露出大尾流氓时代的酷劲,耳语道。
「林杯没有当下追过去,砍下那色老头吃你的豆腐的手,已经很客气了。就这一点……」
大手溜到英治的小而紧翘后臀,往方才被贝内德拍过的地方,狠狠一掐。
「只不过要你让我清洁一下,那个混帐老头在你身上所留下的指纹,你还有什么好罗唆的?还是你希望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家去,不止清洁外面,连里面也一并用我独门的清洁棒,替你好好地清一清?」
红潮由耳根向颈际蔓延开来。
气得浑身簌簌发抖的英治,一者碍于这间房内贵重器材太多,无法大动作地抵抗,二者也许是接受了夏寰的疯言疯语里面,有些一两分的道理,三者——也是最有可能的理由是:英治知道要速战速决、以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处理这件事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低啐了声「可恶」,接着自行将剩下最后一颗扣子就全解的衬衫解开,并解开了裤腰皮带,解开裤扣。
「要清洁就快清洁,但是——」
英治眯眼挑战他道:
「只准『清洁』,要是你用任何东西侵入不该侵入的地方,我会毫不迟疑地将那东西折断,你听懂了吗?」
呵呵呵。
夏寰晓得他漂亮的脑袋里面在打什么主意了。
……想让我看得见,吃不着?
这下子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是吗?
但是……
夏寰心想:你就对自己的「自制力」这么有把握吗?小治治。
「欸,我听得懂,也听得很清楚。」
他以「正中我下怀」的微笑,向着英治下战帖道:「我也要声明,欧阳医师。我只是『清洁』而已,要是中途你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反应……恐怕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喔。当然,假使你无论如何都受不了,只要你开口好好地向我请求,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善后。」
闻言,俊秀男子冷硬着脸道:「不劳你担心,我还不至于饥渴到,看见扫帚或是抹布就会有什么反应。拿出你的抹布,你快点擦完快点滚!」
「抹布?我不是说了吗,不同的东西要用不同的道具擦拭。像欧阳医师这样的细皮嫩肉,唯一能用来清洁的『道具』只有一样呀?」笑嘻嘻地,夏寰说道。
「不用抹布,你想用什么擦?」
夏寰一吐舌头。
「蛤?」
夏寰再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微笑。
过了三秒钟,恍然大悟之后,英治顿觉昏天暗地,恨不得能晕倒,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5.老狐狸装迷糊
在不当的地方,从事不当行为的——罪恶感。
哈啊……哈啊……
(咕……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