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拾心情,移步到白落星面前,柔声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白落星一惊,回过神来,但毕竟有些难以开口,支支吾吾道:“师妹,我……”
秋紫漪道:“师兄,你在想宗大哥,是么?”
白落星眸光一闪,看着秋紫漪道:“师妹,你想说什么?”
秋紫漪鼓足了勇气,迎着白落星的目光看上去,说道:“师兄,你喜欢宗大哥,是不是?”
白落星低下头去,沉默了半晌,方才闷闷的道:“我也不知道……”他抬起头来,似在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却又不是,悠悠开口道:“师妹,你不知道,我认识他比咱们相识还要早。我年幼时曾住在他家里,他那时便对我很好,处处都让着我。”他似乎在说给秋紫漪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我到了玉仙山,他一直都在找我,直到去年才偶然遇到。他待我还像以前那样回护容让,但好像也有一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上来。前些日子他在山上的时候,与我形影不离,那般要好,那时我还以为这是兄弟知己间的情谊。但后来他走了,我心中想的便全都是他,只想这一辈子都跟他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师妹,你说我这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白落星收回目光来看秋紫漪,却见她面容凄苦,满脸都是泪水。他登时慌了,忙伸出手来给她擦拭眼泪,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话音刚落,却蓦然想到秋紫漪对自己用情已久,此举甚为不妥,便又赶忙将手收回,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开口道:“师妹,我对你不起……”
秋紫漪心中巨震,暗暗想道,原来我的这番心意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但却从未有过回应,可见他的心思半点都未用在我身上。她想到此处,心中更加难过,泪珠儿落得越发疾了。
白落星见她如此,愈加慌得六神无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反复劝慰道:“师妹,你不要伤心了……”
秋紫漪哭了一阵,心中苦楚稍减,心说我的心思他既然已知晓了,我再这般藏藏掖掖的又有何用?不若说与师兄,好让他也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她取了携在身上的一方罗帕来,拭了拭眼泪,低了头轻声道:“师兄,你方才所言,我对你也是一般无二,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她虽横下心来说出了口,但毕竟羞怯,颊上渐渐飞出了两朵红云。
白落星叹道:“师妹,其实他走后的这些日子,我也越来越觉得,我对他仿佛不全是兄弟之情,但又怎知他对我心意如何啊?”
秋紫漪道:“师兄,你何来此言?宗大哥对你的心意,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师兄你却为何一直懵懂不知呢?”
白落星思量片刻,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与他都是男子,这世间岂能容得?我乃江湖闲散之人,倒是无妨,他却是身在朝中,岂能不被人诋毁攻讦?”
秋紫漪抬起头来,一双翦水秋瞳还是泪盈盈的,望着白落星说道:“师兄,难得你们两情相悦,被世人诟病又算得了什么?总强过有情人不能相守,伤心难过,遗恨终生。”
白落星听她此言,心中默默掂量一番,心意已决,登时意气飞扬,傲然道:“师妹,你说得对,我心中爱他,与旁人何干?即便有人说三道四,我们也不惧他!明日我就下山,到京城寻他去。”
秋紫漪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师兄一路多保重,明日我就不送了。”她抬头看了白落星片刻,便转了身,黯然离去。
白落星呆呆站在当地,看着她萧索单薄的背影,竟然一时无言。既感念她的恩义,又疼惜她的遭际,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第二天一大早,白落星便到萧园,请了安之后,禀告师父说自己有事,要下山一趟。
玉仙老祖不动声色,端起茶盅来抿了一口,淡淡问道:“阿星,你要到哪里去?”
白落星答道:“去京城。”
“哦?去京城做什么?”
“到京城寻宗宸去。”
玉仙老祖将茶盏放在桌上,说道:“宗宸前几日才下了山,你这便又寻他做什么?”
白落星道:“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玉仙老祖道:“什么话?说来听听。”
白落星心中暗想,以前下山来辞行时,师父从未问得这样详细,今日如此反常,莫非她老人家也察觉了?也罢,师父她向来最是通情达理,我便说与她老人家又有何妨?当下白落星将心一横,说道:“我要跟他说我心中爱他,喜欢他,以后要跟他在一起。”
玉仙老祖遽然站起,在白落星面前疾走了几个来回,说道:“阿星,你可真是出息了!”
白落星垂下头去,不敢答话。
玉仙老祖又道:“你若喜欢男子,这世上多的是,却为何偏偏看上了他?”
咦?难道师父的意思是……白落星满心疑惑,抬起头来。
玉仙老祖道:“怎么?”
白落星又赶忙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哼哼,”玉仙老祖冷笑两声,不屑道,“这世间的教条礼法,众人视如金科玉律,在我眼中却通通有如粪土;风言风语,蜚短流长,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阿星,你若喜爱男人,我也不去管你,只是为何竟然看上了他?”
玉仙老祖的这番话令白落星大感意外,但他事后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想师父年轻时曾与自己的徒儿相恋,那是何等的至情至性,狷狂不羁,果然这世俗礼法半点都未放在她的眼里。
此时他却未及多想,只是不解,便问道:“师父,我为何不能喜欢宗宸?”
玉仙老祖道:“不是你不能喜欢他,是我恐他日后负心。”
白落星道:“师父,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幼时曾住在他家里,他自那时起就一直对我极好,百依百顺,又怎么会负我?”
玉仙老祖又是冷笑两声,说道:“阿星,路遥能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当日他在玉仙山时,我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对他说已将阿紫许配给了你……”
“师父!”白落星吃了一惊,脑中蓦地想道,难怪宗宸下山那天那般难过,原来竟是如此。他心里便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玉仙老祖回到椅中坐下,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说道:“阿星,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去拦你,只是他若日后负心,那你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白落星道:“师父,我知道您老人家是一心为我,可您因何断定宗宸他日后会负心?师父,我与他纠葛已深,今生便认定了此人,他也必定不会负我。若能得与他厮守一生,徒儿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了。”
玉仙老祖无奈,说道:“阿星,你还真是像我年轻的时候。”叹了口气,又道:“也罢,一切随缘,就由你去吧。”
白落星恭恭敬敬给师父叩了三个头,便下山去了。秋紫漪在自己所居的楼上凭栏眺望,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又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白落星下山后原本欲策马南行,直奔京城而去。但转念又想,宗宸的霜痕刀还在他人手中,这霜痕刀与泓影剑原本是一对儿,我何不取回还他,借花献佛,便算是我的定情之物,自此之后,他用霜痕刀,我用泓影剑,霜痕泓影,刀剑相随,便如我二人一般,相扶相伴,一起快意江湖。白落星打定主意,想起宗宸曾经说过,下毒暗害他的那人,与上次到破虏关盗画城防图之人,武功路数、出招习惯完全相同,应该是同一人。于是白落星勒转马头,一路向北,朝着破虏关外耶律古烈的大营奔驰而去。
第19章:星月争辉
白落星下山后朝耶律古烈的大营驰去,是夜恰逢乌云遮月,天地间一片暗沉。白落星骨子里自有一股狂傲之气,再者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因此也未换夜行衣,一身雪白便去探耶律古烈的大营。耶律古烈在此驻扎已久,苦心经营,修建了许多工事,白落星在黑夜里远远望去,只见这些工事暗影沉沉,一座座有如巨兽蹲踞。营中大大小小的军帐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边际。各个军帐间的空地上架着火把,不时可见人影绰绰,来回走动巡视。
白落星心想,那霜痕刀也不知在哪座帐中,有心要抓个契丹军士来问,却又恐语言不通,从何问起?他正沉思间,无意中只见远处一座大帐从窗中透出光来。此时正当子时才过,丑时初起,正是人酣睡之时,这座帐内为何却还点着烛火?白落星心中纳罕,便要去看上一看。他提一口气,施展轻功,兔起鹘落,几个纵跃便到那座大帐。巡夜的契丹军士虽有一两个警醒的看到了,却也只是见一个白影从头顶一闪而过,无声无息,此后再没了动静,便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白落星避开大帐门前的守卫,轻轻一跃上了帐顶,在顶上悄悄划了道缝隙,伏下身自缝中看去。只见那帐内非常宽阔,陈设也极为华丽。正冲着门口的主位上坐了个契丹服饰的中年汉子,留着一蓬络腮胡须,身材壮硕,金环束发,身着锦衣,于刚猛强悍中透出一股贵气来。白落星认出此人就是辽国的许王耶律古烈,曾在破虏关外被宗宸在胁下射了一箭。原来这竟是耶律古烈的中军大帐!白落星心中暗想。
那耶律古烈身旁站着一人,却是汉人文士打扮,头裹方巾,身着长袍,看年纪四十上下,正附在耶律古烈耳边低声讲话。白落星自幼习武,耳力极佳,他在帐顶凝神听去,只听那文士说道:“……那李牧月乃江南李氏之后,一心复国,其志不小,王爷用则用之,但不可不防。”耶律古烈捻须颌首道:“邹先生此言极是,本王日后对此人多加提防便是。”那姓邹的文士又对耶律古烈耳语几句,这次声音更加低了,以白落星的耳力都未听到,只是见那耶律古烈连连点头称是。
此时白落星在帐顶见远处走来三个人影,看身形步法,显然武功不低,尤其是其中两个身材矮小的,武功应不在自己之下,绝非是一般的契丹军士。白落星赶忙将头伏低,屏气凝息,一呼一吸间收得极为缓慢细微。耳中听得那三人走到帐外,门口守卫的军士进帐禀报耶律古烈道:“大王,李公子已带了那两位西域高手到了,就在帐外等候。”耶律古烈道:“快请进来!”这两句说的都是契丹话,白落星并未听懂,但却已猜出其意。
那三人随后进帐,白落星一看之下,当即便呆住了。心道世间竟有这般巧事,当初宗宸跟我说时,我心中尚存犹疑,今日一见,才知宗宸所言果真分毫不差。
原来白落星在帐顶所见,那三人其中两个乃是西域胡人,身材较矮,虽是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却也不足为奇。中间那个身量较高、玉冠束发的锦衣公子,才让白落星大吃一惊:只见那人无论身材样貌,还是举手投足,竟然处处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那锦衣公子带了两个西域人向耶律古烈行礼,说道:“王爷,这就是在下跟王爷说过的两位西域高手,如今被我请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刚刚才赶到营中。在下不敢耽搁,即刻带了两位过来参见王爷。”
他这一开口说话,白落星更加惊异:此人竟然连声音都与自己分毫不差!又向他腰间看去,果然悬着宗宸的那把霜痕刀。白落星心想,难怪此人在破虏关外见我时那般惊异,原来他也是被我的相貌惊住了;又想难怪宗宸会被他所伤,也难怪唐二宝、曾启山他们会当自己就是凶手,此人与我如此相像,他若是换了一身白衣,连我自己都难以分辨,更遑论他人。当即对于自己曾在破虏关被围攻之事更加释然。又想起方才那邹姓文士所言,心道原来此人就是李牧月,他与我同为李唐后裔,相貌又与我这般相似,但不知同我到底有何瓜葛?
此时帐中耶律古烈已站起身来相迎,那邹姓文士始终不离左右,可见极受重用。耶律古烈开口道:“两位辛苦了,李公子也辛苦了,请坐,请坐。”
三人都道:“不敢,不敢。”待耶律古烈在主位落座后,方才在下首坐了。
李牧月开口道:“王爷,这两位都是西域奇人,武功绝顶,有这两位好手在王爷身边护卫,以后王爷尽可高枕无忧了。”
那两个西域人也常到中原,会说汉话,虽有些生硬,却也词能达意。当下口中都谦逊道:“哪里,哪里,李公子过誉了。”心中却自视甚高,神色间便带了一股傲气。
耶律古烈道:“本王数月前,曾被那破虏关守将在胁下射了一箭,直到前几日才好。本王虽不惧他,却也不能任他如此猖狂。今后两位便跟在本王身边,勿离左右,本王自不会亏待两位。”
白落星听他此言,不禁伏在帐顶暗笑,心道这厮明明就是怕了宗宸,却还嘴硬不肯承认,原来契丹人也会顾脸面。转念又想,这二人原来是被李牧月请来护卫耶律古烈的,看着功力甚高,但却不知是何路数。
白落星所料不错,耶律古烈自上次为宗宸所伤,心中便一直惶惶不安,深感身边的护卫人数虽众,但却苦于并无高手,一旦有变,难保平安。于是许了重金,让李牧月从江湖中寻找身怀绝技之人,李牧月便请来了这两个西域胡人。这两人在西域也是大有名头,乃是同门师兄弟,因常来中原走动,便都取了汉名,师兄叫做胡不来,师弟叫做胡不归。这二人武功高强,在西域还从未遇过敌手,因此并不将宗宸放在眼里。
此时帐内李牧月正向耶律古烈述说胡不来胡不归二人武艺如何高强﹑事迹如何英勇。白落星却想,我今夜来此,为的只是那把霜痕刀,但若强取,这三人联手,我定然不敌,要怎生让那李牧月快些与这两人分开才是?他脑中虽然疾转,身上却不敢稍动,唯恐被胡不来胡不归两人察觉。又捱了一盏茶工夫,李牧月总算告辞要回自己帐中。胡不来胡不归二人被安置在耶律古烈近旁的帐里,只因那里暂时还未收拾齐整,此时便还留在耶律古烈的中军大帐。
白落星心急如焚,眼看李牧月越走越远,自己却不能去追,一旦他走出视线,这偌大的军营,又语言不通,再要寻他便如同大海捞针了。他心中正急切间,突然远处的军帐着起火来,带火的箭支上绑着硫磺火硝,如飞蝗般射来,很快营中便四处起火,烈焰熊熊,将半边天际都映得红了。契丹军士们纷纷从帐中涌出,有的身上还带着火,狼狈不堪。此时远远传来擂鼓声、马蹄声、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耶律古烈道:“不好,宋军来袭营了!”忙带了邹姓的谋士和胡不来胡不归二人出帐查看。
白落星趁乱从帐顶上跃起,流星赶月般向李牧月扑去,仅几个起落,眨眼便到他身后。白落星自他身旁如疾风掠过,闪电般出手,只一招间霜痕刀已在掌中。他武功原本就高于李牧月,再者轻功绝顶,无声无息,李牧月丝毫未有防备,失了先机,这才让白落星一招得手。白落星宝刀既已到手,不欲多做纠缠,本想就此离去,却听身后李牧月唤道:“星儿!”白落星充耳不闻,脚步丝毫未缓。
李牧月见他不理会自己,便又唤道:“弟弟!弟弟暂且留步,请听我一言!”
白落星这才停下脚步,奇道:“你说什么?”
李牧月紧走几步,来到白落星近前,说道:“星儿,我们本是孪生兄弟,你的原名叫做李牧星。”
白落星心中已有几分信了,口中却道:“我为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