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生急忙回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二爷不妨请季老板吃顿饭,趁此机会和季老板拉拢关系。将来免不了还会有生意往来,如此一来于二爷大有益处。”
赵振甫闻言,方才的怒气顿时消解了一大半。不觉用赞赏地目光看着孟月生,笑道,“月生啊,是二爷低看你了。那好,你去给季蕤打电话,就约明日中午在醉仙居吧。”
“是,二爷。”
第十七章
“季老板,请。”孟月生引着季蕤来到事先订好的房间门外,打开门,自己则朝后退开一步。赵振甫已在房间里等着,此时热情地迎上来,双手抱拳连连拱了两拱,“多谢季老板赏光!快请进!”
季蕤也拱手笑道:“二爷好!多时未见,二爷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哈!”
赵振甫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孟月生眼见气氛有些僵硬,急忙插进来道:“季老板您请坐。”又朝赵振甫道,“二爷,我去叫服务生来点菜。您和季老板先叙叙旧。”
赵振甫从嗓子眼里哼一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了下去。他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会遭到季蕤的暗讽,心中又恨又气,暗骂这姓季的太不识抬举。
孟月生等二人落座,端起茶壶给二人斟茶,为了缓和气氛,对季蕤道:“季老板请。这茶叶是二爷珍藏许久的冻顶,平日二爷也不舍得常喝的,还请季老板赏光品尝品尝。”
季蕤性爱喝茶,冻顶茶本就昂贵,市面上又真假优劣参半,他心中微微一动,拿眼一瞧,只见那白瓷青花茶碗里盛着蜜绿见黄的茶汤,他端起来放在鼻端先嗅了一嗅,脸色便已有几分陶醉,他浅浅啜过三口之后,立即被唇齿间那份清雅的茶香完全俘获了。
“好茶!好茶!如此佳者不易得!二爷费心了!”季蕤原本以为这会是场“鸿门宴”,却不料赵振甫竟然是实心诚意相请,他不由得在暗中感叹这位二爷却也有几分本事。
赵振甫更是没有料到小小一杯茶水居然会让季蕤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不禁拿眼快速地瞥了一下准备好这一切的孟月生,大感惊喜。
“季老板若喜欢,改日我让月生再给府上送一些。”
“哎呀!二爷太客气了!那兄弟我就不推辞了,多谢多谢!”
赵振甫哈哈一笑,站起身亲自给季蕤又斟了一杯,同时对孟月生吩咐道:“快去叫人来点菜。”
“是,二爷。”孟月生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屋子,不大一会带着服务生一同回来了。
赵振甫指着季蕤对服务生道:“先请季老板点。”
季蕤闻言,也不推让,看向服务生想也未想说了三道菜名。赵振甫见状,不由得叹道:“季老板定是这里的常客,看来我没有选错地方!哈哈!”
孟月生看二人之间十分融洽,等点完菜后,便默默跟着服务生一同出去了。
吃罢饭,送走季蕤,在回去的路上,坐在后排的赵振甫用带了几分酒意的口气对前排的孟月生说道:“月生,今后你给二爷好好做事,嗝!”赵振甫打个酒嗝,接道,“二爷决不会亏待了你。”
风凉凉爽爽,院里的树沙沙作响,借着疏淡的街灯,在地上墙壁上投下犹如活的怪物般巨大的影子。
孟月生去戏院接秦宛月刚到家,他领着秦宛月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道慢慢走着,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只能听到一重一轻的脚步声交错响着。夜虫的叫声,枝叶沙沙声,犹如一曲交响乐,使二人之间的空气变得柔和。
“孟先生近来在忙什么?许久不曾去听戏了。”秦宛月有意闲谈几句,想了想终于问了这样一句话。话一出口,他却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话未免透着些埋怨,刚想解释几句,却听到孟月生答道,“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倒是秦老板如今是越来越红了。”
秦宛月微微一笑,“承蒙二爷抬爱,又赖诸位老板捧场,宛月才能有今天。”
孟月生听了他这番话,心中不禁涌上一丝苦涩。他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讲出这样滴水不漏的话来,不知曾受过多少酸楚。
“还是秦老板的戏唱得好。”孟月生说毕忽然停下来,半转过身子,望着秦宛月又道,“不过生意再忙,还是要注意身子。”
秦宛月站在当地,抬起眼皮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来的男人。孟月生的眸子像夜空的星子一样闪了一闪,他的心也跟着紧紧一缩。他笑笑,感激道:“多谢孟先生关心。”
孟月生不言语,重新在前面带路。又走了有一二百米的路程,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一片人工湖泊,岸边有一架石拱桥,连接着湖心的一支八角亭。亭子里灯火通明,清晰地照出赵振甫的身影,还能看到石桌上摆的几碟瓜子时果。孟月生将秦宛月送到亭子里就离开了。他走下石桥,不禁回头看了一看,只见赵振甫一只手搭在秦宛月肩上,满面笑容不知说些什么。秦宛月背朝着他,看不到面目,但是那窄小的肩膀却端的笔直。孟月生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往回走,心里却乱成一团。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呢!
风变小了,虫声似乎比方才更响。孟月生走远了,忽然听到背后飘来一阵轻轻渺渺的声音。
“……大老爷……少银钱……贪富贵……”
第十八章
陈骆文抱着一个黑色皮包,坐在洋车上,皱眉撇嘴生着闷气。自从赵振青离世,赵玉霖对他的态度立即换了个样。赵玉霖离开赌场去管理大上海舞厅,把赌场交给一位堂兄打理。陈骆文不得重视,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手,工钱也大不如前了。前不久还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结果一转眼却像古代的嫔妃,被打入冷宫,更无重见天日的盼头。
“唉!”他叹口气,低头瞥一眼怀里的皮包,简直恨不得将它扔在地上,给人踩车压。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无处发泄。他想以前赵爷在时,大家都叫他陈哥,如今却让他去做跑腿的伙计,给赵玉霖送皮包。他越想心中越感到不平,扭头朝地上狠狠啐一口。他这副狰狞的面孔,吓哭了一个站在街边的孩子,张开大嘴呜哩哇啦地哭喊起来,让旁边的大人莫名其妙,无奈地将孩子搂在怀里劝哄着。
大上海舞厅门前,是一个丁字路口,路面不算开阔,小汽车电车洋车都像没头的苍蝇,四下里横冲直撞。汽笛声,电车的电流声,行人的喧闹声响作一团,完全盖住了舞厅门口挂着的那只半旧喇叭上吐出的疲惫的歌声。舞厅门口竖着与人等身高的彩色广告牌,上面贴着盛装艳抹的歌女照片,照片外面围了一圈彩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地将歌女那张涂了胭脂口红的脸蛋映得冶艳醒目。
陈骆文从洋车上跳下来,付过车钱后,提着皮包走上台阶。他乘上电梯来到三楼,找到赵振甫的办公室,敲开门走进去。一进门就点头哈腰的笑着打招呼:“玉霖哥!”
赵玉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一面抽着雪茄,一面和一位斜倚在办公桌上的舞女谈话。见他进来,二人一同朝他看过去,同时停止了谈话。舞女从办公桌前走开,来到房间的一个角落,肩膀靠在墙上,眼睛盯住鞋尖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陈骆文朝前走几步,将皮包放在桌上,笑道:“玉霖哥,您的皮包。”
“嗯。”赵玉霖拎起皮包,打开一只抽屉放进去,抬头对陈骆文道,“多谢你了阿文。先不要回去,去楼下玩一会。”说毕,朝站在角落的舞女吩咐道,“玛丽,带阿文下去玩一会。”
被他称为玛丽的女子抬起头答应一声,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她特意绕了几步,从陈骆文身旁经过,经过时又故意地拿眼睛在陈骆文脸上快速地掠过,脚下却停也不停。陈骆文被她的目光扫过,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阵颤栗。他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急忙朝赵玉霖告辞,跟着玛丽一同走出房间。
玛丽挽着陈骆文的手臂,陪着他来到二楼。方才陈骆文也无心注意周围,此时由玛丽陪着,才觉出这里的豪华奢侈来。屋顶上垂挂着巨大的水晶灯,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能映出人的影子来。舞池里一对对男女脚下踩着七彩的光忘情地跳着舞,舞台上歌女卖力地唱着歌。伴舞女郎露出的白胖大腿直把人晃得眼花。
二人沿着镶了红木的墙壁,在一个空着的桌子前坐下。桌面铺了洁白的桌布,干净得让人不忍心往上面摆任何东西。陈骆文识趣地将拉开一只椅子,请玛丽先坐。玛丽坐下后,将纤细的手臂伸向半空,朝远处轻轻一挥,立刻就有身穿白衬衣黑西装裤的服务生走过来。陈骆文此时才看到玛丽手指上套着一只黄豆般大小的钻石戒指。玛丽点了两杯威士忌,不大一会服务生就将酒送了过来。玛丽将酒杯举在半空,视线越过酒杯,朝陈骆文微微一笑,说道:“阿文哥,莫客气,这杯算我请。今后还望您多捧场!”
这是二人见面后玛丽说的第一句话,陈骆文听着她甜腻腻的嗓音,整颗心犹如浸在蜜中般欢愉。他也举起酒杯,朝玛丽举了一举,笑道:“多谢!”
玛丽一笑,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同时她手指上那颗钻石闪了一闪,陈骆文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他的心中便立即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第十九章
“玛丽,原来你在这里!”一个中年男人忽然走过来,和玛丽亲热地打招呼。
玛丽扭头一看,微微一笑,站起身道:“王老板好久没有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她用着更甜腻的嗓音,使陈骆文心里起了厌烦之感,然而那位王老板却是乐得浑身的肥肉直打颤。陈骆文看到王老板脖子上挂了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手指上那颗钻石足有豌豆般大小,不由得盯着对方多打量了几眼。
陈骆文感到有些憋闷,正准备离开,结果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本来臀部已经离开椅子,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大理石旋转楼梯口走上来一伙人,其中一个穿了浅色西装的男人像极了孟月生。他见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急忙将头低下,装作看桌子上的那杯酒的样子,耳朵却仔细听着这几个人的谈话。
“……孟经理……”
陈骆文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孟月生,等这些人走过去,他抬起头来,视线却追着对方,直到他们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
“怎么了,阿文哥,那几个人里有你的朋友吗?”玛丽察觉到他对那几个人的异常注意,也朝对方打量了几眼。
陈骆文向玛丽问道:“玛丽,那几个人你认识吗?其中有一个很像我的朋友。”
玛丽释然笑道:“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我自然认得。喏,那个人是元泰银行的黄经理,那个人叫做王自生,据说是做珠宝生意的,还有那两个人,一个叫做李绍唐,另外一个叫做孟月生,都是新安百货公司的经理。”她一面说,一面拿手指指着。说毕,扭回头笑看向陈骆文,那样子仿佛是在问他那四人中是否有他的朋友。
陈骆文等她说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摇头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他此时又不想离开了,他看到玛丽的杯子已经空了,便笑道,“那么这第二杯酒换我来请吧。”说毕,招收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两杯威士忌。
玛丽笑道:“本来是我招待你,反要让你破费了。”说毕站起身,朝舞池瞥一眼,垂着眼皮看向陈骆文,“阿文哥,请我跳支舞吗?”
陈骆文略一迟疑,一面起身,一面答道:“好。”
乐团吹奏起《花好月圆》的曲子,优美悦耳的女人的嗓音伴随着音乐声,在舞厅里飘漾着。舞池中的人踏着音乐,忘我地扭动着身体。在璀璨的灯光照耀下,玛丽那张涂了浓浓的妆的脸蛋显得更加妖艳。
陈骆文轻轻捏着玛丽的手。月儿高高挂弯弯的像你的眉……”玛丽举着手原地转了个圈,“我说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陈骆文搂住玛丽的腰,带着她来到了舞池边。他看到孟月生扭过头朝舞池里看过来,却在和自己的视线相撞后,瞬间变了脸色,他的心里暗暗地感到满意。
一曲终了,陈骆文和玛丽挽着手臂,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舞池。他们回到桌子前坐下去,服务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酒送过来了。二人坐下后,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陈骆文看到孟月生离开座位,朝厕所走去,便放下酒杯,匆匆对玛丽说一句,“我离开一下”,就起身朝孟月生追过去。
“孟经理,许久不见。”陈骆文跟在孟月生身后走进厕所。
孟月生无奈地叹口气,转回身来看向陈骆文,“陈哥,许久不见。”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陈骆文逼近孟月生身前,瞪着他,从牙齿缝间蹦出来一句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陈哥,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陈骆文冷笑一声,“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叛徒!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却像只下贱的畜生一样朝二爷摆摆尾巴,成了堂堂的孟经理!”
孟月生突然觉得本来被酒精醺地有些发晕的脑袋更加不舒服。他吞下一口口水,“陈哥,你喝多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谈。”
陈骆文揪住孟月生的胸襟,厉声道:“住口!”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有人推门进来,陈骆文立刻松开手,二人俱朝后退开一步。
“哈哈哈,李兄,怎样,稍后去打牌。”
“好!一定奉陪到底!”
来人喝得醉醺醺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异样。陈骆文狠狠瞪一眼孟月生,转身走了出去。孟月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由得皱眉叹了口气,一股浓浓的不安从心底涌上来。他没有料到陈骆文居然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可是即便是在知道会遇到这种局面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一阵“橐橐”的皮鞋声在宽敞的厕所中响起,那两个男人先后走出去。孟月生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或许是酒精所造成的错觉,他觉得脚下的地面被震得微微颤动起来。
第二十章
“我说是哪位贵客啊,原来是秦老板。”二姨太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虽然脸上带着微笑,然而目光却犹如寒冰。
孟月生正引着秦宛月上楼,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孟月生看着二姨太,疑惑极了。这女人分明已经出去了,怎会又在家里出现,也许是拿忘带的东西,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向秦宛月介绍道:“秦老板,这位便是二太太。”
秦宛月闻言,急忙朝二姨太点一点头,道:“二太太好。”
二姨太哼一声,也不知是笑还是答应,然后慢慢地走下来。
秦宛月刚才虽然有些吓到了,但此时已经缓过来,他朝经过自己身边的二姨太微笑了一笑。
二姨太脸上始终带着那丝奇怪的笑容。她拿眼睛仔细打量了秦宛月一番,忽然朝孟月生投去得意的一瞥,孟月生被她的目光刺得心中一阵作痛。
“秦老板,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个勾引男人的妖精。你这副无辜的样子,可真把我们家二爷迷得七荤八素。”二姨太尖酸刻薄的话让二人一瞬间都惊呆了。
孟月生刚想开口,却被眼尖的二姨太顶了回去,“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你也敢管!”
二姨太一怒之下,举手朝秦宛月扇去。“小妖精,我让你勾引二爷!”秦宛月吓得肩膀一缩,将脸偏开,耳边响起手掌重击在肉体上的声音,身上随即涌上一股燥热之感,可奇怪的是并没有感到疼痛。他扭回头,却看到孟月生挡在自己身前。二姨太的手掌变成了拳头,在孟月生肩膀处一阵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