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却不是为我?那定是因为星儿所求了。宗宸正在思索她语中之意,只听那女子又说道:“似你这般年纪,内力却如此深厚,当真难得,我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你的内力导入经脉。你们宗家于武学一道,果然个个禀赋不俗。”
宗宸心想,我并无兄弟姐妹,她既出此言,难道竟是见过我父亲么?他方才因碍于礼法,一直未曾细看那女子,此时不禁抬起头来凝目视之,只见她眉目间秀丽冷峻,虽有了些年纪,风韵却是不减。宗宸突然觉得眼前的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蓦然间想到数年前整理祖父的遗物时,曾发现一个卷轴,打开看时,却是一幅画,画中一个女子仗剑而立,英姿飒飒,与眼前之人的面目竟是一模一样!虽然如此,宗宸此时并不以为这二者是同一人,只因那幅画纸张已经泛黄,显然是有些年月,而眼前这位女子看上去仅三十多岁而已。那画中之人或许是她家中长相极为相似的长辈吧?宗宸暗暗想道。
他心中着实疑惑,便也顾不得初次见面是否唐突,开口说道:“夫人,我与星儿切磋武功时,发现我们宗家的武功与玉仙派武功多有相通之处;而且我祖父曾留下一幅画像,画中的女侠跟您一模一样。难道我们宗家上代与贵派之间竟然有些渊源么?”
那女子初时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宗宸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阵方才冷笑道:“哼哼,既然背信弃义,便是画上千张万张,又有何用?”
宗宸不解其意,正要再问,那女子已经起身,说道:“阿星正在为你煎药,片刻便归,你身子尚虚,还是好生歇息吧,我这便去了。”
宗宸见她不愿说起,也是无奈,只得又施一礼,说道:“是。恭送夫人。”
那女子走到门口,却又施施然转身,说道:“以后不要再称我夫人,要叫婆婆。”
“婆婆……”宗宸登时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5章:疑云重重
那女子走后,宗宸勉力回到床上躺下。他此时身子尚虚,这一番辗转下来,额角已冒出一层薄汗。他躺在床上四下打量,只见这屋子敞亮宽阔,各种陈设也是素净清雅。转头向窗外看去,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小楼,自己容身的这间屋子正在楼上。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熔金,满天红霞。窗口处一株老梅,盘桓虬劲,枝干如铁;远处但见碧湖如鉴,湖畔崖高峰陡,山崖上盘绕的云雾被落日映成金红色,直如神仙居所一般。
这时一个白色身影映入窗口,手上端着托盘,远远走来,正是白落星煎好药回来了。片刻后白落星上了楼,宗宸历经生死后再见到他,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视线便随着他的身影看个不停。
白落星展颜一笑,说道:“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此刻宗宸只见他眉目舒展,笑意盈盈,身上仿佛发出光来,映得满室生辉,已完全不复自己中毒时那副忧虑沉重的模样。宗宸看他如此,自己也是满心的轻松适意,与他相视而笑。
白落星将宗宸扶起来喝药,问道:“现在觉得身子怎样了?”
宗宸答道:“好了很多,只是身上没有力气。”
白落星道:“你身上还有内伤未愈,须得将养些日子才是。”
宗宸将碗中的药汁喝完,转头望向窗外,感叹道:“星儿,你以前的话真是不假,玉仙山果然风景如画。”
“还有美女如云!”白落星接过他手中的空碗,笑道:“山中现今一百余人,只有我一个是男子,姑娘们个个如花似玉。只是我师父唯恐我跟她们厮混在一起沾染了脂粉气,在我幼时便遣人建了这座小楼,让我单独居住。”
宗宸想到自己中毒时做的那个梦,便问道:“星儿,这楼可有名字么?”
白落星道:“又不是什么琼楼玉宇,哪里有人给它取名字了?只是我为了方便,有时便叫它白楼。”
宗宸道:“星儿,你是天上的星星被贬下凡的,这楼不如就叫它谪星楼吧?”
白落星哈哈一笑,说道:“我竟是天上的星星被贬下凡的……宗宸,你这想法可真当得起天马行空四字!”
宗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
“好,就叫谪星楼!”白落星面上仍然荡漾着笑意,说道:“在下还得叩谢宗大将军赐名之恩才是。”
宗宸还是但笑不语。
白落星慢慢敛了笑意,说道:“宗宸,昨日午间我带你来到玉仙山,你便一直昏睡,气息也是断断续续,我心中担忧害怕,现今才放下心来……”
宗宸见他真情流露,喉中梗住了般说不出话来,便握了他的手,轻轻摩挲。
白落星却又是粲然一笑,问道:“腹中饿了么?”
宗宸答道:“还真有一些。”
白落星道:“我让厨娘给你熬了粥,稍后便好。”
宗宸点了点头,又问道:“星儿,方才救我的那位夫人是谁?为何明明才三十多岁,却要让我称她为婆婆?”
白落星道:“那个自然是我师父,不然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宗宸不禁愣住。
白落星看他那张口结舌的模样,笑道:“以前我去破虏关时,是哪个说玉仙老祖曾经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如何如何?如今人在眼前,却又不认得了?”
宗宸吃惊道:“可是……你师父她……为何竟如此年轻?她老人家不是已将近百岁了么?”
白落星道:“正是,我师父今年九十八岁。”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只因我们玉仙派有一项独门秘技,专以驻颜为功,叫做惜韶留颜大法。这门功夫以玉仙派内功为根基,只有当内功练到炉火纯青时方可修习,否则练功时内力不济,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而且这门功夫多大年纪时开始修习,容貌便一直停留在那个年纪。我派各位先辈皆是四五十岁时开始练起,唯有我师父天赋异禀,乃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年纪尚轻内力便已臻化境,于是三十四岁时开始练这惜韶留颜大法,故而容貌也停在了那个年纪。”
宗宸奇道:“你们玉仙派当真神奇无比,竟然有这等玄妙的功夫!”
白落星却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师父于这门功夫上头却是大有缺憾。她常感叹自己年轻时杀戮过重,树敌太多,有一次众仇家纠集起来到玉仙山寻仇,这时她修练那惜韶留颜大法正值紧要关头,受此袭扰,出了岔子,因此此后每隔十年,便有一段日子要将面目遮起来,说是奇丑无比,我们也都没有见过。”
宗宸思索片刻,说道:“星儿,那以你的进境,多大年纪时方可修炼这门功夫?”
白落星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如果我肯用功,三十六七岁便可。”
宗宸温和一笑,说道:“如此甚好!星儿,你就该一直这样丰神俊朗,光彩照人才是。”他话音甫落,便觉得此言说得有些太过直白了,心中不由的暗自懊悔。
这时白落星却说道:“那时我不会去练这门功夫,晚几年也是无妨。”
宗宸甚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白落星笑了笑,说道:“为我师妹。我师父曾说师妹她天分不如我,我便等她一等又有何妨?否则师兄比师妹还要年轻,女孩儿家嘴上虽然不说,但我恐她心中在意。”
宗宸此番死中得生,还能够再与白落星谈笑嬉闹,心中正自庆幸,却又听白落星提到师妹,意兴登时一落千丈。他暗自想道,我真是高兴得晕了头,竟然忘了星儿还有个师妹。星儿心心念念都是为她,唯恐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快,只盼她日后也要好好的待星儿才是。
白落星见他忽然间兴致低落,不明其故,便问道:“宗宸,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还是身上难受?”
宗宸浅浅一笑,说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到,为何我家中竟会有你师父的画像?”
“是么?”白落星奇道。
“确实如此,是我祖父留下的。”
白落星忆及前事,说道:“想来也不奇怪,我早觉得我师父与你家有些渊源。一者你的家传武功与我们玉仙派多有相通之处;二者我曾无意中在湖边的崖上发现一幅刻字,从中得知你的霜痕刀原本竟是我师叔的……”
这时只听宗宸叹了口气,白落星揶揄道:“怎么,想起你的刀了?”
原来宗宸中毒受伤之时,宝刀霜痕也被那下毒之人掠走,只因宗宸一直伤势危殆,众人便都无暇顾及。而此时人既安好了,自然便想到那刀。
“习武之人失了兵器,真是奇耻大辱。”宗宸自嘲的一笑,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把刀在我家代代相传,已历三世,岂能就这样失陷在我的手中?等我伤好之后,必定取回。”
白落星道:“那是自然。”转念又道:“宗宸,那下毒之人到底是谁?果然跟我一模一样么?”
宗宸道:“正是如此,跟你一般无二。”
白落星道:“这就奇了,竟有如此怪事。”
宗宸道:“原先我不知此人有假,被他趁机下了毒。后来我察觉不对,便动起手来。那时我毒性未发,他不是我的对手,我便在他脸上仔细查验,见那果然是本来生就的一张面孔。星儿,那人与你如此相像,难道这世上你还有兄弟不成么?”
白落星道:“连我自己的身世都是你跟我说的,此事我又怎么知道?”
宗宸说道:“也是。”他语锋一转,又道:“星儿,我与你师父素昧平生,她老人家为何竟肯救我?”
白落星道:“我也不甚明白。昨日我师父初见你时,看了好久,才自言自语道‘果然一模一样’。我还未开口恳求,师父便到密室将那香金草取来,亲手研成了末喂你服下,又运功助你将药力导入经脉,后来还一直守在你床边,直到方才才见离去。”
宗宸心中不胜感激,说道:“她老人家如此大恩,真不知何以为报。”又问白落星道:“你师父曾经说过我们宗家的事情么?”
白落星道:“从未说过。”他想起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师叔萧玉城,便又说道:“而且我恐怕会牵扯出往事,惹师父伤心,因此也没有问过。”
“我方才倒是问了,她老人家只说了句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白落星想到崖顶大石上刻的那山盟海誓:我乃玉仙派弟子萧玉城,与本派荑姐姐两情相悦,愿相守白头,天长地久;霜痕泓影,刀剑永随。若违此誓,天地同诛!“此事或许与我师叔有关吧。”他低头想了片刻,又说道:“宗宸,以后在我师父面前莫要再提此事了,我恐她思及往事心中伤感。”
宗宸点头道:“好,这次真是我唐突了。”。
此时两个丫鬟端了粥和一些吃食送来,白落星扶起宗宸来缓缓将粥吃了,自己又用了些饮食。眼看天色已晚,白落星掌起灯来,两人又闲话一番,宗宸说道:“星儿,这两天你太过劳碌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又问道:“这间便是你的卧房么?”
白落星道:“不是,这间是客房。我的房间在隔壁。”
宗宸便又催他去睡。白落星却恐他夜间身子不适,说道:“今夜我就睡在这里,方便照应。”
宗宸直说不用,却又推脱不过,只得由他。
因这屋中只有一张床,且宽仅数尺,白落星便将自己的被褥取来铺在床前地上。他这两天来劳心劳力,着实累了,躺下不久便睡了过去。宗宸却因昏睡得多了,一时难以入眠,便偏过头来看着睡在床前的白落星。是夜月色皎皎,如水的月光洒在白落星脸上,映得他的睡颜愈加沉静。宗宸久久看着,觉得自己心中也沉静了下来。
第16章:断崖心法
第二天白落星醒来时,宗宸正盘膝坐在床上行功,待练功毕时,已满身汗水淋漓。白落星不禁心疼起来,用布巾将他身上拭干,又换上干爽的衣裳,这才责备道:“你身子还未大好,练功又何必急在一时?”
宗宸略有些歉疚,笑笑说道:“关中正值多事之秋,我心中便急躁了些,想要快些好起来,早早回去理事。”
白落星不屑道:“也没见朝廷如何恩遇于你,为何如此卖命?”
宗宸正色道:“我把守边关不单为了朝廷,更是为了中原的万千黎民。否则一旦契丹铁骑南下,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白落星听着他的话,却只是笑,伸出两根手指来在他眼前晃着,意即此话已说第二遍。宗宸恍悟,便也笑了起来。
白落星笑罢说道:“你现今虽未痊愈,性命已是无忧,不若我遣人到破虏关走一趟,将这喜讯告知众兄弟们,也免得他们担忧。”
宗宸赞道:“如此甚好,我正有此意。”他温和一笑,又说道:“星儿,我中毒时他们曾与你有过误会,你却能为人着想,不计前嫌,真正是心怀磊落,如光风霁月一般。”
白落星笑道:“怎地你病了这一场,被灌了几碗汤药,竟如同是喝了蜜糖般,嘴巴变得这样甜腻?”
宗宸笑笑没有说话。只因在他心中,白落星确实千好万好,乃是举世罕有的珍宝。
二人笑闹一番,白落星自去净手洁面,将自己也收拾齐整了,便对宗宸说道:“你且歇息吧,我去煎药。”
宗宸心中感激,柔声道:“好。星儿,有劳你了。”
白落星正要下楼,却听得楼梯中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听来是两个人的,灵动轻盈,一步步拾级而上,由远及近,到房门口时停下,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师兄,起身了么?”
宗宸听那声音,只觉得婉转清脆,有如泉鸣山涧,莺啼林间,说不尽的悦耳动听。宗宸心道,既然是称师兄,那她便是星儿的师妹了。
果然白落星应道:“师妹!”便迎出门去。宗宸听得他在门外说道:“师妹,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宗宸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后跟了个青衣小鬟,婷婷袅袅走来。她一袭淡紫色衣裙,发上仅缀一颗明珠,端丽秀美,出尘绝俗,身上不带半分烟火之气,直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宗宸连忙起身,白落星便来扶他,说道:“这便是我师妹秋紫漪,自幼跟我一起长大的。”
秋紫漪上前盈盈施了一礼,说道:“宗将军乃当世英豪,小女子早听师兄说过的,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宗宸也连忙施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谬赞了。”
秋紫漪身后的青衣小鬟手中端了个托盘,此时便将托盘上的碗碟一一摆在桌上,有一碗药汁,一碟枣泥糕,两碗紫米粥,还有两碟鲜美小菜。
秋紫漪说道:“师兄,宗将军的药已煎好了。我知道别人来煎你不放心,这是我起了个大早亲手煎的,按着先煎后下的次序,煎了三遍。枣泥糕也是我煎药时现做的,宗将军请将就用些,切莫嫌弃。”
宗宸知道秋紫漪自小是被白落星捧在手心里的,哪里敢当,连忙谦让道:“岂敢岂敢。当真不敢劳动姑娘,真是折煞在下了。”
秋紫漪道:“宗将军为国为民,忠义之名闻于天下,如今在玉仙山养伤,小女子略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还请将军不要推辞才是。”其实她是见白落星这两日来忙碌劳累,心中不忍,这才来尽些心意的。但这话对于她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好说出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