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宁洋看他一脸荡漾,还没判断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像秘书的人那样进公司久了,面对任非凡的调戏都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可是宁洋毕竟刚入行,还没学会圆滑地对待别人,此时正不知所措地任他捏着下巴。
任非凡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铭牌,得寸进尺地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宁助理。”说罢看着他就要走。
文漠颂皱着眉拉开他的手,说道:“非凡,不能碰他。”
“哎?为什么?可是宁助理好像愿意跟我一起去啊?”
“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啊?没有理由我不会听你的哦。”
宁洋趁着他们俩一问一答间与任非凡拉开了一些距离,他还没办法接受和不亲近的人这么近距离接触。
“他是我老婆。”
任非凡摊开双手,说:“既然是漠颂的……”
“谁是你老婆哦,大叔。”
宁洋登时怒气冲天,睁大双眼瞪着文漠颂。“你还真敢说。”
文漠颂沉默不语,任他骂着,却也火冒三丈。任非凡在旁边哈哈地笑着,劝道:“不要吵嘛,大家都是好朋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
“不是好朋友。”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任非凡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我走了便忙不迭地跑了。
宁洋喘着气瞪着文漠颂,缓了好一会儿才要转身出去,却被他拉住。用力地甩却甩不开,恶狠狠地问道:“又想干嘛!”
文漠颂握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他,用力地把舌头钻进他嘴里,被他挣脱开,甩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了,大不了狠狠地闹一场。你说原谅你就原谅你啊,你要亲我就让你亲啊,凭什么!”
文漠颂听完他的话,顿时笑了起来,把在气头上的宁洋都笑懵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文漠颂虽然没说笑什么,可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提着。他走近,用力地抱紧宁洋,这回使出了全力,让他挣也挣不开。
他是懵了,虽然不敢说最了解宁洋,但还是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的。宁洋对他刻意的疏远,不只是在意他之前的背叛那么简单,照他的个性,可以憋在心里装作不在乎,可是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在刚才突然想通了,如果自己没有在某方面影响到了他,他是不会这样的。
宁洋的性格很别扭,很矛盾。
他知道自己很渣,可是爱着宁洋是不容置疑的。
宁洋无奈地被他抱着,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
“说谎。”
“没有,是你想错了。”宁洋压下怒气,脸色变得很快,居然一脸平静地说道:“咱们很早以前就完了,你怎么就喜欢打自己的脸呢?是谁先提出分手的,现在又这样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乱来。呵,我可真不稀罕。”
宁洋紧握双手,装作冷静地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刚才,差点被牵着鼻子走,差点忘了自己的立场,差点把自己最重视的尊严扔在地上任文漠颂踩踏。
差点,让他察觉到自己被他影响的慌乱……
34
宁洋以课程紧张的名义请了几天假,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睡觉。文漠颂知道他在躲自己,却也拿他没辙,只好批了假,当初他个人也答应过可以随时让宁洋请假去上课的。
五月阳光正好,把这个南方城市冬春两个季节积攒的的湿气全都蒸发掉了。宁洋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开空调晒太阳。
M记帅哥昨天晚上绿了一张脸回来,辞职了。整天以海底捞式的微笑服务面对每一个客人,而且还要忍受那些让他越来越心烦,越来越恶心的洋快餐,感觉都不能好好生活了。
两个人趴着被阳光照射,身上都起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李子忱用手指划着木桌面,慢吞吞地说:“好无聊啊。”
“那就去学校吧。”
“天气这么热,连下楼去买烟我都觉得麻烦。”
宁洋呵呵地笑了两声,浑身无力而不想动,一种微妙的懒惰正在夏天到来之际覆盖住他们,而且覆得紧紧的,抠都抠不下来。
手机响了一声,系统开始为他们读短信。
“尊敬的XX银行用户,您的账户已汇入五千三百元的金额,请注意……”
宁洋:“是工资。”
“这是什么道理。”李子忱愤愤地抠着桌角,“你整天坐着吹空调就有五千多,我站着笑到脸抽筋也才两千多。”
“不要不平衡,我这还算少的,我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看见别人的工资条都快一万了。”唉地叹了口气,宁洋说道:“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幸好我还有五千,至少比在M记受苦的你强多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而且你把你的优越感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这算什么。”
“人不都是这样吗?何况我只是个凡人啊。”
李子忱闻言抬起头去看他,把手覆在他的脸上遮挡住了阳光。宁洋拉开他的手,起身走到沙发躺下。
宁洋:“我好像越来越懒了。”
李子忱:“……有自知之明。唉,我又得去找工作了。”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明媚的午后,空调徐徐吹来的凉风呼在他脚边。宁洋嘤咛一声,准备入睡。
李子忱过来推他,说:“别睡,猪。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
“随便吧。”李子忱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之后说道:“聊点我们人生之最?最幸福,最痛苦,最害怕。”
“你想听听我的最痛苦,最害怕?”
“说出来之后,你仔细想想,感觉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李子忱捏捏他垂着的手,说“我先开始,最幸福的事情是我爸和我妈复婚之后,我把我爸揍了一顿。”
“呵呵。”宁洋笑了起来,骂道:“不孝子。”
“没办法,谁让他之前那样对我们,我还是边哭边揍的,鼻涕眼泪全滴在我爸脸上。你呢?”
“我十七岁的时候,推着坐在轮椅的老爸去看海。”宁洋慢慢地说,任李子忱拉着他的手。他没有难过,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幸福的,因为那是唯一一次,自己忘记了苦难,爸爸忘记了病痛。两个人一起在海边吹风,他枕在爸爸的膝上,听他突然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
李子忱安静地听他说完后,继续说道:“最难过的事情是,在我们家最穷的时候,我高考失利,却坚持重修。”
他家里最难的时候,正是他高三的那一年。李子忱作为长子,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弟弟。他的成绩一直是拔尖的,只不过那次因为家里的事而成绩下滑而已。
宁洋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跟着他的话尾说道:“子忱,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喜欢男人了。我初三的时候,暗恋一个男孩子,当时我们关系还算不错。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去玩,他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人多,我很紧张。于是我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说怎么着……他不着痕迹却是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
“当时我就明白了,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兴许察觉到了什么,但只能把我当朋友,他那么讨厌被我触碰。现在想想还是很难过啊,再也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了。”
“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李子忱轻声问道。
宁洋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下,尽量理清头绪,说:“我那时候那么小,那么迷茫,连什么是gay都不太明白。然而好不容易正视了自己这份感情,当时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觉得我很恶心,一点都不想被我碰到。”
李子忱试着设身处地感受那份心酸,却也感觉不到有多么痛苦。人们常说的感同身受全是骗人而已,没经历过,又怎么会明白有多痛。
宁洋:“下一个,最痛苦的事情。”
李子忱:“你先说吧。”
“我先说……”宁洋又慢慢地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变缓,说:“最痛苦的事情是,文漠颂带着那个人回他的家去,我追过去狠狠地甩了那个劈腿男一巴掌,以为很痛快……一转身却发现……却发现那个站在一旁,被他叫做母亲的女人就是抛弃了我的妈妈。我是哭着离开的,不是因为文漠颂的背叛,而是因为我的妈妈过得富裕,家庭和和美美,她……怎么配……她怎么配……”
呼吸绵长,宁洋的声音停止了。李子忱回头一看,他已经进入了睡眠。
“宁洋,怎么睡着了?”
“……”
李子忱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悄声道:“那你知道我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
“就是我喜欢了一个人四年,而他却只把我当朋友。最要命的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他表明我的心意,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自居,起码不会让他感到尴尬。”
从阳台照进来的光强烈,被空调的凉风染了温柔,覆在他们身上。李子忱偷偷低下头,在宁洋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叮咚……”
李子忱:“……”
是谁这么闲的慌。
李子忱趿着拖着去开门,以为是推销员,没想到是文漠颂。
“大叔?你来干嘛?”
35
“我来找宁宁。”
李子忱还算给他个好脸色,说道:“别宁宁宁宁地叫了吧大叔,现在可是只有我能这么叫。”
“我知道你不是他男朋友。”
“呵,这可不一定。”李子忱因为天气关系赤着上身,只着一沙滩裤,肌肉分明,线条流畅。“我们朝夕相处,保不准哪一天就在一起了。到时候别说是男友了,叫老公都可以。”
文漠颂沉默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刺。
“你和宁洋之间那点事我都知道,怎么说大叔你都不应该再得寸进尺吧,前任再见。”他走近,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宁洋两次喝醉都在你家睡的,大叔你想的也太美了,以后没可能了。”
“什么得寸进尺?”宁洋背心短裤,睡眼朦胧地走过来,趴在李子忱背上,说:“太大声了。”
李子忱道:“没什么。”
文漠颂见他和李子忱那么亲密,脸一下子就黑了,浑身散发出属于嫉妒特有的酸味。宁洋看着他,问道:“有事吗?”
“有点工作上的事情。”
李子忱叫道:“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的。”
“单独谈谈。”
“去你家吧。”宁洋转身换了一件T恤,随文漠颂走到隔壁。文漠颂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子忱不屑地朝他扮鬼脸。
文漠颂在心底嗤笑,两人的眼神于空中交汇,互相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属于回头渣马和窝边兔子夺草之战正式开始。
文漠颂把一叠文件递给宁洋,说:“我想让你帮忙整理一下这些报表,一份是去年的支出明细,一份是我私下调查的买入实际价格与质量报告,比对之后,做份详细的表单给我。”
宁洋随意的翻着文件,说道:“我是读文科的,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你是我的助理,而且这个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怎么?这次要上演一出电视剧演的那种商战么?”
文漠颂紧紧地盯住他的眼,说道:“有人要对非凡不利,我们当然得做好准备。至于这份表单核对,我是信你的。”
“任非凡手下有你这么个总经理,还真是有福气。”宁洋难得地抬眼与他互相注视着,说:“信任这回事,我可没办法保证。在没有把握之前,千万不要信我,你最好留一手。”
文漠颂摇头,在信任这方面,他绝对相信宁洋。不管宁洋有多恨他,都不会拿工作开玩笑。自己是他的直属上司,他相信宁洋有这个忠心。而且公司正值风起云涌之际,某些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有动作了。
宁洋经验不足,可是不代表他一点也没有感觉。那些明里暗里支持任非凡这一派的,都被若有若无地孤立了。他们要是再处于被动的地位,那么局势对他们很是不利。
宁洋那天被董事长私下约见的事情,虽然宁洋没有提起,他是知道的。他的人一直注意着那边一派,有什么动静,他全都了然。
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是没想到却在秘书和助理这一块吃了闭门羹,谁都知道他要干什么。秘书经验多,能做到不着痕迹地拒绝,而且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心向着谁是明显的。
但宁洋还算初来乍到,拒绝的时候可能已经得罪了那帮人,如果任非凡下台,那么连带他和宁洋,估计都不好过。
董事的心思已经日渐明显,他是任非凡的叔叔,总裁这个宝座,当然想自己儿子坐上。任非凡是任家长孙,父亲本来是董事会会长,任董不过是后来居上,在任非凡父亲病逝之后被推举为董事长。
他从和任非凡有交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站在任非凡那一方。而宁洋自进公司起,低调做人,不但会降低被盯上的几率,而且以他的为人,
不会出卖他。
文漠颂懂宁洋是什么人,是非黑白他分得清楚。
宁洋拿了文件,对他说:“我不懂你们要干什么大事,我帮你们,只是想自己还有工资可拿。”
文漠颂知道宁洋答应了,他不敢保证自己白的分明,也不敢保证所做的事就是正义,只是最后得益的任非凡,会是个比他叔叔还要好的老板。
“没有事的话,我走了。”
“别走。”文漠颂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你在躲我?”
“没有。”
“还说没有,你明明课程不紧张,却请了四天假。为什么躲我?”
“不为什么。”
文漠颂从背后环住他,说道:“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我们之前说的都没有让你舒心过。我的对不起你不接受,但是你起码要认真听我说一次。”
“我原谅你了,上次是我口无遮拦。”
“没有,宁宁,你要是真的原谅我的话,就不会说这么多次,你不用强调的。”
“你怎么这么烦啊,是不是我不待见你,你才高兴?我都说原谅你了。”
“……”文漠颂紧紧抱着他,眼里似有一团火。
宁洋愣住了,文漠颂太厉害,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他的心思,就让他无法反驳。不只是对他,宁洋也一直在对自己说已经原谅他了。不是说服,这更像是强调,更像是催眠。
宁洋感到很糟糕,他的尊严,最重视的尊严仿佛被自己亲手扔在地上,然后任人踩踏。他对四年前发生的事,原来一直没有放下。他痛苦,纠结,却过于执着,连所谓的放下都是自己在骗自己。
两人一阵沉默,宁洋突然像是全身失了力气,一点也没办法挣脱开他的怀抱。
他记起来了,为什么当初会答应跟文漠颂分手,冷眼看待他和那个人的亲密无间。全都是因为他那该死的尊严,他早就被他自己剥离身体,却还自欺欺人的以为还拥有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