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抱了哭了,少月心里恨鄙视自己,前世若是跟亲人相聚,自己何至于早早的便去了。
“父亲是和祖父叔叔一起回来的吗?”
“正是。”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沈图微微迟疑,他是被少春的人接回来的,安排在一个小院里。回来后见了少春,他告诉沈图,不要说是他接他们回来的,只说是皇帝大赦天下自己回来。
少春说:他在京城里也有名气,但不是什么好名声,如今南风苑已经没了,作为沈家的长孙,他要忘了过去,为沈家光宗耀祖,如今他在城里给人打卦算命,过的还算安乐,叔叔可以去找他,我就不去了。
沈图听少春说了,少月没有接过客,而且他学识不错,若是能去考科举,再好不过。
沈图想到这些,笑道:“新帝大赦天下,我们这些流放的人都回来了。”
少月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是该回来了,祖父和叔叔都好吧。”
沈图见他没有怀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祖父虽然年纪大些,但是身体还硬朗,在南疆这些年虽然艰难,但总算是活着回来了,你叔叔的身体也还好。”
“那就好,父亲如今住在哪里?咱们一家团聚了,不若都住在一起吧”
沈图起身出去,看了看他这院子道:“这房子还算不错,不过我不急着回来,那边倒是赁了一处。”
少月急道:“这是为何,如今你们都回了京城,怎么不跟我一起住,那边的房子退了就好。”
沈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急,如今你也大了,对以后的日子可有什么打算?”
少月心里早有了成算,如今新朝初建,正是用人之际,他也想去考个功名,虽说他喜鞑子,但是总要活下去,况且他要等少春来找他,只好站的高一点,让他能看得见。
“我想去考个功名,那样的话做起事来也方便。”
“嗯。”沈图也有此意,考个功名总比做道人强,再说少春那边说了,只要少月去考,总能给安排个职位。
“你有户贴吗?”这个是重中之重,必须有的。
少月笑了:“父亲不必担心,这个我倒是有的,名字也不是沈鉴,叫沈璞,只我一个人,如今父亲回来了,少不得再找人填上去。”
那牢头道也是够意思的,把少月的户贴什么的弄到一应俱全,说是个落魄人家的子弟,所以少月现在是民籍,而不是什么乐户了。
“那父亲带我去把祖父和叔叔接过来吧。”少月很想一家团聚,他很想一家人在一起。
沈图斟酌着道:“我还是他外面住着吧,以后再说。”他是有顾虑的,当年被流放,儿子被卖,如今改朝换代,儿子的身份得以重见天日,但是他毕竟在小倌馆呆过,要是以后做了官被人扒出来,毕竟是不光彩的事,若是自己和他不在一起,别人也就不知道他的过去,也免的遭人诟病。
沈图想的自然要比少月长远,但少月想当然的以为父亲是嫌弃他,他的眼中有了委屈:“父亲可是想着儿子以前在小倌馆里呆过,嫌弃儿子脏了?”
这话问的重了,沈图的脸色不好看,沈家无缘无故的被抄,父子爷们被流放,妻子投缳,娇儿被卖,他如何不恨,可是朝廷都没了,皇帝也死了,他恨谁去?
沈图看着少月道:“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在南风苑呆过,这个我都打听了,所以我不能与你相认,既然你有了新的户贴,便不是过去的少月了,你是沈鉴,沈家的长孙,但是这个身份不能让外人知晓,你明白吗?”
少月垂头:“我自然知晓,但我若为了做官便不能与家人相认,做官有何用,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做道人也挺好。”
“胡说,你去考个功名,到时候我们再认做本家,总之沈家不能在你我手上没落了。”沈图的眼中闪着莫名的情绪,鞑子打进来他固然伤心,但是他更想过的好,南疆的日子过的太苦了,他以为他要在那边终老了,没想到的是明朝居然亡了。他很遗憾不是汉人的天下,但是能活着回来他已经知足了。
37.装神又弄鬼
不提沈图对少月的期待,单说少月见过祖父和叔叔以后还是一个人住,他一个人住的无聊,便把老道和清风找了去,三人住在一处。
其实找老道也有他的私心,他不会洗衣做饭,老道和清风会,他不想找个女人来收拾家里,老道和清风却能做的很好,用着放心。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他又不想赁出去,所以让他们住着好了。
老道和清风乐的住不花钱的房子,至于洗衣做饭,他自己也得吃饭洗衣不是?再者,他们坑了少月总觉的不好意思,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还是惦记的,也就不计较干活了。
少月看着清风出来进去的收拾屋子洗衣做饭,心里很得意,给间屋子住,得了免费的仆人,虽然他没当他是仆人,但他做的却是仆人的活。这些倒是其次的,他不习惯一个人住,家还是要有人气的。现在一家三口,挺好。
白天他还是忙着在外头招摇撞骗舌灿莲花,晚上回来更忙,忙着装神弄鬼。
做了身雪白的长衫,宽袍大袖,在南风苑里翻出张琴,预备好了蜡烛白布,找个包袱皮一并包了,挂在肩上,穿了件深色衣裳爬过墙头去了南风苑。
夜半时分,正是万籁俱寂人皆安眠的时候,南风苑附近的居民先是听到了幽咽的琴声,远远的传来,似在耳边,复又传来凄凄切切的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听的人心生恐惧。
有胆大的趴在南风苑的墙头看过去,只见在二楼上一片通明,却不是灯烛那昏黄的暖色,而是一片白光,一个白衣长发之人正在那里拂琴,白衣胜雪,长发如墨。
大着胆子趴在墙上看着,猛然见那弹琴之人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一张白板脸上只有两个黑窟窿,就那样突兀的看在了眼里,那人“啊”的大叫一声便掉到墙头下。
那白衣之人则继续弹琴,看着又有人上了墙头,他招手道:“来吧,跟奴家一起乐一乐……咯咯咯咯”声音幽怨飘渺,在暗夜里传出很远,更显诡异。
墙头上那人哆嗦着溜下来,迈着极不和谐的步子往家跑,身后留下一溜水渍。
原来是吓尿了。
白衣人看着天将发亮,回到屋子里从容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脸上的面具摘下,赫然是少月,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一晚吓跑了俩,还行。
将屋内挂着的白布扯下来,包好,脱了那雪白的长衫,胡乱的绾了发髻,熄灭烛火,这才出门看看左右无人,抱着小包袱一溜烟的到了墙跟,爬过墙头回家了。
少月想的是你要卖,也要看小爷答应不答应,小爷不答应,你休想卖了出去,所以他准备让南风苑卖不成。
第二日出门,便有传言说南风苑闹鬼。
第二日晚,少月如法炮制。
第三日有人看见南风苑里有个白衣飘飘的女鬼,长的艳丽无双,提着灯笼在园里幽怨的唱着:……一樽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幽幽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传了开来。
第四日依然如此
一连数日,少月夜夜去南风苑折腾,折腾下来,南风苑再没人敢去了,少月也真成了鬼。
这白天装神晚上扮鬼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鬼白天还歇息,他却不能,白天还得出摊子装神,晚上去南风苑装鬼。闹的他眼窝深陷,眼眶子发青,两腮深深的陷了下去,再涂上焦黄的颜料,配上下颌冒出那些毛茸茸的胡子,严重睡眠不足导致走路一摇三晃、虚虚飘飘,穿上一件宽大的道袍,竟有要随时飞升的感觉。
清风看他模样颇为担忧道:“明月,你要是害怕,晚上我陪你睡。”
少月一愣,再一想,原来这厮是当他害怕了,老子怕个甚,那鬼就是老子,老子这是累的知道吗?老子容易吗老子……
可是这事不能让他知道,他摇摇手道:“不用,我不怕。”
让他这么一闹,京城人人皆知南风苑闹鬼,都道是那些被折腾死的小倌回来找人索命了……
少月坐在自己摆的摊子前微微笑,没白折腾。
有人问他:“不知道长可听说南风苑闹鬼的事?”
少月点头道:“听说了。”
“不知道长想不想去捉住那鬼?”
“咳咳,”,彼时少月正在拿着竹筒喝水,他被呛着了,哪有自己去捉自己的道理?
“哎,这个事么……南风苑里怨气颇重,就是贫道的师傅去了也要费一番力气的,捉妖是要损失真气的。嗯”
言下之意,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傻子才愿意白做。
那人嘿嘿的笑着,他知道这道人就得这么说,马上就要转移话题,哪知少月又道“贫道的家就在南风苑后面,若是就让他这么闹下去,贫道的脸上也无光,少不得今晚要去看看,你若有心,可去观摩。”
那人的脸色不大好,观摩捉鬼,万一你老没捉不住鬼,反被鬼捉了我还不受了池鱼之殃?
那人连连摇头道:“道长侠骨仁心,为黎明百姓着想,在下佩服,观摩就不去了,京城现在有宵禁,我怕没见着道长捉鬼就被官兵捉去了。”
少月摆摆手道:“随你。”他很是不屑,害怕就说害怕好了,老子这么在南风苑折腾也没让官兵抓住。
官兵倒是想抓你,他们也怕鬼不是?
旁晚回了家,清风看着少月歇了妆,很是担忧的道:“明月,要不让师傅去南风苑捉捉那鬼?”
少月扑倒在炕上跟他摇手道:“无事,你让我睡会觉就好了。”嗯,睡会觉就好了,晚上还要去装鬼。
城南的一个院子里,少春听着丁巳的回报:“……是少月干的,想必是不想南风苑卖了。”
少春静静的听着,手指在案上轻轻的敲着,半晌才道:“由他去吧,若是他喜欢那房子让给他好了。”
“公子不去看看少月?我见他憔悴的很。”丁巳是试探的问
少春的脸上一阵恍惚,叹口气道:“不去了,徒惹伤心。”
“可是……”丁巳还想给少月说几句好话,少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不要说了,我心里有数。”
丁巳无奈,暗自嘲笑自己,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你晚上去一趟,告诉他别折腾了,把房契给他。”
丁巳应了一声,叹口气出去了。
夜半,睡饱的少月又去了南风苑,点了蜡烛,刚要围上白布,便听见身后春来桀桀的笑声,少月只觉头皮发麻,装了这十来日的鬼,再没有人敢在半夜进来,这笑声是人还是鬼?
少月没有回头,只静静的站着,只觉得头顶一阵风旋了过去,接着,少月只见眼前一花,脸被人摸了一把,他瞪大了眼睛,并没有看见人。
少月的手脚冰凉,尼玛,这是常在河边走,湿了鞋了,真鬼找上了门?
少月闭眼想了一会儿,想起春归和雁回在陈家装鬼的事,猛的睁开眼,只见眼前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正低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少月“啊”的一声,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朝着那人笑骂道:“人吓人吓死人你懂不?”
那人也不恼,笑嘻嘻的道:“你不是人,你是鬼啊。”
少月一拳朝那人的面门袭去:“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那人伸手架住道:“少月,才几日不见,你就学会了打人?以前可不是这性子啊!”
少月的胳膊被他捉住,又抽不回来,恨恨的道:“丁巳,你松手。”眼睛却滴溜溜的转着,向他的身后望去。
丁巳依然笑嘻嘻的道:“别看了,我一个人来的。”他松了手,在怀里掏出个扁平的盒子扔给他道“别折腾了,你都快变成鬼了。”
少月的失望立刻堆满了脸,但还是打开了盒子,拿出里头的纸一看,惊叫道:“房契?”
丁巳点头:“公子说了,让你别装神弄鬼的了,好好的读书,过几天去考恩科,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少月的眼睛盯着那房契,听他这么说猛的抬头问道:“他为何不来?”
丁巳收了笑脸,正色道:“公子在南风苑蛰伏十年,不是为了儿女情长,你也要好好成就一番事业的好。”
少月喃喃的道:“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呵呵”他将房契慢慢的放回了盒子,轻轻的问道“他这是不要我了吗?”
丁巳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神色莫辩,他走的时候问少春:要是少月问你不要他这话我怎么答?
少春说道:告诉他,是他自己贴上来的,别怨我。
丁巳又叹气,他也不知道叹了几回气了,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想看到的,公子虽然是那样说,但是他知道,他是放不下少月的,可他说为了沈家也要放开少月,让他娶妻生子,重振沈家。
丁巳不明白的是,少月的父亲年纪也不大,完全可以再娶一个媳妇,为沈家开枝散叶,为何要难为自己和少月?
少月幽幽的说道:“我这就去攻读诗书考取功名,若是我考中了,看他还要怎样?”
38.春月相逢时
少月回去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也不去装神了,穿了件简单的棉布袍子去了书局,买些书回来,便开始闭门造车了。
他闭门的同时,坊间有了新的传言:明月道长把南风苑的鬼捉住了。
清风想了想,莫非是少月捉住的?又一想,不对啊,自从南风苑闹鬼,少月的精神便开始不济,呃,不对,应该这样说,自从少月精神不济,南风苑便开始闹鬼,他前后想了一阵,联系到陈家闹鬼的人跟少月是熟悉的,恍然大悟,原来南风苑的鬼便是少月,只是他为何要装鬼,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有一件事他很高兴,那就是少月的名声响了,这些日子总有人来找少月,要求个卦,或是给家里做做法事什么的。
清风一律推了,他道:“我师弟在南风苑捉鬼受了些伤,回山门养伤去了。”
老道捋着胡子笑的欣慰:不错,正是要这样说,看来清风也可独当一面了。其实他不知道,这话是少月让他说的。
清风长相憨厚,来人便信了他的话,面露遗憾,清风咳了一声道:“我师傅在。”
那人的眼睛一亮,师傅一定是比弟子还要高明的存在啊,那就请师傅去吧。
于是,老道和清风的行情看涨,每日早出晚归,或者不归,以至于少月的饭食早一顿晚一顿的,有时候还没的吃,这让他很不满,实在无法,只好自己出去吃。
及至元月,清风和老道看着少月拎着考篮出门,总算是知道少月为何要闭门不出了。
少月从乡试一路考了过来,到过年的时候堪堪考完,这是开国的第一场恩科,所以准备在过年前完成,这样过年也热闹些。
少月考的不好不坏,弄了个进士出身,在殿试的时候他见到他的父亲,可谓是父子同殿称臣了。沈图看见他微笑着点头,就有人道:“沈兄,这位沈璞兄还是你本家,快来见见。”
少月拱手施礼:“恭喜沈家重返朝堂。”
沈图淡淡笑:“多谢,以后当同心协力,方不灭沈家的家声。”
少月点头,跟在他身后说起了话来,猛然间,他觉得有道视线打在自己身上,回头看去,并没有看见人,便转过来跟沈图继续走,走了一会儿,他再看那过去,就看见少春和一个人慢慢的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