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一路,周海锋既没去逛街喝酒,也没去会女人,更没去什么灯红酒绿的犯纪律的场所,只是去了一个老旧小区,上了一幢居民楼,下来之后,在小区外小街的店里买了些日用品,就返回了。
单军抬头看看这住宅楼,估摸这里就是周海锋的家。
周海锋拎着东西,走到快到街口的时候,路过一家店面,进去了。
单军见他半天没出来,跟过去到了店门口,抬头一看,是一间网吧。
严格地说那时候还不叫网吧,叫电脑房,那是互联网刚开始逐渐普及的时候,大部分人家里还没电脑没网络,都是去这地方上网。现在见周海锋进了这地方,单军直觉有戏,也跟了进去。
按单军的逻辑,男人进电脑房,能干的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打游戏,二看黄色网站。
周海锋坐在一个角落里,单军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周海锋后面一排,把帽子拉低,也开了电脑。隔着段距离,他看到周海锋一直在看有很多文字的网页,也看不清楚是在看什么。周海锋看得很专心,页面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能让他有“收获”的网站。
过了一会儿,周海锋身上的寻呼机响了。
为了工作需要,单军奶奶要求破例给周海锋配个寻呼机,这寻呼号码只有单家人知道,呼机一响,就是首长有事了。
周海锋掏出呼机看了,就关掉了机器,结了账出门。
单军等周海锋走远了,过去开了周海锋那台电脑。
那时候的网吧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刚刚用过的电脑信息都留在电脑里,不会自动清除。单军点开了历史记录,按顺序翻出了最新浏览过的网站。
一连看了几个,全都是法律网站,介绍法律条文法律法规的,枯燥得很。单军越看越纳闷。周海锋看这些干什么?他对法律感兴趣?
再往下翻,后面都差不多,还有什么监狱管理的,看得单军是莫名其妙,也没了耐心。
他耐着性子再点开一个网页,正打算关机走人,突然一下定在那儿了。
屏幕上,网页一点点打开,是一张图片,上头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搂在一起,接吻。
单军呆了,瞠目结舌……
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关了网页,做贼似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对着电脑屏幕,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操。”
单军愣了半天,说。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动了鼠标。仔细查看了一下浏览的时间,和前面几个网站时间相差不多,应该也是周海锋看的没错。
单军扫了眼四周,拉小了窗口。
这是一个图片专区,按浏览记录一一打开了几张图片,全是年轻俊男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都很帅气,俊美,穿着阳光健康。
单军看了几张,发现这几个人长得都有点相似。他仔细看了几眼他们的脸型,眉目,看来,这种长相是周海锋最喜欢的类型。
单军又看了看,渐渐疑惑起来。
他觉得,这几个人都有点眼熟。
他肯定不认识他们,也不应该见过。但就是觉得眼熟,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
单军甚至回想起北极海狼,想着是不是在那地方见过。
单军疑惑了一会儿,无意中抬起了头。
面前的挡板玻璃中,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深夜的将军楼,一片宁静。灯都暗着,只有楼下里面的卫生间有灯光,从门缝里隐隐透出光线。
周海锋光着精赤的上身,正脱了上衣要洗澡,门忽然被人拧开了。他一回头,和单军打了个照面。
单军慢悠悠地进来,好像屋子里没别人,径自洗了手,关上门,脱下外套,随手摆在了一边。
“你干什么?”周海锋狐疑地看着他的举动。
“借你个地方,冲个凉。”单军慵懒地解开头两颗衬衫纽扣。
楼上几间主卧都有独立的卫浴间,单军从来都是在他自己房间的浴室里洗澡,这楼下角落里的卫生间是专门给勤务兵用的。周海锋不知道单军搞什么名堂,伸手拿上衣服要走。
单军拽住他。
“别走啊,这地方这么宽敞,不多我一个。
“你用吧。”周海锋过去要开门。
“都是男的还怕看?”
周海锋回头,看了他一眼。单军像刚认识他似的,目光玩味,上下打量他。
周海锋从来都军容整齐,风纪扣都扣到第一个扣子,单军还是头一回仔细打量他的身体。
这是一副训练有素的强悍身体,胸肌和腹肌的形状匀称,有力,紧绷结实的腹部,扣着军用皮带,线条硬朗而精悍,散发着军人的男性美。
就这副身板,居然也能是那号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单军还真不能信。
“你看什么?”周海锋见单军眼神古怪,问。
“身材不错啊,”单军抱起了胳膊,向后一靠,笑笑。“没少练吧?”
周海锋和他对视,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要走。
“干吗老急着跑啊?”单军在他身后说,“跟我一起待着,你不自在。”
周海锋回过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单军似笑非笑,一张帅气的脸,看不出意思。
周海锋看了他一会儿,走了。单军靠在了洗手台上,在后面目送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面孔帅而危险……
“大飞,我。”当晚,单军在自己房间军线给大飞打电话。
“叫人不用盯了。”单军仰头盯着天花板,把烟从嘴里拿出来。
“我想到更好的法儿治他了。”
单军去了北极海狼。
自从上次在这儿荒唐过一次,单军再没来过。这回单军没去前场,直接熟门熟路去了后场。
在黑暗的包间里,一溜儿男孩儿进来,经理一看单军那架势,就是个不怕花钱的主,把店里最卖座的头牌都叫来了。这一排年轻男人,一个比一个俊俏,漂亮。
可单军倚在沙发上,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叫你们这儿最会说话的过来。”
“说话?”经理愣了,到这儿来的什么稀奇古怪变态的要求都有,还是头一回要会说话的。
经理估摸着是口活儿的意思,最后给留下了一个。年轻男人关上了门,就坐在了单军身边,手就轻轻摸上了单军的腿,往单军的重点部位摸。
单军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就是你的。”
单军把几张票子按在了沙发上。
“谢谢老板。”男人愕然了,他遇过的客人多了,第一次碰上光回答问题就能拿钱的。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男人为单军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你是不是天生的?”单军问。干这行的,有的是喜欢女的,只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干。
“嗯。”这男人是天生的同志。
“那就行。我问你……”
单军踌躇了一下,问得有些艰难。
“……追男的,怎么追?”
“……”男人一愣,明白了,莞尔一笑。
“他是这样人吗?”
“是。”
“那就好办了。”
男人的眼光扫过单军俊俏的脸。
“帅哥,你这么帅,不用追,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你只管说,别废话。”
单军觉得要想办成这事儿,没点门道不行。
“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他死心塌地?”
单军皱着眉问。
男人沉吟了一下。
“其实和追女孩是一样的,对他好,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陪他做他感兴趣的事儿,表现你的魅力,让他欣赏你,做一些温柔体贴的事情,感动他。”
“……”单军若有所思。
男人看了单军一眼,暧昧地笑了笑。
“其实有个方法,比这些都快。”
“你说。”
“上床啊!让他离不开你的老二,比什么都管用。”
男人赤裸裸地、毫不犹豫地说。
“……我操……”
单军说……
周海锋被最近的单军弄得莫名其妙。
他在厨房做饭,单军靠在冰箱上跟他聊天,不管他搭不搭理;周海锋擦车,单军也在一边儿陪着,周海锋拖地,单军脚躲着他的拖把,跟他天南海北地神侃,也不管周海锋听不听。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周海锋终于直起腰,拄着拖把棍,烦了。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单军挺无赖。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单军最近跟块狗皮膏药似的,周海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干什么啊?”单军挺无辜。
周海锋每天早上都去操场跑步。勤务兵不用参加连队每天的出操,但周海锋始终坚持军营的作训习惯,从来没荒废。不知哪天起,单军也来了,说你天天一个人跑多没劲,我陪你!
单军还真说到做到,天天早上和周海锋一起跑圈。周海锋自从到临汾旅当兵,每天早上跑五公里是固定训练,到了军区大院,也至少跑个十圈。他以为单军撑不住,没想到他跑多少单军跑多少,一天不落。
这天清晨跑完步,两人坐在草地上放松,周海锋把毛巾递给单军,单军接过来擦了汗,屈起腿做着放松,突然“啊——”的一声痛叫,五官扭曲,周海锋赶紧拉过他的腿抓住脚尖抵在肩窝上就用力绷上去,听着单军没声音了,抬头一看,单军一点儿痛楚的神色都没有,笑容满面。
周海锋手一放,单军的腿重重摔在地上。
“别生气,逗个乐。”单军嬉皮笑脸。
周海锋早就被他这些幺蛾子弄麻木了,懒得计较。
起床号吹响了,悠扬的号声在安静的大院里回荡,渐亮的天空露出朝霞,金光射在两个人的身影上,镀出一层亮边。
“周海锋,以前的事儿,是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
两人都坐在草地上时,单军忽然说。
“我这人横惯了,这院里人人顺着我,我就难改了。其实我不讨厌你,就是想让你服气。你做人做事,我也看在眼里,嘴上没说,心里有数。以前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你多担待。”
单军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由不得人不信。
周海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些话。
“不至于。”周海锋说。
“我说这些也不是心血来潮,就是不想跟自个儿较劲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较劲的强。咱俩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估计还得年把的功夫,没必要一直绷着,你说是不是。”
“我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要是信不过,咱可以先试试,试着当哥们。试用期满了,你觉得合格,咱们再当正式的。咋样。”
周海锋听了那个“试用期”,好笑了。
“试用期……你交朋友都是这样交的?”
“那也分是谁,别人要当我朋友,他配吗?”单军冷笑。这院里那些排着队要跟他攀关系攀哥们儿的兵,还少了?
“你是不是很看不上我?”
单军问周海锋。
周海锋停顿了片刻。
“没有。”
周海锋望着晨雾中朦胧的操场,朝阳的光线勾勒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你只是,还没长大。”
单军是个行动派,想干什么,就立刻付诸行动。
当他发现周海锋的秘密的时候,在玻璃里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他确实震惊、愕然,继而愤怒,但在最初的惊愕、反感和愤怒过后,就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个念头很疯狂,但因此格外地刺激。这不仅仅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男性征服的潜在心理。
既然周海锋一直在跟他演戏,一个人唱独角戏太没劲了,他陪他演,一起把这戏演痛快了,演轰轰烈烈了,看演到最后,到底是谁更刺激。
想到整场戏落幕时,周海锋的表情,单军就感到一阵迫不及待的快感。对周海锋这样的兵,能打倒他的,只有他的骄傲。他要挫败他的骄傲,折损他的骨气,让他知道出卖和背叛的代价!
周海锋喜欢什么,单军就陪他做什么。上床他没法儿,可追人,单军是老手。
天热了,单军拿着军区发的冷饮票,到军人服务社搬回了一堆冷饮,连着一个小冰柜跟几箱瓶装汽水一起,都搬到了周海锋的房间。又把后勤处的军工找来了,给周海锋那房间装了吊扇,还安了纱窗。
“行了,有落地扇一样的。”单家没亏待过勤务兵,房间一直有个落地大风扇,周海锋不知道单军忙活什么。
“吊扇凉快。我那儿还有个微吊,回头给你床上拉根线,装上。”
单军亲手给他装上了微风吊扇。单军要对人好起来,好得都招架不住。
放了学,单军把周海锋带去了军人俱乐部,对老爷子说让他陪着去买几本参考书。
军人俱乐部这地方,在这城市很有名,鱼龙混杂。既有夜总会、溜冰场、KTV游艺室,是全市大小混子的聚集地,又有个长三角最大的书市,文化人都在这儿淘书,两边互不干扰,雅俗共赏。
单军说去买书,只是个让老爷子放周海锋出门的借口,其实他去的目的,是去买海关碟。
海关碟又叫卡口碟。那个年代,国外的唱片和影像碟如果买那些正规出版物,极少而且极贵,于是卡口CD就流行起来,这些海关碟的外壳上都有个缺口,可是却不影响播放,在CD机、LD机刚开始盛行的时候,这些海关碟就是发烧友的天堂,而军人俱乐部里的音像市场就是这些卡口碟的大本营,那时候稍微有点儿派的人家里要是没有CD音响,没有几张卡口碟,都不好意思跟人说,尤其是时髦的男孩儿们,谁家没有个几十盘。至于LD,现在早就成了古董,可是当年这比最大的菜盘子还大一圈的碟片,却是最时髦的玩意儿,那些好莱坞大片,《第一滴血》,《真实的谎言》,单军都是在自家看的卡口的LD,连中文字幕都没有。
单军有次听到周海锋在房间里一直听电台的外国歌,觉得他应该喜欢这些。他带着周海锋,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店,敲了敲台板。
“茬儿货,有新的吗?”
当时卖这些海关碟是违法的,不知道门道的人要是上去就问“有海关碟吗”,都没人搭理你。
“新到的,日本的一批。”老板抬头一见是单军,很殷勤。
“小日本的不要!”单军最恨小日本。
“欧美的也有,珍妮杰克逊,迈克尔杰克逊知道吗,他妹妹,唱得比他哥还好。”
老板把里面一个小屋的门打开了,开了灯。里头满满堆了一地的花花绿绿的卡口碟,堆成了一座山。
单军蹲下来,在碟山里翻动。
“这个,美国乡村音乐,相当棒。这是爵士,摇滚,你都听听,看看喜欢什么。”
单军不时向周海锋推荐着。
他翻到一张碟,欣喜。这是一个英国老牌乐队,特别冷门,别说听他们的歌,连听过乐队名字的都没几个,但是单军特喜欢他们的音乐,能搞到的每张碟都收藏。
“这乐队绝了,他们有个吉他手,特牛逼!那技巧,国内能弹出来的不超过十个。”
“JOHN HELLON。”周海锋忽然说。
“什么?”单军愣了下。
“那吉他手的名字。”周海锋接过单军手里那张碟,专注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