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
王爷一抬头,见一个人抄着根钢管往单军背后冲过去,急吼。
单军回头,钢管已经砸了下来,单军无处躲避,只能生扛。
那钢管却没落到他身上,反而那人轰然倒地,带翻了旁边的桌子,哗啦啦巨响,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解放军打人啦!解……”
那人扯着嗓子惨叫,声音却一下子消失,被单军操起管子抡晕……
“住手!再不住手报警了!”
如意的经理带着保安冲出来了,人群作鸟兽散。
单军被人攥住了胳膊,在混乱中被拉出了人群,周海锋拉开停在后门外的吉普车门,把单军推了进去,跳上驾座,军车劈开霓虹,疾驰而去,红色的尾灯撕开了夜色……
大院深处角落的小花园旁,就着吉普车里的车灯,周海锋低头在帮单军处理伤口。
药是在路上药店买的,单军受了伤,要是就这么回家就是一场地震,门诊部都是熟人,也不能去。周海锋把车开到了这个偏僻地方,就着车灯自己给单军包扎。
胳膊上肿胀糊血的一大片伤。这是单军挡开那个砸向周海锋的椅子时硬挨在胳膊上的。当时他不挡那一下,椅子已经在周海锋头上爆了。
消毒的双氧水翻滚起泡,一阵激痛,单军皱了下眉。周海锋看了他一眼,放慢了动作。单军说利索点儿,没那么娇贵。
“为什么帮我?”周海锋开口。
“你别搞错,我揍他可不是为你,早看那孙子不顺眼了,丫纯属找揍。”单军不大自在。
“我谢谢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单军看着周海锋包扎的动作,一看就不是生手。单军不怀好意地笑了。
“解放军同志,今儿你可是出手了啊,就你那一下,以前怕是没少干吧?”
周海锋在那根钢管砸下来时出的手太快,没几个人看到,可没逃过单军的眼睛。单军是什么人,打架对他那就是吃饭,能骗得了他吗?经常干架和不干架的人,不用看多,只要看出手的那一下,那是有本质的区别。这周海锋没当兵之前,八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单军嘿嘿一笑:“现役军人参与地方打架斗殴,这要是捅出去了,你说,得个什么处分?”
“什么处分,打死不认账。”周海锋表情连点儿变化都没有。
“操……你耍赖啊?”
周海锋边弄边看他一眼。
“受了伤还堵不住你嘴。”
单军笑了,目光落在周海锋给他包扎的修长的手指上,又移到周海锋的眼睛。
柠黄的车灯笼着车内,周海锋那双俊朗的眼睛,沉静,专注。让人不知不觉就看着,移不开目光。那是不同于女人眼睛的漂亮。单军想到了这个词,漂亮。
“……今儿你是为我出的手,这伤,就当是还你的。咱们两清了。以后你甭再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仗义。”
那钢管落下来时,周海锋能动那一手,还是在周围知道他是军人的情况下,单军嘴上没说,心里着实没想到。
“告诉单卫东,他要跟,自己来跟!使唤别人,别人没那义务!”
单军父子之间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他是关心你。”周海锋包扎完了,发动了车。
“关心?关心个P!”单军粗暴地说。
周海锋无声地开着车,片刻,说,“等你想有人管也没人的时候,就知道好了。”
单军看了他一眼,周海锋没再说话,开车凝重的侧脸,隐没在窗外的夜色中……
单军是把衣服挡在胳膊上进的门。第二天跟老俩口说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摔下来胳膊蹭了一下,就破了点皮,已经让小周帮忙处理了,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单军也没再去如意。那地方他也去腻了。倒是路上又碰见过一回刘长健,刘长健连个牙都没敢龇就灰溜溜带着人走了。刘长健那天给单军踹的口子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差点没破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架,单军和周海锋,渐渐处得近了。
男人之间,共同干过一架,像是永恒的润滑剂,多少成了一个阵营里的人,有了点儿自己人的意思。
单军骑车回院子,经过篮球场,周海锋正和几个战友在打球。天热,周海锋就穿着件黑筋背心和迷彩军裤,皮带束着他强健有力的腰,结实的肩膊被汗打湿,亮汪汪的,肌肉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鼓凸,在球场上像一阵风。周围站了好几个女兵,在那儿看。
周海锋一个抢断原地起跳投篮,单军都不用看球,只看他出手的角度,力道,就知道那球稳中。
球刷地落框,周海锋扭头看见场外单军站半天了,喊了一声:“打吗?”
单军也确实手痒,丢下自行车,上了场。
自从那次比赛过后,单军还没和周海锋打过。周海锋刚到单军家的时候,单军向他挑衅篮球,周海锋从来就没搭理。现在两人分在一组,打起了配合。三对三,周海锋组织进攻。虽然是第一次搭档,但两人步调十分合拍,单军人刚踩到点上,周海锋的传球就到了,有一球周海锋抢了篮板,自己出手太勉强,头都不回地向后一扔,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直接进了身后的单军手里,单军顺手抄起就一个跳篮,球直接刷框。
“不行不行了,不打了!”
没多会儿,几个战士就满头大汗,举白旗了。
“你俩这是不是天天喂的,也太顺溜了!”
下班号吹过了,连队晚饭时间,人陆陆续续去了食堂,单军和周海锋没走,满身大汗,抱着球坐在了球场上吹风。
不时有兵走过,和周海锋打招呼。周海锋抬头和他们招呼两句。傍晚的夕阳斜照过来,微风吹着暮色下的篮球场,下班的干部和家属陆陆续续往家里走,空气里飘散着晚饭的香味儿。这个时间,是军区大院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刻。
球场那半边儿,几个孩子在玩儿,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努力地拍球。
“军军!过来!”
周海锋冲那边喊。
小男孩儿一抬头看见周海锋,摇摇晃晃地就跑过来了,一头扎进周海锋怀里。周海锋把他捞出来,就搁腿弯里抱着了。这个小孩儿是隔壁退休老参谋长家的重孙子,单军他们家邻居,名字里也带个军,小名儿也叫军军。这孩子特别讨人爱,左邻右舍都喜欢,他爷爷常带他来老政委家窜门,周海锋就陪他玩儿,不知怎的就粘上周海锋了,一天到晚吵着要小周叔叔,弄得老参谋长经常来老政委家笑着说,把你们小周借一会儿!小孩子都喜欢有耐心陪他们玩的人,周海锋话不多,逗孩子开心倒有一套,常把小军军逗得咯咯直笑。
每次听周海锋喊那声“军军”,单军老觉着别扭,跟在喊他似的。
“军军,今天又哭鼻子了吧,叔叔都听见了。”周海锋抱着他,捏捏他胖嘟嘟的小脸。
“没有哭。就没有哭。”小军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地往周海锋的背心上蹭。
“小豆包,过来!”单军也喜欢逗这胖乎乎的孩子,每次都喊他小豆包,小军军可不乐意了。
“我不。”小军军在周海锋怀里扭着。单军老捉弄他。“不要大军哥哥。”
“反了你了?我这儿有好东西。”单军摸摸裤子口袋,还真摸出俩子弹壳。
“我不要,小周叔叔给过我好多呢!”小军军看不上,还嫌弃上了。
“哎,你管他叫叔叔,怎么管我叫哥哥啊?”单军不平衡了,差辈儿了这还。
“因为他是解放军!”小军军一点儿不含糊。
“我也是啊!我不也带个军吗?”
“你是假的!”小军军毫不犹豫。
“哈哈哈!”周海锋仰脸大笑。
“臭小子!”单军哭笑不得,过去就把小军军捞了起来,“造反了你!罚你去哥哥家吃顿好的!”
他一提溜将小军军托上肩膀坐着:“坐稳了!飞机起飞啦!”
单军拉起他的小胳膊一溜小跑就往将军楼跑去,周海锋抱着篮球在后头护着,小军军一路洒着咯咯咯的笑声……
校运会,单军包揽了田径几大项,到了赛场发现走得急,跑鞋没带。热身的时候,有个女生跑进赛场来递给他一双跑鞋,单军一愣:“这哪来的?”
“一帅哥,当兵的,他刚送来的,说你忘拿了!”女生还兴奋着。
单军接过那鞋,向操场外头张望。没有周海锋的影子,人早就走了。
中午在看台上休息,大飞于征他们都看着单军坐那儿,眯着眼睛拾掇那双跑鞋。于征纳闷地说,这兵开窍了啊,够有心的啊!军哥,上次你还护着人家干了一架,我说你是不是对他下不去手了?
于征和大飞他们这帮人在上次如意不夜城里,亲眼看到单军是怎么给周海锋出头的,私底下早就嘀咕过,单军那是随便为了谁就出手干架的人吗?人说日久生情,虽说用在这俩人身上不合适,可于征他们是看出来了,这朝夕相处的,单军和这兵八成倒是处出和气来了,看看,眼下这兵还大老远的巴巴地送跑鞋过来,这殷勤劲儿,说两人没好上,都不像。
“你军哥那是处出了感情,心软了,手就软了。”王爷细长的手指夹着烟。
“扯淡。”
单军懒洋洋地裹着鞋带,脸上挂着点儿不知所谓的笑。
他笑得得意,自在,带着满意,舒坦。
要说周海锋最近确实上道。前几天晚上单军在客厅熬夜看球,啥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半迷糊间,有个人给他搭了条毯子,他半眯开眼缝就能瞅见,那是周海锋。
单军惬意,打从心底里惬意。他觉得当初那个词儿,征服,差不多就这感觉。
单军享受这个过程,相当享受。
“我也就是看他没二报,放他一马。”
单军懒懒地说,在弟兄们面前,他得绷着。
“那小子还算识相,老头子那儿一个字儿也没去咧咧,但凡他要多咧咧一个字儿,都没他轻的。他听话,我就罩他。”
单军说着,抬眼扫过哥几个:“姓周的仗义,我就得够意思。以后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动他,听到没有?以前是以前,谁要是再整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于征和其他几个都点点头,单军把眼神移向翘着腿抽烟的王爷。
“听见了吗!”
单军踢了他一脚。
“爷听见了。”
王爷还是那副散漫的口吻。
当晚,周海锋在铺床时,一个东西抛在他的床上。一个高级的随身听。新的。
“百米第一,奖的。送你了。”
单军抱着胳膊,离开了门框,转身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上楼,嘴里还吼着一首当时特流行的歌: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第二天,单军被一个电话叫到了一幢房子里。
那是军区外面,单司令住的房子。单军跟他爸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这是他们家庭的情况造成的,这个高干家庭里的故事,也是一言难尽。
单军是毫无防备进的他爸的书房。单司令无非还是那一套老生常谈的教训,从小到大单军都听出茧子了。单司令因为所在军区的所辖和那几年比较紧张的特殊地域周边关系,一直频繁地公干,不常在家,每次回来例行公事地要教训他这个儿子,单军早都麻木了。
父子俩又吵起来的时候,单司令拍了桌子:“你带着一伙人天天晚上出去鬼混,以为我不知道?!”
单军愣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去的,几点回来的,在外头跟谁惹了什么事儿,我都清楚得很!”
单司令直接指着单军那伤口。
“你这胳膊上是摔的?……你心里有数!”
单司令的眼神凌厉、威慑,怒容满面。
“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能无法无天,撒谎,鬼混!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我汇报!不要心存侥幸!”
单军没说话,单军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血都往脑袋上涌。
“……谁跟你汇报了?”
单军说。
“谁??”
单军直直地梗着脖子,青筋冒出……
单军出了那房子,胸口就像挨了一闷棍,一直堵到了喉咙口。
这事儿不一定是周海锋干的,可单司令那一桩桩一件件数出来的“事迹”,连细节都分毫不差,要说是刘长健告状,也只说得出如意不夜城那一桩,其他的呢?除了单军的弟兄,知道这些事儿的,只有一个周海锋。
单军也想找出一条可能是别人干的理由,可除了周海锋,个个是他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怀疑他们,等于怀疑他自己。
单军脑子里嗡嗡的,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又像被当着面狠狠在脸上扇了一耳光,被丢在火上烤,除了一团怒火、疑云,还混杂着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一种情绪,这种愤怒夹杂着其他的情绪,甚至都不是来自他被人卖了这事本身。
他想起他扔给周海锋的那个随身听,他高兴地哼着歌爬着楼梯,他拍着胸脯对哥几个说谁都不许动他,人仗义,我就罩他!……
“军哥,你这回是看走眼了,你不还刚招呼哥几个说不准动他吗?结果怎么着,人给你来一现的!……”
院墙下面,一个兄弟没说完,就被于征踢了一脚。一群人看着单军的脸色,没人敢往下说了。
单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吐着烟,面无表情。
于征跟单军这么多年哥们了,从开裆裤开始的交情,单军什么性格他不知道?单军最恨什么,最恨背后被人阴,最恨被相信的人背叛!周海锋算不算他信的人,于征不知道。可单军那天说的那番话,单军那表情,是当真把这姓周的当个人护着。现在如果这事儿真是周海锋干的,那不是一脚踩在单军脸上的问题,那压根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
“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带人去灭了他!”大飞气冲冲地带人要走。
“回来!”单军厉声喝住,大飞急了:“军哥,要搁以前你早把人按沟里喝下水道了!你还等啥呢?”
“证据呢。”
“还要证据?”
“没证据他会认吗?”
这件事,抓不到证据,就是摁着周海锋的头他也不会认。单军不冤枉好人,如果是他干的,他要他无话可说。
“那你说怎么办?”大飞急了。
单军深吸一口,把烟屁股扔在了地上,脸色阴沉,。
“找几个人盯他。给我抓现行。”
可大飞他们盯了几天,几乎一无所获。
是没见这兵往单司令那儿跑过,可是这个兵每天除了给单家老爷子当勤务的公务,就是去连队出公差、学习,私人时间不是跑步锻炼体能就是打篮球练器械,天天如此,没一点儿新鲜的。
盯了几天什么也没盯到,单军也不耐烦了。星期天,单军让老爷子放了周海锋半天假,准他外出。
机关兵请假不像野战部队那样严格,但外出名额也很紧,相比之下首长的勤务兵借着办事的名义,外出自由就大多了。这军区就在闹市区,外面就是花花世界,单军不信他出去以后,不去吃喝玩乐。
周海锋便装出了大院,单军没叫别人,自己去跟。
他一路跟得谨慎,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他一直怀疑大飞那几个的动静被周海锋察觉了,才什么都盯不到,周海锋是什么兵,原来临汾旅要往特种兵路子派的兵,大飞那几个能盯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