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没忘了这地儿,这个中庭,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忘不了那天那个哨兵军帽底下的那眼神。
“我那是执勤,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
“有那么多故意啊,整的都跟你有仇似的。”
这晚上这么一闹腾,两人都忘了之前的僵持,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
“你这意思,就是压根没把我放眼里呗。”
周海锋没接单军的话茬,过了片刻说:“问你个事。”
“问。”
“上次的事,你为什么没说出去。”
单军想起来是什么事了。周海锋打在他脸上的那一拳,印子好几天才消下去。
“你说那事儿。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哭着鼻子向老爷子告状呢?”
单军冷笑。
“在你眼里,老子他妈就是这么怂。”
单军知道周海锋就是这么看他的。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只会仗着家里横行霸道的怂包软蛋。这不用嘴说,周海锋那眼神,处处透着这个意思。
“我跟你的账,单算。搬舅舅挪姥姥的,那不是站着撒尿的。”
周海锋看他一眼:“还挺有志气。”
“少废话,咋的,那天还没过瘾,想搁这儿,再练练?”
单军想起那一拳,火气又上来了。
周海锋没说什么,停了片刻。
“那天动手,是我不对。”
周海锋静静地说。
“我向你道歉。”
单军一愣,没想到周海锋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反而不知道怎么接了。
“脸没事吧。”周海锋借着星光看了一下他的脸。
“……就你那点儿劲,也就挠痒痒吧。”
单军不大自在,他还不习惯周海锋主动低头。
周海锋笑笑,不再说话了,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养神。单军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周海锋沉静的脸,宁和,平淡,和那天动手时横眉立目的样儿判若两人。
“……你那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单军没忍住。
“是,我是进你房间翻了,就算我不对,可不就是一张照片儿吗?至于吗你?”
“那是谁?你爸?”看年纪和长相,单军猜测。
周海锋没有回答,单军也无意再打听他的私事儿,也不感兴趣。看那照片被撕了一半,估计背后有什么情况,要不然周海锋也用不着跟吃了火药似的。
底下裤子豁开的地方被草丛扎得慌,单军站起来,动作带得划口又是“嘶啦”一声,划得更大。
“我操。”单军低骂。
这里月光明亮,照得他里头白色的内裤都隔着划口透出来,之前暗还没怎样,现在单军就站在周海锋面前,给周海锋看了个正着。里头隐隐的鼓涨的一包,被内裤包裹着,凸出着形状。
周海锋好笑似地瞥了他一眼。
“想笑就笑!要不你也放出来,比比个儿!”单军流氓地说。
周海锋没再理他,站了起来。过了这段时间,巡逻岗哨应该不在外面了。
“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他身影从门边一闪就不见了。单军看他那利落的动作,想怪不得陈力说当初临汾旅不肯放人。这么个兵放在家里当勤务兵,整天扫地做饭,搁谁都得憋屈。
周海锋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不是裤子,是件长军风衣。他没回将军楼,嫌各个岗哨盘问麻烦,直接去了临近的警卫连宿舍,对过了夜间口令,把留在宿舍的那件纠察的军风衣拿来了。
单军把军风衣裹上,长度倒是够掩住了。两人身材差不多,都是衣架子,这件军风衣穿在单军身上,跟量身定做似的,竟然挺合身。
单军扯了下腰带,腰带杂乱地拧着,麻花一样。他半天没弄好。
周海锋走了过去,低头帮他把腰带抽出来,掳顺,双手拦到单军的腰后,给他束上。
单军站着,周海锋从后面把腰带穿好拉到正面,熟稔地拉紧,锁扣,把风衣往单军胸前裹了裹,扣上了扣子。
“……”单军看着他。
听不到单军的声音,周海锋扣着扣子,抬起头,军帽下的眼睛,看了单军一眼。
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看到周海锋的眼睛,单军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北极海狼的那一幕。
他幻想着他的脸,在他的口中涨大、进出,他抱着他的头重重地捅进他的嘴里,那张脸,就近在眼前……
单军转开了目光。
“……走吧!”
他粗鲁地说……
一路走过几道门,单军这张脸就是通行证,无论岗哨还是巡逻看到他都不用问,直接放行。虽然单军穿着军装不合规矩,可谁盘问?
单军从小在军装堆里泡大的。小学用的是军用水壶军用饭盒军用搪瓷缸,穿的是当时社会上最时髦的绿军裤军挎包,这身部队子弟的标志从小就让他那些同学万分羡慕,可单军穿厌了,长大了反而不碰军绿,他知道以后有的是他穿军装的日子。
但单军那身条就是天生的军人架子,出身和家教养成了他昂首挺胸的姿态,身板笔直,宽肩拔腰,穿上这件纠察的军风衣,没有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倒是一股子英气,连周海锋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回到家门口,单军喊住周海锋说,你今天帮了忙,算我谢你。上次那事儿,算了!
单军恩怨分明,他不欠别人的,也不会让别人欠他的。
“那谢谢了。”周海锋说,语气也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认真。
这一拳的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后来俩人谁也没再提。
周海锋还是当他的勤务兵,单军还是上他的学,打他的球,两人在家见了面依然没话,但是井水不犯河水,倒是谁也不碍着谁。
王爷后来问单军,那晚上你跟那兵干吗去了,深更半夜的?
王爷那天玩儿迟了,从院外回来,远远地看见他们。
单军说,没干吗。
“那身衣服谁的,他的?”
王爷眼尖,看到了单军身上那身纠察军风衣。这院里人人穿军装,又是晚上,本来看不清谁是谁,但王爷对单军的身形特别敏感,一眼就知道是他。
“刚不还打着呢吗,这么快就好上了,衣服都上身了?”见单军没否认,王爷不咸不淡地说。
“好个P。”单军心不在焉。
王爷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临了,就慢悠悠说了一句,当初是你要整这么大动静,哥几个可都还看着,别给咱不长脸。
星期天,单司令回了将军楼。
单司令虽然是这个军区的司令,却不住在军区内,而是在军区外的黄金地段住着首长楼。这个城市的好地块儿都被部队占着,单司令的级别住的自然是好上加好的地段。单军平常不和他父亲住一起,而是和爷爷奶奶住,是有原因的,也就在单司令回父母家看看的时候,父子俩会碰上面。
这天单司令进门,单军又在外头带着一拨人干完架刚回来,碰了个正着。单司令把单军叫进了书房,没多久,父子俩的争吵声就惊动了老政委夫妇,单军奶奶硬是把门敲开,拽出单军就对单司令发火:“一回来就训孩子,干什么!”
“妈,您看他再不管教还有正形吗?”
单司令在怒头上。
“当初把孩子丢给我们,现在嫌我们管得不好了!”
“不是这意思,妈……”
“走!军军!”
单司令也无奈。单军现在这样,都是给他爷爷奶奶惯坏了。平常不在眼跟前也就算了,可每次看到单军这不成器的样子,单司令都恨铁不成钢。
单司令走出书房,就看见了开门进来的勤务兵。
周海锋开车给老政委办事,刚回来,和单司令打了个照面。周海锋放下手里的东西,立正敬礼。
“你就是小周?”
单司令这段时间在北京有会务在身,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勤务兵。
“首长好。”
单司令打量着周海锋。他听老政委夫妇说起过,也听说了他是单军推荐来的,而且是单军强烈要求要到家里的,这是天下红雨,头一回。
“小周,交给你一个任务。”
单司令严肃地命令。
单军带着一帮人,进了如意不夜城。
如意不夜城是这个城市开得比较早的一家夜总会,请了几个广东来的DJ,气氛火热,每天来跳舞和消遣的人都爆满。
单军被他爸教训,心情也不好,这几天就常带着一帮男男女女,唱反调似的到这地方来疯玩。里头常混的人都知道他的来头背景,一见单军来就成打地上酒,知道这伙儿人都是舍得砸钱胡闹的一帮军二代,什么贵上什么。
单军半倚在软软的沙发里,叼着烟,台上裙子短得都到大腿根的姑娘扭腰摆臀,风骚地跳舞。
“那妞儿不错啊,军哥,一会儿叫下来?”
大飞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你不是和王佳佳火着呢吗?”
“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大飞得意地说。
“就你这点儿出息。”单军搭起眼皮瞥了台上那妞一眼,把烟夹在手里。“叫她下来,说我请她喝酒。”
“好咧!”大飞高兴地站起来,刚要往舞台上去,就站住了。单军一抬头,“我操……”
“周海锋,你有完没完?”
最近这阵子,单军往如意不夜城跑,被周海锋来截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单司令向周海锋下的命令就是看着单军,不许他逃课,晚上必须按时回家,要是晚上出去鬼混,就去把他揪回来,要是单军不听话胡来惹事,随时向他汇报。
“到点了,走吧。”周海锋也耐着性子。他在外头车里,卡着点才进来。
“什么点,你定的点?”
单军从小就最烦狗腿子二报,如果不是见周海锋倒也没去他老爹跟前告过状,能让他站到现在?
“这小子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捧着鸡毛当令箭,扫兴!”单军这帮哥们儿都知道单司令派了这么个盯梢的,七嘴八舌地挤兑。
“不走也行,既然来了,这儿姑娘不错,叫一个陪你。”于征嬉笑,一群人都起哄。
单军等这些哥们奚落够了,才站起身来。
“我一大老爷们儿,你不跟着妞儿,整天跟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一群男女一愣,全都哈哈大笑。
“你不回去,首长和阿姨也休息不踏实。”周海锋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奚落,不为所动。
“别拿老爷子说事儿!单卫东给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卖命?”
不提这个单军还不来火,他这辈子最厌恶狗腿子,尤其是他爸的狗腿。谁当狗腿子都行,周海锋,他不是傲气吗? 他不是不会巴结吗?
“赶紧走!”
“哟!这不是军少嘛?”
外头走过来一伙人,为首的晃晃悠悠过来了。
这人叫刘长健,也是部队大院子弟,是军区联勤部大院的,经常和单军这伙人碰上。这人是个完完全全的混不吝,活闹鬼,和单军他们早就结过梁子,两边没少干过,两伙人是对头。
“军少,跟谁发火哪,哪个不长眼的,哥们替你出气!”
刘长健抖着腿,皮笑肉不笑。
单军慢慢把脸转过去,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只苍蝇。
“我跟他说话,他妈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被单军那凉凉的眼神盯着,刘长健干笑几声。他被单军收拾过,领教过他的厉害,虽然每次见了单军都要挤兑几句,可轻易也不招惹他。
“行,你乐,慢慢管教啊?”刘长健阴阳怪气地走开了。
不多会儿,那边就传来骚动声。刘长健对着两个漂亮姑娘在纠缠,姑娘边骂边拼命躲他们,刘长健这伙人嬉皮笑脸的,有人还上去动手动脚,脏话夹着猥亵的话不绝于耳。
这就是这伙人的保留曲目,调戏几个姑娘算什么,打架斗殴都是常事,这种场面在夜场太正常了,根本没人过问。
刘长健的手刚要摸到姑娘的脸蛋,就被人扼住了,发出一声惨叫。
他想甩开,跟被钳子钳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嚎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周海锋手一松,刘长健捧着快要断了的手,龇牙咧嘴地回头:“呀喝,英雄救美啊?”
一伙人凶恶地过来,将周海锋团团围住。
“谁啊你?敢管老子的闲事?”周海锋个子高,刘长健得仰着脑袋看他。
“总要有人管管闲事。”周海锋低头俯视他,那身高的差距让刘长健看起来更加滑稽。
“就凭你?”刘长健正要叫骂,这伙人里有个对司令部熟悉的,认出这是单家警卫员,在刘长健耳朵后头说了,刘长健也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被单军训的。
“我说怎么这么横,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啊,他妈一个勤务兵,也敢跟老子叫板!”
刘长健更上火了,他在自个儿的联勤部大院也是称王称霸,仗着他老爹谁不让他三分,可单军爹比他爹官大,单军手底下比他硬,在这个官富军二代的圈儿里单军比他“抖”,和单军斗来斗去刘长健一直被压着一头,早就恨单军恨得牙痒,他不能拿单军怎么样,还动不了一个勤务兵?
“健哥,甭跟他废话,灭了他!”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兴奋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解放军?我他妈今天就揍死你,我看解放军敢还手吗??”
刘长健一拳就朝周海锋脸上砸了过去。
拳头还没挥到周海锋脸上,被人抓住抵在了半空,反手一推,刘长健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刘长健狼狈地爬起来,一个人站在周海锋的身前。
“刘麻子,你丫儿对谁动手呢?”
单军不咸不淡地问。
“咋的单军,我动他怎么了?你刚才不还教训他呢吗?”
“我的人,我动,可以。你动,不行。”
单军那句“不行”砸在地上,冰冷,清楚。
“……”大飞那几个都愣了,王爷冷眼看着。
“怎么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是吧?单军,你甭当我怕你!告诉你老子忍你很久了,甭把老子惹急了!”
刘长健炸毛了。
“不怕你就来啊?”
单军手插在裤兜里,一笑。
“不就是一条狗吗?”刘长健仰着下巴指着周海锋。“操他妈的不都是公狗干出……”
那个“来”字还没出口,单军突然抬腿一脚就把刘长健踹飞了出去!
“打架啦!打架啦!”有人尖利地叫嚷,人群在嘈杂的音乐中骚动成一团,刘长健的人一涌而上,王爷他们冲了上去……
一场混战在灯光下开打,混乱的光线中拳头脚影乱飞,分不出是谁按着谁在厮打,单军揍开身边的人,一脚踩翻刚爬起来的刘长健,脚下猛踹,刘长健发出惨叫……
“单军!”
有人从后面拉住他,单军打起架来,那是真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都不会停手,单军知道是谁拉他,反手就把他搡开。
“外头待着!”
一个举着凳子的人冲过来,向着周海锋就砸,单军眼明手快,拽过周海锋,飞起窝心脚把人踢翻。
“出去!别他妈碍事儿!”
单军对周海锋吼。
又有人围了过来,单军转身就陷入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