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钱也拿了,女人也送了,性命无忧了,他却来病了,每到天黑便大呼小叫的说来人抓他了,磕头作揖的求饶,一闹就一夜,白天没事人一样。
家里急着找人看,几个大夫只说是惊吓,几服药下去也没见好,如今愈演愈烈,不到天黑便闹起来了。
老道听了心里有了底,这就是吓的 ,装模作样说了一通什么如今战乱,冤魂野鬼无处栖身,看天子登基都想来沾点龙气,所以京城里现在是鬼魂云集,老人家身体不好,阴邪入侵……云云。
让他这么一说,京城里现在到处都是鬼,跟在陈家说的截然相反。
摆了法坛,桃木剑舞的呼呼作响,咋咋呼呼的扔符,大把的扔,扔的满屋子都是符纸,忽的一口火吐出去,烧的整间屋子里一阵阵火光飞舞。
老国公爷坐在法坛中间看傻了眼,也不说来人抓他了。
老道收了神通,问国公爷:“国公爷感觉如何?”
老国公爷连连点头:“没看见有人来抓我。”
那是啊,光顾看老道的杂耍,忘了那茬了。
少月抱着桃木剑笑道:“我师父是龙虎山上长春真人门下弟子,装神弄鬼不在话下。”
老国公爷没听明白,只是点头,连声道:“龙虎山上的都是仙人呢”。
清风瞪他一眼,少月呵呵笑着,其实他瞧不上老道骗人。
既然国公爷好了,老道收拾了家伙什要走,国公爷不让了:“不能走,你走了要是还抓我来可如何是好?”
老道看着国公爷家飞檐斗拱的房子道:“既如此,老道再住几日,待国公爷完全康复再走不迟。”
晚上,国公爷眯着眼睛问老道:“真人可算过天下大事?”
老道捋着胡子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定势。”
少月心道: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国公爷看他一脸不屑,笑问:“小道友看来跟你师傅有不一样的意见,说来听听?”
少月反问:“不知国公爷对当今这位怎么看?”
“呃……”国公爷不敢说“莫谈国事。”
少月心道,你不是问天下大事吗,他嘴上却没这么说,道:“我师傅推演天下大事,得出这样的结论,当今这位只能在京城呆月余,如今一月已过了二旬,他离走也不远了。”
老道漆黑精瘦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他不知少月说这样一番话是何意。
少月却知道,这位国公爷的儿子在鞑子那里很受优待,不仅赐了顶戴花翎,家里上下也好好的安抚了一番,虽然没有前朝的官大,却是比这个大顺王朝要好的太多。
是以,少月有此一说,不过是给他留下一个老道很有些道行的印象。
国公爷惊吓过度,老道一大碗的朱砂符水给他灌下去,又跟着在府里住了几日,竟然好了。
从此老道名声大噪,人们都知道客满多住着一位活神仙。
老道问少月跟国公爷说那些话是何意?
少月道:“我跟着师傅这些时日,学了些相面之术,那成国公虽然已年过五旬,但三停均匀,身体匀称,面色虽然差些,但是口唇方正,五岳朝拱,耳大贴肉,足见他是大富大贵之人而非早夭命短之辈,想来是还有大富贵在后头。”
“而那日我远远的瞧了咱们那位新晋的追饷大人,他是大凶之相,能纵容属下在京城里烧杀抢掠,想来那位新皇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我说,他这天下坐不久。而鞑子却是步步紧逼,也不会容他坐的安稳。”
老道捋着胡子看着这位新收的弟子,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从未问过他的来历,就连那日装鬼的俩人跟他熟识的事他也没问过,他不是不想知道,他是懒得问,这个乱世,能活着就行了,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少月笑微微的看着老道,没有丝毫的不安。
外头忽然人叫马嘶,清风跑了进来说道:“陈府被抄了!”
31.老道说相面
清风说陈府被抄了,那陈曲是前朝的户部侍郎,在世人眼里家里定是金山银山的藏着,哪知这么一抄方知,原来陈曲陈大人是个清官。
如何说他是清官,这话要从抄家说起。
追饷大人先是拘拿了陈府的管家,管家说府里有密室,但不知在哪里,这才由刘大人亲自出面去见了陈夫人,俩人在内室激烈的搏斗了一番,最后陈夫人梨花带雨的出来了,刘大人则拿着陈家密室的钥匙进去了。
进去一看,十尺见方的一间密室,一面靠墙设有多宝格,地上堆满了大木箱子。
刘大人打开一个木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再打开一个,依然如故,再开,还是如此……
再看多宝格,盛金条的盒子尚在,金条却踪影皆无,许多摆件的底座完好无损,那摆件已是杳无踪迹。
陈夫人当时抓着空盒子就瘫坐在地上了,家里被人盗了,她竟然不知?
刘大人自然不信,当场发了火,将陈家人全部缉拿,关进了他追饷专门审犯人的大营,夹棍伺候,也不顾陈夫人在内室跟他的情分了。
陈夫人回到内室,打开自己平日里盛银子的箱子,竟然大块的已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些散碎银两。
陈夫人彻底失控,嚎啕大哭起来,抱着追饷大人的大腿要他给陈家做主,追饷大人冷冷的踢开她说道:“此事不用你说,我自会查明。”
陈家一点银子没抄出来,所以坊间传扬陈大人是个清官,以往竟是错怪他了。
少月忽然想到在陈家装鬼的春归和雁回,莫不是……他的心里突的一顿,若是这样,他们就是为陈府的银子而来。一时间,他想的通透,原来老道去捉鬼竟是助了他们。
他觉得陈府的银子让春的人拿走总比让姓刘的拿走强,心里就多了些喜悦,自己总归是帮了他们一回,尽管不是直接帮的。
少月问道:“陈府的女眷也被抓走了?”
“嗯”清风灌了一大口茶水道“家里住了官兵,里面的人都撵了出来”他看向老道问“师傅,你怎么知道他们陈家会犯事?”
老道瞥了他一眼,捋着胡子道:“自然是你师傅我神机妙算!”
少月和清风齐齐的看他一眼,都在各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
老道看俩人不信,讪讪笑道:“自然有为师的道理。”他指着茶壶道“给我倒杯茶,我便与你们说说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道道。”
少月忙给他的续了茶,坐下来认真的听着。
“我观陈府气数已尽……”
“切”少月和清风齐齐的给他一个白眼。
老道摆手道:“罢了,说了你们也不信,人有精气,宅院也有,新宅的气象好,就像是年轻人,老宅的气象浑厚,就像是壮年人。日子过的越好,气象也越好,反之则不然。陈家家主已死,又闹了这么长时间的鬼,精气早没喽!”老道说着深深的看了一眼少月,那平日看着浑浊的眼此时是澄澈清明,仿佛洞察一切。
少月心里突的一跳,他对这个便宜师傅忽然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老道见俩人信了,便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道门的学问大了,你么别看你师傅我天天打卦算命装神弄鬼,这里有的道道多了,今日无事,待我与你们慢慢道来。”
既然要说,那就从我每日的相面打卦说起,这个相面,人若心里有事,面上鲜有不带出来地,所以这相面亦是跟郎中看病一样,讲究个望闻问切。
先说望,望之气色,家境好,本体康健的的人面色自然是红润,日子过的舒心,面上也带着着欢愉之色,家境不好的人,面上带的自然是愁苦之色。再看衣着,这样便能把那人的情形知道个大概。
闻:虽不至于向郎中一样去闻,但是气味一样能辨识出这人的身份,甚至许多事。家境好的人自然是干净整洁的,不好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子酸臭,即使穿上绫罗也难掩一身气味。
问:开口问话说一分留一分,多让客人说,要细心听着,便能在他的话里听出端倪。
切:不是用手去切脉,而是用眼睛去看,跟望是一样的道理。
这几点结合起来,揣测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便能说出个大概。
古人有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打卦算命要的就是洞悉他的一切,说话但留三分,让他觉得你神秘莫测这样就算不错了。这个便是要看你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嗯,明月比清风要机灵些,若是专心钻研,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
清风和少月听的一愣一愣的,原来,骗人也要有骗人的本事。
老道便让二人看门外的人,远远的过来一位,穿着普通的棉布袍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朝头顶笼着个髻,脚下一双黑布鞋,小腿上打着绑腿,走路脚步很轻,一丝尘土也带不起来。
老道问:“可看好了?这人是做什么的?”
清风皱眉道:“这人是练家子的。”
少月道:“此人看着穿着普通,但通身利落,看不见丝毫赘物,眼下京城里人人自危,普通百姓已经不敢出门了,这人应是有些本事的,看着打扮,应该是镖师或护院吧?”
那掌柜的在三人后过来看了那人一眼道:“正是,你这小道士还算有几分见识,他原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个教头,如今也不知做什么了。”
少月听他说五军都督府,忽然想起鲁二爷了,便问道:“掌柜的可识得五军都督府的鲁二爷?”
掌柜的捋着胡子道:“鲁二爷啊,识得地,年前还见过,这话说来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少月“哦”了一声点点头,便不再问,鲁二爷大小也是个军爷,应该回大营了,不知他是否在跟李自成的人打仗还是在跟清兵打?
老道今日高兴,竟是指着外头的人让俩人猜了半天,又指点了些不足,这才作罢。
自打李自成进京城以来,城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日日有板车装着死人往城外拉。
老道的买卖好的不得了,几乎是一天一场法事,有时候他赶不过来,便让少月和清风去,他跟人家讲:“这俩人自幼便在我身边长大,一身本事得自我的真传,设坛虽然还没有十足把握,但净宅这样的小事他们手到擒来。”
于是少月和清风也单独出去做做这样的小事。初时做的还有些陌生,几场下来便熟了,洒符水的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这画符是朱砂是我祖师所传,据说是当日在昆仑山上得仙缘,仙人赠予我家师祖的,今日与你家用的便是这个,旁人我断断是不给使的……”
那家主人便知趣的多添了点银钱:“小道长莫要嫌弃。”
少月笑眯眯的接了银子揣进袖兜里,心里想着这些银子够我师父去药店买几盒子朱砂了。
清风一脸憨厚的笑着看少月跟人家要钱,有时候还挤挤眼睛,少月觉得这个便宜师兄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
这一日,老道被成国公叫去了,留下俩人在客栈里闲磕打牙,就有人急匆匆的跑进了客栈,老远便喊:“寇掌柜,道长可在?”
掌柜的听见叫他,忙答道:“道长去国公府了,李管家可有事?”
进来的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穿绸挂玉的,身边还带着两个穿着一样的小厮,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出来的大爷,原来竟是位管家。
少月听掌柜的叫他管家,眉毛一挑,这人是只肥羊。
如今北京城里除了新帝身边有权有势的,哪个敢这样出来,让追饷大队的人看了不拉着逼要饷银才怪?
那管家听说道长去了国公府,急的直跺脚,旁边的小厮赶紧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家老爷那里刻不容缓啊。”
掌柜的就迎在门口,他斟酌着道:“李管家既然着急,不如让这两位小道长先去顶一时,待道长回来了我告知他便是。”
那管家上下打量着清风和明月,眼神很是轻蔑:“他们……行吗?”
那小厮甲斜着眼睛道:“就你们?能行吗?”
少月笑道:“我师父去国公府一时半刻回不来,国公爷总是留他说说话,若是管家大爷等的急,我和我师兄先去给府里净净宅,念几段经文?”
小厮乙看了一眼那管家,转过来也问道:“你们行不行啊?”
少月笑道:“一试便知,反正你们也找我师傅,我们去了,我师傅就不会不去。”
那管家一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徒弟去了师傅也就会去了。他也找了几个道人,都没能治得了家里的鬼,听人说这里的风云子道长很有些道行,这才找到这里来了。
“那好,就去先看看,待你师傅来了让掌柜的告诉他。”
那李管家点头答应,催着少月和清风去。
少月收拾了褡链,清风拿来搭在了肩上,俩人跟着李管家三人一前一后的去了。
到了府门口,少月看着高高的门楼,再看门上的牌匾:五军都督府。他方想起这原是鲁二爷的家,只是不知这里如今住着的是哪位大爷?
32.牢狱之灾祸
少月和清风随着那管家去了五军都督府的内宅,只做净宅,因是第一次做,少月和清风是慎之又慎。换上老道给俩人做的行头,每人一套金黄色的法衣。
清风穿上后,憨厚的脸上一片庄严,看着也有三分架势。
少月长的本来就好看,如今穿上这黄色的法衣,束好了道髻,戴上顶黑色道冠,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清风和那管家看直了眼。
清风喃喃道:“明月,你真好看。”
少月笑着拿桃木剑敲了敲他的头:“那是自然,也不看道爷是谁?”
那管家仔细看了一会儿,这小道士似曾相识,却忘了在哪里见过。他也是去过南风苑的,只是那时的少月画着妆,又穿的艳丽,他怎么也不能和眼前的小道士联系在一起。
少月和清风似模似样的做了净宅,过程一丝不苟。那管家看着俩人念念有词的烧纸做法,摸着额头的汗,心想,这回应该管事了吧?
俩人做完,并不见老道前来,管家也不敢怠慢了俩人,茶水点心的伺候着。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去,管家着急了,又派人去找,去的人回来说老道让顺天府的人抓走了,说是妖言惑众。
管家的脸沉了下来,这老道给抓走了,他们府里的鬼可怎么办?可是这俩人是那道人的徒弟,恐怕也不能脱了干系。他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俩人现在府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官家很快走了,少月和清风忐忑不安的等着。少月看着清风道:“如今师傅被抓,咱们也逃不了干系,万一把咱们抓走可如何是好?”
清风想了想,俩人的目光对视,均点头,离开这里。
俩人背着褡裢出了小院,院门口站着的小厮截住道:“管家说了,让二位在屋内等候,不要乱走。”
少月看看左右无人,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府里闹鬼,我和师兄转转,看看哪里的阴气重,待我师傅来了以后也好尽快做法事。”
那小厮仍是一脸笑:“这个实在不行,后宅都是女眷,要管家交代了才能去。”
少月道:“管家出去了,也交代我们可以随意看看。”
“那就请小道长稍待,等管家回来再看不迟。”
“那我们出去总行吧?”少月无奈,只好换个说法。
那小厮早得了管家的吩咐,让看住俩人,硬是不答应。少月跟清风对视一眼,清风一个扫堂腿过去,那小厮就摔了个马趴,少月上去噼里啪啦一通拳打脚踢,打完了俩人拔腿就跑。到了胡同口,就听见有人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