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愆阳怔了怔,很快便依着沈辽白的话,将两边的灯罩都撬了开来,沈辽白仔细看了看,在心里预估了一下这些油脂的分量,便将自己的想法与楚愆阳说了。
“倘若能将这些油脂铺到地面上点燃,便是一道防线,即便那些人皮俑不顾天性,扑灭了这火焰,也应当能拖一阵。”
虽说如此,但如何取出灯油却是个问题,灯座镶嵌在墓道壁上的石砖里,灯座本身又是以铜铸成,怕是很难将其取下。
楚愆阳摸了摸灯座,便从腰囊中取出一只小瓶,那瓶子十分特别,并不是陶器或者瓷器,瓶身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见里头粘稠流动的液体。
楚愆阳小心翼翼地抜开同样材质的瓶塞,倒了一点儿在灯座上,液体滴落的瞬间,铜灯上发出“刺啦”一声,灯座基部开始融化,没过一会儿,铜灯便从墙上掉了下来,楚愆阳伸手稳稳地接住了。
另一盏灯如法炮制,将两盏灯交给沈辽白,楚愆阳慎重地将小瓶子收好,才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些布料来。”说罢便几步进了黑暗之中。
沈辽白守着油灯和火把等了片刻,便见楚愆阳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墙壁上蹬了一脚,落地时正好在沈辽白面前,他身后几个追来的人皮俑已在不同的地方被划破了口子,此时嵌在其中的刀片让它们无法逃脱,生生被拉进了光亮中,挣扎蠕动一番后便慢慢安静下来。
楚愆阳将这几具人皮俑在墓道地面上摆成一条,整理好后,接过沈辽白手中的油灯,将其中的鲛人油脂慢慢倾倒在人皮俑上,当第二盏灯的火焰因着油脂愈少而将要熄灭时,楚愆阳干脆利落地将油灯丢了进去,微弱的火苗遇到被鲛人油脂浸透的人皮俑,顿时烧了起来,并很快形成了一道规模可观的火墙,楚愆阳直起身,“走吧。”
他们现下所在的鲛人灯离入口不过数步,但那数步之后,便是大殿,大殿中的光照来自于洞冥草,那些寄生植物并不畏惧洞冥草的光,因而大殿才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两人进入大殿,大殿中依旧和来时一般,金玉珠宝在洞冥草柔和的光芒下闪烁着炫目的光彩,而高台上,百棺之中的尸体却少了大半。
两人上了高台,沈辽白很快便找到了棺木中昏迷不醒的问皓,此时问皓的形容十分可怖,棺木中无数根须自他的口鼻处进入身体,皮肤下隐隐能看见绿色的茎须缓缓蠕动。
沈辽白将火把靠近问皓,与此同时,楚愆阳在问皓身上挑了几个地方,开了几道小口子,随着血液流出,问皓体内的茎须几乎立刻向伤口处涌去,接着便被火光烧得焦黑,如此反复,终于将问皓体内的茎须清理地差不多了,楚愆阳检查了一遍,将雪朱丹给他服下,过了片刻,问皓终于醒了。
问皓的状况比沈辽白要严重得多,从他伤口中涌出的根须几乎已有长针粗细,显然吸食了不少血液,尽管用了药,他一时间依旧无力,沈辽白将他从棺木中扶了出来,问皓休息了一会儿,便将自己看到的幻觉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大半竟与沈辽白所看到的相差无几。
沈辽白道:“这些植物饿了数百年,却仅仅是从最初的手指粗细变成我们遇到的丝线粗细,显然生存能力十分强,以前进来的人怕是难逃这一劫,在幻觉中便被它当做了食粮。”
楚愆阳站起身,将所有棺木一一查看之后,回到沈辽白身旁,道:“这些棺木里已不全是当初的绣女了,想来是有一些女尸被进入王墓的人破坏,而替代的便是没能逃出幻觉的人。”
沈辽白道:“那含章……”
楚愆阳摇了摇头,“他不在这里,我们这一路也未能看到,先去寻秦召南,说不定他已经找到了含章。”
三人休憩了一会儿,便重新回墓道中与寻找秦召南和含章。
一进入墓道,沈辽白便敏锐地察觉到墓道中原本如影随形的人皮俑几乎消失了踪影,离入口不远处的火焰依旧燃烧着,只是因着衣物被烧去了许多,火势并不如初时那般强。
他只是怔了怔,便明白过来,“那些人皮俑不敢追过来,它们去找秦君他们了。”
秦召南那里最多便只有两人,加上含章还不知状况如何,若真的被大量的人皮俑攻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为了以防万一,楚愆阳返回大殿中取了几样长柄器具,挑起燃烧着的人皮俑,草草做了两三个火把,以作防身。
三人一路来到秦召南做了标记的地方,却没有看到秦召南的身影,显然他还在墓道更深处。
沈辽白又经过那些壁画,此时已不敢再紧盯着看了,眯着眼一扫而过,竟发现壁画内容与他的幻觉相差无几,他甚至看到了壁画描述森林的那一幅上,有两个身着官袍站在树荫下的人,似乎是他与问皓。
“沈辽白!”楚愆阳蓦地轻呵一声。
沈辽白呆滞的目光总算变得清明起来,他没有想到这壁画如此厉害,只是看了两眼便着了道,稍稍压制住心头的慌乱,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壁画。
如此走了片刻,沈辽白看到前方出现了洞冥草的星光,应该快要到出口了,楚愆阳却突然停下脚步,示意他们稍后前进。前方鲛人灯的光亮已然黯淡不少,灯光的投影打在一侧墙壁上,显出一个极其扭曲的人影。
那人影只静待半刻,便迅速挪动起来,直接从躲藏的墓道顶端一跃而下,大张的口鼻中喷射出细长的植物,似数道银针朝面门直射而来。
楚愆阳镇定自若地举起手中的火把,挥舞了两下,将那细长的东西一烧而尽,人皮俑吃了亏,匍匐在地上正要逃跑,楚愆阳已先一步运起刀片划开它的背部,将火把伸了进去。
墓道不通气,沈辽白被这股恶臭熏得只咳嗽,人皮俑的衣裳接触到火苗燃烧了起来,一时间巨大的火光照亮了这段墓道的四处,缕缕青烟上升,沈辽白顺着青烟往上一看,只见拱形的墓道上方,趴着二十来具人皮俑,细长的植物自它们口鼻中一伸一缩,像极了紧盯着猎物吐信子的蛇。
他们三人之中,问皓失血过多很是虚弱,勉强能走动,沈辽白都不能保证自己不被植物入侵,只有楚愆阳一人能对付这些人皮俑,然而二十来具人皮俑一起攻击,他未必能应付得来。
沈辽白的火把光亮已减弱不少,他举着火把与楚愆阳并肩而站,楚愆阳的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微笑,他并将沈辽白往后推,反而与他靠的更近了些。
墙上的人皮俑几乎是一同涌过来,铺天盖地的交错的细长丝线像一张散开的巨型网,要将他们罩住,楚愆阳立即运起刀片划开它们的皮肤,前段的植物接触到火苗纷纷燃烧,然而当一大团纠缠着的线球落到火把上时,火光便开始明明灭灭。
一个人皮俑直直地冲着沈辽白而来,楚愆阳分不开身,沈辽白下意识地将火把往前一捅,火把竟刺入了人皮俑的口中,那人皮俑飞速地往反方向一蹿,带着火把往墓道的另一头去了,要去追已经来不及。
没了沈辽白这边的帮助,楚愆阳更是吃力,稍不留神,连他手上的火把也被人皮俑夺了去,三人只前行了十几步,此时都喘着气,背向一侧的墓道石壁而站。
人皮俑又聚集起来,显然在酝酿下一波的进攻,人皮俑往上进一步,三人便往后退一步,几下便贴上了身后的墙壁。
沈辽白取出袖中的匕首,抿了抿唇,道:“拼了。”
第47章:逃出生天
一滴冷汗自沈辽白的额角滑下,他扬起匕首,径直刺入迎面扑来的人皮俑的面部,没入人皮内部的匕首被里面的植物紧紧缠绕,沈辽白卯足劲也不能将之抽出来,大量的触须自人皮俑的鼻腔与耳部伸出,针尖细小的一段已拧成长如丝线的一截,环住沈辽白的手腕,蜿蜒地往他面颊上爬去。
幸而楚愆阳运起刀片,割断了他手腕上的触须,趁着植物略一松动的时间,沈辽白握着匕首往下一划,锋利的刀刃立即顺着面颊往下直腹部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缩在身体内部团成球状的植物从人皮俑中掉了出来,只是这处墓道的鲛人灯亮度太弱,那些植物仅仅是蠕动了一会儿,便又纠缠着回到人皮俑的身体内部去了,触须又自它们的耳鼻中伸展了出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在他们解决完这群嗜血的东西之前,体力便已吃不消了。
沈辽白反握住匕首,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有丝毫走神,他一面紧盯着眼前伺机而动的人皮俑,一面想着是否有方法逆转时机。一个巨大的火球就从墓道尾端被抛了过来,燃烧的刺目火光立即使得人皮俑后退了数步。
“快跑……”秦召南的声音自墓道另一头转来。
沈辽白下意识地去握楚愆阳的手,在半空中就被楚愆阳反手握住,拉着他往墓道尽头跑去,沈辽白往后看了看,只见人皮俑丝毫不犹豫,任凭大火烧毁外层的人皮,爬到墓道的顶部,跟在他们身后追了过来。
三人刚刚踏入墓道后头的侧室,秦召南立马又将手上点燃烧了一半的丝被扔了出去,大火只烧掉了一半的人皮俑,剩下的人皮俑停在墓道的后端没有动作,浅绿色的触须在人皮外蠕动伸缩,仿佛警戒着什么一般,在楚愆阳正准备攻击时,突然转头离去了。
“帮忙,关门。”含章指了指墓道的端口。
沈辽白这才看到端口的两扇玉门,赶紧去帮了一把手,将门合上了。这间侧室只有寻常人家的房间大小,此时弥漫着火球燃烧的青烟和植物烧尽的刺鼻味道,短时间内是散不去的,沈辽白累的腿脚发软,顾不得许多,刚要坐下休息,就被楚愆阳拉了起来,往右走了两步,又看到另一扇打开的玉门。
玉门之后的房间比之前的房间大了两倍,放着陪葬的器皿,在靠近墙根的地方竟然还放着一张卧榻,楚愆阳让沈辽白坐在卧榻上休息,自己则去门口看了看,确定人皮俑没有追过来,适才返了回来。
沈辽白将卧榻让给问皓躺下,现下已然汇合的五人中他伤得最重,现下还是脸色惨白,跟着他们一路折腾尚有气力逃跑已是万幸,他自己则直接靠着卧榻坐在地上,方便查看问皓的情况。
“外面那间偏室是储物室,放着主人身前的衣物之类,”秦召南指了指放在陈列架上的金瓷器与墙上的字画,道:“这间大概是收藏室罢,我查看过了,没什么危险。”
沈辽白适才舒了口气,道:“那些人皮俑怎地不追进来了?”
楚愆阳坐到沈辽白身边,将水壶递给他道:“大概为了防止人皮俑内的植物肆意生长破坏了墓主的陪葬之物甚至延伸到主墓室中去,所以在这里放置了什么让那些人皮俑惧怕的东西罢。”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所以那群人皮俑方才顾不上怕火的天性,硬要追上沈辽白他们,因为它们知道,只要过了墓道这段狩猎区域,它们的猎物就会脱离它们的狩猎范围。
沈辽白喝了口水,清凉的水流润湿了咽喉,令他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可是,我们进来的这间房间里,似乎并没有旁的墓道存在,我们应当如何离开这里前往主墓室去?”
“沈夫子,你且先休息一会儿罢,无时无刻都在思考着问题你也不嫌累。”含章倚在玉门上道,他没什么明显的伤,看脸色也没什么大碍。
秦召南点点头,道:“含章你说的极是,这样罢,我们几人先休息一下,找墓道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彼时含章已寻了个地方坐下,取出干粮正要开吃,闻言嚷道:“秦君,我可也是受了伤的,也需要休息。”
秦召南冷哼了一声,道:“别说你手臂的那几道伤,那可是你自己进入幻觉的时候给挠的,我们在外面被人皮俑追的死去活来,流血流汗不说,我为了找你,差点就被那群人皮俑给连皮带骨地吃了,你倒好,躺在这张卧榻上睡大觉,喊了你半天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含章揉了揉头发,也有些迷茫,道:“我只觉得当时困乏难忍,两眼一黑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们赶紧处理一下伤口罢,那些东西闻着血气就兴奋,兴许趁你们不备就钻伤口里去了。”
若是有东西钻入身体内部,刺青一定会起反应,沈辽白现下除了因长期奔跑导致的双腿无力以外,并没有别的不适,他查看了问皓的伤情,果然如含章所说,在问皓的伤口附近,有一两段青色的东西,若不仔细看的话,跟人体的脉络没什么区别。
问皓伤口的血迹已经凝结,楚愆阳就着伤口用烫过的匕首轻轻一划,鲜血又涌了出来,皮肤下面的青色东西开始挪动,刚刚在伤口处探头,就被楚愆阳掐住,从里面抽了出来,掷在地上,它们吸过血的身体已经从针尖大小暴涨开来,在地上扭动了两下便不动了,楚愆阳处理好问皓的伤口,又从他的腰囊中取出几粒药丸就着水让他服下。
“问皓拖累大郎了。”问皓虚弱道。
“你先休息,别管旁的事了。”楚愆阳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却放软了很多。
问皓看了一眼蹲在门口吃东西的含章,确定他没事之后,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放心吧,他没事的,”楚愆阳拍了拍沈辽白满是倦容的脸颊道:“你也休息一会儿罢。”
沈辽白便依着楚愆阳,调整了姿势,靠在卧榻上小憩。他睡的很浅,且做了个噩梦,仿佛又置身在了幻觉之中,分不清虚实,他一下便被惊醒,喘着粗气坐了起来,直到认清身处的环境后,才如释重负地靠回到卧榻上。
楚愆阳就在他的身侧,还紧紧地握着他的一只手,沈辽白偏过头看向楚愆阳,楚愆阳睡的也不安稳,长而卷的眼睫时不时地颤动一下,沈辽白往前靠了些,抵着楚愆阳的额头,楚愆阳的睫毛刮蹭着他的面颊,有些痒,他却觉得十分安心。
沈辽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楚愆阳和秦召南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轻手轻脚地查看这间房里的东西。
听到窸窣的动静,楚愆阳转头去看沈辽白,淡淡一笑道:“睡醒了么?”
之前的不安与恐惧似乎突然就被楚愆阳的笑容瓦解了,沈辽白也笑了笑,道:“找到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秦召南从偏室探出头道:“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设有机关,不能随意碰触,我们只能凭借肉眼去看,哪有那么容易看出来。”
也就是说,这里的随便一样东西,或大或小,都可能是开启主墓室墓道的机关,沈辽白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这里的陪葬物品少说也有几百件,要在几百件东西中找出一件带有隐藏机关的东西,还不能找错,着实不易。
沈辽白站起身,拂去衣裳上的灰尘,走到楚愆阳身边,与他一起查看陈列架上的瓷器,道:“我想影青应该会留下什么标记吧。”
“是因为看到盗洞口留下的标志才这么说的吗?”楚愆阳问道。
沈辽白摇摇头,道:“他把线索留在谢五的家中,应当就是想让人顺着他的线索找下去,而后又在张角墓的出口留下字句,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他没想到找他的人竟然是我,大概是我太愚笨了,到现在还没有猜透他的意思。”
楚愆阳上前半搂住他的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若不是你,恐怕也没有人会发现沈影青留下的线索罢。”
沈辽白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对这件事还是十分介意的。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已经尽力了。”楚愆阳道,说罢,便又去查看那些金器了。
沈辽白想起楚愆阳跟他一样的遭遇,虽然楚愆阳嘴上从不说,面上也不曾显露,但是心里也一定十分担心,他这不是在给楚愆阳添堵吗?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沈辽白一同查看起了陈列架上的摆设。
墓室常年封闭,又在地下,陈列架上只落了薄薄的一层灰,而若是什么物件有被挪动过,那么物件的四周应该会比较干净。可沈辽白没想到竟然还有更直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