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曾有幸见过青莲之貌，但在他看来，凤凰也许更像凤迟曦。
桂树下木榻，当初他在这里收到了凤凰赠剑，这么久的时间里一次都不曾用过。
可惜了，难得一见的玄铁宝剑。
他站在屋顶，看那日所看过的风景，只是凤凰已然失明，不甚希嘘。
“凤凰……”
嗯。
“凤凰……”
嗯。
他叫不腻，乐此不彼的唤着，凤凰便不厌其烦的应，真想一直一直这么叫下去。
一直这么待下去也好，明明如此简单的愿望，为何变得如此奢侈不可得。
一张榻上两个人卧，显得过于狭小，他窝在凤凰身上，不敢真睡，生怕压坏了他，半撑着地。
崭新的云翳，从头顶飘浮而过，天边已经染半星霞光，不久，整个天地都是金黄色的，稻穗一样的颜色。
照耀着榻上的两人，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令人安心。
拉出长长的倒影，影子也是一双。
夜色渐沉，不知不觉繁星满天了，有他在身边，凤凰安心的睡着，他借这月光一遍又一遍的描绘如画的眉眼。
就算将此容颜刻骨铭心，还觉不够，天天看着，还嫌太少，真的离得开么……
离开之后他会怎么办？
会不会生他的气，就移情别恋了，不，不可能的，这时候到底想什么呢。
移情别恋对凤凰来说或许会更好吧，跟他在一起，他什么都没办法为他做了，还总是在他关键的时刻离开。
如果我离开了，你就忘了我吧。
说不出口，他说不出口。
泪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惊醒了熟睡中的凤凰，替他擦拭泪水。
他胡言乱语的解释。
“我只是……太开心了……醒了，今晚星星很多哦，我数给你听……”
恼人的虫鸣又响起，此时却像动人心弦的乐章。
“我们该回去了。”
月光下并肩而行，清影遗世独立。
又是一日晨间。
从未有过的不舍，也是期待的日子到来，意外的没有太多感伤。
“我去找师父研制解药了，他怎么说都是我师父，他不会同意牺牲我的……”
“我的师父虽然很不像样，但他在毒方面的造诣绝对靠得住，已经找到方法了，不用伤害任何人就能救你，你答应过我不再抗拒的……”
“我去去就回来，一定会回来的，你还没好，我怎么舍得走……”
于是，他在凤凰与王府所有人的目送下去了师父所在的地方，那是一个深深的庭院。
一进入就闻到了不明毒气，推开门后，被师父一股脑儿的拉进屋里，关门。
“怎么这么晚才来？”
说完开始脱他的鞋子，接下来是袜子，卷起高高的裤腿。
“这是在干什么？”
“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了……
“灵克服天生病症的原因，在这里……”
师父捏住他的脚踝，冷静严肃的说着，而他也静静听着。
“尸体失去的后脚跟不是偶然，喝灵的毒血而不死也不是偶然，小凛，那些被灵所留下的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毒人……”
“血你已经喝了，接下来为师不会手软……”
“一会儿会很痛，要不要为师帮你麻痹？”
原来如此，师父也是因此才会那么说的。
“不用，这点痛我忍得过去……”
将他安置好后，师父丝毫不大意的动手。
对准了刀口子剜入。
“啊……”
一阵痉挛，锥心刺骨的痛楚翻滚而来，一阵强烈过一阵的痛楚。
他不负众望的痛到晕厥，就连醒也是痛醒的，双脚已经血淋淋，师父在旁边捣弄什么。
继而覆在他后跟处，他猛烈的大口吸气。
“就算为师劝你，你也未必肯听，现在，后悔么？”
“不后悔，只要他能好，谢谢师父。”
“不必谢为师，有条件的。”
“是谢谢师父没有劝我，这是对我与凤凰之间的认同和相信。”
尽管脚已经痛到麻木，也觉得开心，脸色苍白无力，唇已然没了血色。
“解药呢？”
“既然相信为师，就不要担心了，你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去替他解毒。”
如此一说他才想起时间。
“我昏了多久？”
“一整天了，现在是傍晚了。”
“我要回去。”
一激动，又搅动了伤口，惊心的痛，师父拦住他，瞪大眼睛瞧着他。
“不想他更担心就晚些回去，你现在脸色十足的难看，为师都觉得嫌弃了。”
坚持不了多久，师父扭不过他，将他搬到木制轮椅上，推着他回王府。
“伤口很快就会好，就是从今以后不能再行走。”
“嗯……”
“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看出我的伤情。”
“为师有办法。”
师父所谓的办法便是抱着他飞进王府，身手快捷，并非不是好办法。
但是，要怎么糊弄过青卫，谁知师父直接找到凤凰所在，扬言要解毒，愣是把所有人轰了出去。
倒是无人能及他伤处，师父又出去了一趟，把他的轮椅也一并带来。
“凤凰，我回来了。”
一出口声音很虚弱，凤凰也听出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整天跟师父跑上跑下，有点累……”
用嘴将一颗药丸喂进凤凰嘴里，帮他服下。
“吃了它。”
“睡一会儿，醒过来之后就会没事了，我一直在这儿陪你，不走……”
“不走……”
“闭上眼睛……我不走……”
早早点上安神香，不一会儿，服了师父的解药凤凰沉沉睡去。
他转头问。
“为什么要点迷香，睡着了如何观查解毒的反应。”
“没有那么快见效，灵归非比寻常，只能一点一点的恢复正常……”
师父抬起凤凰下颚，塞进瓶口，将瓶里的液体倒下去，松手全数服尽。
“那不是解药，你又给凤凰喝了什么东西？”
“这是为师与他之间的事，不是害他的，只是一点在你离开后让他不会痛苦的东西……”
“让他忘了你，你才能走得安心……”
“如果让他知道你为了他抽筋流血，体验锥心之痛，他会不会一生愧疚，在那之后，你又离他而去，他会不会痛苦不堪……”
他恍然失神，许久才想，或许，忘了最好……
“忘了也好……”
“跟为师走吧，等他们进来就来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后来的后来
同样是离开，这次的心情不言而喻，比以往要沉重，或许是知道不会再见。
半年后。
落叶随风飘舞，风为剑气所指。
白衣美人击碎落叶，无形中指尖轻点，剑离手而去，插入粗大的树干一分为二。
走向前去拔出剑利落回鞘，他有着动人心扉的惊鸿之貌，尤其是一双如水青莲的眼眸。
淡淡的气质足以让身旁之人眼花泛滥，眼球紧紧追随他的身影。
“为何只有冷凰，冰凤呢？”
冰凤与冷凰是一对雌雄宝剑，是同一块玄铁所铸，锋利无比。
总不能说你送给了你现在不记得的人了，这段时日，青奉练就了说谎不眨眼的本事，扯起谎来是一套一套的。
“王爷，冰凤不慎让二公子看到，他说喜欢，便带到无横山去了，属下也拦不住二公子。”
“无妨，凉儿喜欢就给他吧。”
青奉松了口气，青卫现在各司其职，待在主子身边的只有他与青影。
若是出了错，他就等着被五马分尸，填尸海底。
青策秘密回依阑部署，青梵管理凤氏基业，青火让国公府的崇明高讨了去，料定没有安生日子。
在阵前结了仇，整天打打杀杀，谁知却打出了一段欢喜姻缘，此事让皇上知道了，封了个火舞公主下嫁老国公外孙。
打是亲骂是爱用在他们身上果真一点没错，这对冤家愣是成就了一段喜事，男人婆的青火终于也要嫁出去了。
他怎么这么惆怅呢。
“王爷，贺礼都准备好了，该出发去国公府了。”
国公府。
张灯结彩，今日红烛鲜艳夺目下一对新人将喜结良缘，吉时一到。
皇帝亲临，蓬荜生辉。
“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无需多礼，今日的主角是新人，不必过多注意礼节，老国公，恭喜恭喜。”
“谢皇上。”
那边忙乎，凤凰离席，手中异觉，侧目一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以前我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
青奉浑身震住了，心虚的试探。
“王爷为何会问起这个……”
为什么呢，他也不清楚。
“只是觉得这双手应该有个人牵着……”
青奉与暗处的青影交换了个眼神，让王爷一个人静静，走开到角落里陪一个喝起闷酒的人。
“恭喜你暗处转明了，一个人喝酒不香，来我陪你喝。”
“喝，我没醉，真没醉……”
烈酒跟白水似的往肚子里灌，喉头火烧火燎的，醉眼看人人也醉。
见人就扑过去，被扑个正着的青奉无奈哄小孩似的哄着。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喝得这么醉皇上怪罪了怎么办……”
“没关系，陛下……嗝……让我今日休息，尽情的嗝……喝。”
青奉拽着醉得一塌糊涂挂在他身上的何为，他也喝醉了得了，猛力的喝喝喝。
为什么他看着现在的主子更加难受了，像失去了灵魂，怅然若失。
“走，这儿人多，咱俩去别的地方喝，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喜事正在进行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不经意间，错愕的看着有个傻傻的红衣男子乐呵呵的看他，再看却是一身喜服的崇明高。
“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招呼不周，各位尽情吃喝……”
错觉么……
凤凰喝了两杯酒，便早早退席。
不喜热闹，徘徊长安街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府内院。
妙笔描绘丹青，一池荷花跃然纸上，一愣神，墨汁滴落，有一丝瑕疵画就此毁了。
画它的人却不在意，失神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池塘，蜻蜓点醒回过神来，突来神笔，不见瑕疵，墨汁晕染作了背影。
收了笔，将一方好墨扔进了池中，溅起莫大一朵水花。
凤凰转身寻找，无果。
因为他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找什么。
某处阁楼。
近乎透明的帷幔轻轻松动，人影浮动若隐若现。
杂乱的衣物洒落地上，东一件西一件。
酒是个好东西，能解愁，能乱性。
原本还醉醺醺的人，见了此景，三魂七魄都惊醒了。
静，太静了，静过了头，于是就有人静极思动。
何为穿衣服提裤子，若无其事的走人，青奉亦是如此，因为他们都该死的忘了，昨晚都做了什么。
尽管非常之努力的回想，还是只有两人一起喝酒，互吐苦水的记忆。
灰溜溜的轻功遁走，阁楼里好像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无辜的床单乱迹昭示这儿证据确凿。
王府书房。
凤凰抄写经文，佛经可宁神静心，皇上让他抄写百卷经书。
“王爷，青奉回来晚了。”
“彻夜未归，是不是该对人家负责。”
“什么……”
青奉百口莫辩，说有他又没有，说没有又好像有，急得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我……”
凤凰从经书里探起头来，不经意间一句话让青奉乱了方寸。
“本王的家臣岂能做那始乱终弃之人，说吧，你打算如何？”
青奉彻夜不归，他担心出了事，早让青影去调查过了，如今，也不过是想吓吓他。
“属下……”
青奉一脸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彷佛将去刑场赴死，咬牙闭眼。
“会负责的……”
凤凰轻笑出声，青奉诧异的看着。
皇宫御书房。
两父子对弈。
看似黑子占了上风，一子落下，形成包围之势，白子危矣，继下一子，白子撤去大半。
随即，白子落下，整个棋局都活了起来，确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白子锋芒毕露。
白子虽少，扫荡黑子节节败退。
成之垣是个开明的好皇帝，可以说根本没有皇帝像。
“我输了，凰儿这回要什么？”
“一道旨意。”
几乎是同时，青奉候在殿外撞见了前来面君的新太医院御医何大人，相对无言，颇为尴尬。
“唉……王爷在里面，你且等等……”
“不必，我稍等再来。”
青奉刷的一声一秒钟表演变脸神功。
“你在躲我？”
“没有。”
“你有。”
“没有。”
因为过于貌美一向存在感十足的凤凰大人，就在殿门口被这两货给无视了。
甩出手中的东西，正好落在青奉面前伸手接住，打断了他们的打情骂俏。
“回王府。”
御书房内。
“陛下，为何不让我说出来，那个傻瓜为他做了多少傻事，他说忘就忘……”
“何为不甘心……”
成之垣如何不知道他不甘心，他又何尝不是，望着一无所知的凰儿，他也觉得心痛。
“连你也是如此……”
搅乱的棋局与乱作一团的心绪，成之垣自当皇帝以来，体验到了当皇帝的不易。
自是不愿再摆起皇帝架子，随心所欲随意而为。
“何爱卿，你知道我为何把你调到太医院么？”
“臣不知。”
“唤雪那孩子对我说过，你是真心为民，当暗处屠手的密医实在太可惜了，你只是身不由己，如果给你一份正职，你一定能回报百姓，为民解忧。”
何为心中震撼，这是那个人对他的评价，居然如此正面。
皇帝走下台阶，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以常人之心，按了按何为的肩膀。
“顺其自然吧。”
“该想起的总会想起……”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人已在千里之外。
片刻。
何为折磨般的捏了捏鼻梁，毫不犹豫的追去。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糊弄微臣，您还有大把大把的政务未清理，请陛下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