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今天觉得不同。
谁是谁的唯一又有什么所谓呢?一点点的真心也已让人感动了。
回首,紧闭的殿门挡住了夜夜凝望的视线。
他说了什么?
“好好去睡一觉……”
他让他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如此憔悴与疲惫。
温暖湿润心田,眸中却不再有泪。
走出门去,找到那个在寒冷的夜风里逡巡踯躅的年轻侍卫,为他批上一件风衣。
“天冷,多穿些,别着凉。”
洛焰呆了呆,“戚总管……”
“叫我玉臣吧,”微笑和煦如春风,“当然,在没有其他人听到的时候。”
爱得深,痛得彻,心里留住他的好,其他的又有什么所谓?
“玉……玉臣……”涩涩的呼唤,欣喜而惶恐。
爱我吗?我会对你好。因为你的真心温暖我的心。
至于他……
他,是我的主人,只愿付出所有,从来无需回报。
63.承受不起
亓珃拥被而眠,闭眼就看到苏允的脸,问他是否还恨自己时的表情。知道他不擅作假,却不知道他能够把假戏做得如此之真,除了……那时的表情。那时候,他再也掩饰不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怼和失落。
他是不可能忘记那个女人的,即便她已经灰飞烟灭,在这尘世无一丝痕迹可以寻觅。
睁开眼。帐顶雪白,脑中亦是。再也睡不着,眼睁睁看着窗外渐白,黎明的曙光透窗洒入。
掀衣坐了起来。竟不觉得特别疲倦,伤口的扯痛与咳嗽也没有发作。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恢复,又是那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上次被苏允吻过后一样,莫名的有一种新的力量注入体内,与特异的血脉交融反应,达到了某种更为显着奇特的修复效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亓氏血脉有许多古老的传说,亓珃在记忆深处搜索,仿佛并没有类似这种神奇疗效的记载。他只记得《亓源》中有这么一句话:“欲发于情,血脉贲张,水乳交融,至兴乎?”
至兴只不过是心情上的愉悦,难道可以起到与归元丹一样的延命效果吗?
更何况,他已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回来是假的,拥抱是假的,关心是假的,说爱他是假的,那最后一吻……也是假的吗?
“这么早就醒了?”
想得太入神,有人走到了帘外竟也丝毫没有察觉。
“怎么自己坐起来了?”
修长的人影掀帘而入,略带责备的宠溺语气,他坐到床沿为他披上更加厚暖的裘绒。
不由自主就倒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人。
这关怀的语气,这温柔的动作,也是假的吗?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仰面,探询他的面容,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难道你的演技真的那样好,能够瞒过我的眼,把我骗倒?
苏允微笑着搂住亓珃微微颤抖的肩膀,抬手温柔的拂开他滑落额前的发丝。
“很早就醒了,睡不着就来看看你。”
心轻跳一下,眼眶微热。
即便是假的,你的这句话也足以让我泪流。
“苏允……”
“嗯?”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父母不会再有危险,你的交换条件已经不再存在,你会不会立刻转身而去?
“有事跟我说?”
“……”
亓珃低下头去。“没什么。”
真与假,我分不清。如果我问,你就会给我一个答案。但这答案,也许我已承受不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闷。”
“跟我在一起觉得闷?”
亓珃呆了下,“怎么会呢?”赶忙解释,抬头却看到苏允在笑,俊脸温柔,笑亦温柔,眸中藏了几分罕见的促狭之意。
居然,他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那?”俊眉一挑,他笑问。
心里一甜,这分明是恋人间的蜜语。
“嗯,确实跟你有关。” 声音轻软无力,攀上他的肩头,撒娇似的埋怨,“你老是不让我出门,整天躺在床上多无聊。”
“外面很冷,怕你着凉。”苏允笑着说,拉紧了被子,把亓珃裹在怀里。
“多穿点不就行了?”亓珃蹭了蹭他胸前衣襟,“今天精神很好,想出去走走。”
“可是……”
“人家真的很闷嘛,就走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
“苏允——”
爹声爹气的一声唤终于让古板方正的老先生彻底投降。
“好吧。”苏允无奈,板着脸正色警告,“只走一会儿。好不容易不咳嗽了,吹了风再复发不是闹着玩儿的!”
64.漫步
这一走却走了很久。
牵着手,漫步枫林小径。昨日雨歇后,风也变得温和。秋阳静好,稀薄透明的阳光如一层轻纱笼罩四野。枫叶红,红似女孩羞涩的笑靥,路上身侧眼前,处处温馨一片。
随侍的宫人们都在身后远远的跟着。万籁寂静,只闻几声啁啾鸟鸣,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踩碎枯叶的脚步声伴着自己的心跳,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觉便走了很远。
“冷吗?”苏允忽然问。
“不冷。”亓珃侧过脸摇了摇头。被握住的手掌分明很温暖,不明白他怎么还会有担心。
“累吗?”
“不累。”
虽然这样说,苏允还是停了下来。
“回去吧,已经出来很久了。”
“不。”
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我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向前迈动的脚步被站定不定的人在后拉住,回头,苏允在皱眉,“亓珃,听话。”
“不嘛。我又不累,还可以走很远。”
其实伤口已有些微痛,风虽和缓,但吹久了喉咙也觉得瘙痒。可是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他就是不想回去。
“我累了行不行?”本想用强硬的语气,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味道,竟是连哄带骗的样子,“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好。”
“说谎。”亓珃怎会看不出,不依不饶,“你才不会这么容易累,真当我是小孩子来哄啊!”
“亓珃!”
苏允用力拽回亓珃。你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子!明明身体不舒服还要逞强!每次都这样,让人担心!
“苏允?”
不笑的眸子严肃得仿佛私塾里的八股先生,亓珃有些胆怯。两人独处时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什么君臣尊卑?在心爱的人面前,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仰于他的喜怒鼻息。
真的生气了?
苏允不说话,双眉紧蹙只是那么看着他。
靠过去,讨好似的拉住他的胳膊,晃着他的手央求,“别生气嘛。再走一会儿好不好?就到那个石龛的后面,很近的,到那儿就回头,好不好?”
苏允向他身后看了下,不远处的山壁上刻了几座佛雕,佛雕下确实有个供奉香火的石龛。百来丈的距离,不算太近,也不是很远。
叹了口气,那样殷切的目光谁能拒绝得了。
“好吧。到那里就一定得回头!”
“是是是!”亓珃一叠声的答应,笑容绽放开来,心满意足的快乐。
这个孩子!
僵硬的面容柔和下来,看到他的笑容总是让人心里柔软。
“苏允,你笑起来真好看。”
亓珃略仰了脸看他,由衷的赞叹。
怎么?自己也在笑吗?
“走,咱们去看看那边供了什么佛。”
没等回答,手臂已被牵向前,脚步不由自主的跟随,比先前走得更加轻快。风穿林而过,枫叶沙沙如歌,笑意绵绵,欢乐满溢林间。
回程时两人走得慢了许多。看看前面还有好一段崎岖的林径要行,苏允侧脸望了下亓珃的脸色,靠近一步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苏……苏允?”
亓珃一下红了脸。倒不是怕跟在后面的宫人看到了不妥,其实两个人这么亲密的动作也不只一次两次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就……
“想咳就咳,伤口疼的话就不要硬撑。”
苏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这里是谷口,风大。”
依偎在他胸前,头埋进他的衣襟。
不要告诉我这也是假的。
“苏允,有件事……”
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他:要挟不存在了,你自由了。如果装得很辛苦,就走吧。为我做的一切,已够多了,超出了我的奢求,我很知足。
山路拐角果然是个风口,说到一半的话被骤然爆发的一阵咳嗽打断。苏允皱眉,“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加快了脚步向宫门而行。
回到寝殿,咳嗽仍是时断时续,取了药来喂,喝了一半又是一阵狂咳。苏允拥着亓珃轻拍他的背,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生气:“早说了不要出去乱逛,你就是这么任性!”
“没事的。”
喘息方定,亓珃抓住苏允的手,“苏允,我想跟你说……”
面对面,他离得那么近,触手可及那关怀痛心的脸。如果告诉他,会不会立刻变了模样,恢复惯有的冷漠淡然,或者仍会留下,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心软和愧疚。
突然的胆怯与嗓子眼的瘙痒一并触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咳个不停,也许不是因为风大,也许只是因为害怕。
“别说话了。”苏允轻轻拍着他的背,“来,先躺下,这样会舒服一些。”
平躺下,身上被他覆上了被,果然不再咳个不停,却再也没有勇气开口。
“好点没有?”
“好多了。”
“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你。”
“嗯。”
闭上眼,心潮起伏,思绪摇摆不定。
苏允,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为什么我感觉这样真?不想骗你,不想要挟你,我要你的真心,如果是假的……
我不要。
65.泸果
看亓珃渐渐睡稳,苏允方站起身离开。出门时照例看到一直守在外殿的戚玉臣。两人的目光匆匆相交,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苏允匆匆而去。
今日回来得比较早,日薄西山,天色还未全黑,想起来答应小语要去探望他,苏允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下,便向辰华殿的东面回廊走去。
丹宫以辰华殿为中轴,大体分为东西两苑。西苑宫室不多,遍植花木,中辟曲折小径,是自然去雕饰的休憩园林。而东苑则是按后宫的布局,分了三宫六院,秦箫的听箫馆是东起第一宫,而后各男妃的殿阁按品次错落排开,小语的云响楼在宫道的最北端。
因不想再与秦箫等人遇上,苏允捡了僻静的小路来走,一路上见到侍从与宫人来往有序,见了他都恭敬行礼,却并不以“公子”称之,显然是受了教导,当他是这男子后宫中的特例来看待。
“苏允大哥!”
小语见到苏允时,意外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真的来看我了!”
少年红了眼眶就要哭,“我还以为你上次答应我只是哄我的。”
“怎么会呢?”苏允笑了笑,难道清秀漂亮的少年都爱哭吗?虽然小语的容貌远远比不上亓珃,但两人哭起来的样子却当真惹人怜爱得一无二致。
“我看起来是那种不重信守诺的人?”
这几日与亓珃说话习惯了温存柔和,对这少年也忍不住语气宠溺。
小语红了脸,“不不不,”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苏允大哥,你别误会,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怯怯的对苏允望了又望,低头来破涕为笑,“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苏允大哥!我……我太高兴了,真的!”
“高兴就好。”苏允微笑着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小语忙把苏允让入屋内,“快快快请进来,小黎子,去沏茶。”
苏允跟着小语走进云响楼的小院落。举目四望,这个院子非常小,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卧室门前。虽叫做楼,其实不过一个两层高的小阁子,阁内外的装饰花木也不多,在这奢华的丹宫后宫之中显得尤为寒酸。
很显然,小语在这里地位低下,因此住所狭仄,随身的侍从也少得可怜。那小黎子便是这小小楼院的唯一的内侍。
怎么又忘了!苏允在心里懊悔,自己竟又一次忘记了要劝亓珃放男宠出宫之事!
一见了亓珃,怎么好像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无论多重要的事,都能抛到九霄云外,忘得干干净净。
热茶捧上来,那个叫小黎子的小太监眨着好奇的眼睛在一旁盯着苏允看个不停。小语皱眉呵斥他:“混帐东西!还不快下去,乱看乱看,又想吃嘴巴了吗!”
“小语,不要骂人。”苏允赶忙制止,见小黎子反射性的护着脸瑟缩到墙角,忙又加了一句,“更不许打人!”
这么小一点孩子,就学会宫里奉上欺下的一套恶习,当真是耳濡目染近墨者黑么?
“小语,如果放你出宫去,好不好?”
“好啊!”小语正拿了盘子里的果子来剥皮,听见问想也不想脱口回答,说完了像是吃了一惊,赶忙捂住嘴。
“我……我的意思是……是出去玩玩挺好的。”
苏允点点头:“别怕,我明白你的意思。”
宫里规矩严苛,说了不该说的话或有性命之忧。
苏允对小黎子温和道:“你先出去吧。”
小黎子蹲身答了声“是”,出去时很乖巧的帮两人关上了门。
“小语,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宫。”
小语听见苏允的话,低着头慢慢剥着果子皮,半晌才轻轻道:“其实宫里也挺好的。是我太笨了,不会讨君上欢心。”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苏允叹息。
直到此刻,仍旧无法把孱弱任性的亓珃与眼前这孩子联系到一起来想。那深情执着的少年真的是一手创建了这座男子后宫的人吗?他曾对小语做过些什么,又让秦箫和裴惜风这些人做过些什么?这些男子真的是为了他在深宫苦守,争风吃醋吗?
“苏允大哥吃果子。”
小语递过来一片粉嫩雪白的果瓣,瓤肉晶莹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苏允看了不由一怔。
“是泸果。”小语开心的道,“咱们家乡的特产,在这季节很难吃到呢!”
苏允接过果瓣放入嘴中,芬甜多汁的果肉含有一种清新的薄荷香味,果然是家乡的泸果。
“好吃吗?”小语赶忙又递过来一瓣,“是戚总管送给我的,他知道我是泸城人就让小黎子领回来这个。戚总管人真好。”
在这丹宫之中,大概除了苏允之外,没有人会觉得戚玉臣不好。苏允笑了笑,没有再接小语递过来的甘美果肉:“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我还有呢,苏允大哥你吃嘛。十四王府就在泸城附近,最近刚有王府亲卫谒见君上,带来了许多贡品。君上不喜欢吃泸果,戚总管就分给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