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合适吧?”
可惜他的逼视也还是同往常一样,丝毫换不来一句回应。几秒过后,男孩自觉的站起身拎着书包出门了,走时连牛奶都还没喝完。
作为孩子而言,冷杉似乎就是完全不懂得讨人喜欢的那一型。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靳轲其实不用想都猜得到,但又完全不以为意。不
就是父母离异么,又没什么大不了。
他在一年前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接受了家庭关系破裂的事实,因为那两个人在他心里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他们对彼此都没什么太深的感情,
所以散伙的时候也分外冷静,要解决的问题就只有一样——钱。
靳轲毫不怀疑,兰舒肯带着儿子投奔自己老不死的父亲,图的是同样的东西。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各取所需,天经地义。
“喜欢”之类的感情,大概和漫长的婚姻没有任何关系。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也难怪冷杉会郁闷,他小小年纪却不得不目睹这个世界如此现实的一面,未免太早了。
如此作想,心里也就没那么气了。毕竟是个孩子,让让他又何妨。
之后,他们便又彼此相安无事的生活了一年多。
那天是个酷暑难当的夏日,靳轲刚摆脱了暗无天日的高考,在家里无所事事,午睡过后像往常一样去琴房练琴。可能由于太过投入,他并
没注意到冷杉是什么时候悄悄来到门边的。
直到指尖悠悠敲落最后一个音符,那声嗫嚅已久的“哥”才微弱钻进耳畔。
靳轲动作顿了一瞬,随后意外的转过脸来。
冷杉犹豫着不知该是进是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竟有些紧张。
少年就了然的勾唇一笑,“你喜欢钢琴吗?”
对方迟疑片刻,轻微颔首。
靳轲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边翻着琴谱边随口问道:“以前弹过吗?”
“……学过三年。”他简短应,略显局促的缓慢迈步走近,却没有依言坐下。
“要不要合奏?《Wind Crest》,会吗?”
“……嗯。”
手指抚上光滑润泽的琴键,冷杉心里有些微的触动。被选中的那一首,恰是他最爱的曲子。
那些飘散在风里的声音就如细雨里漾开的涟漪,一笔笔勾勒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阴郁中揉着奢艳,温情中透着残酷。
冷杉默默闭上眼睛,只凭感觉去认真追逐那个人指间清泠流畅的旋律。
每次听到这首曲子,他的脑海里都会自动展开一幅诗意画卷,那里面有如火夕阳,有清凉海浪,纯白的海鸟向着天边一路振翅高歌,最后
却纷纷坠落,悄无声息地死在泣血的沙滩上。……
他原不知道,靳轲弹起钢琴来的神情会是那样温柔的。
他曾见他带过无数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回家,开心时他也会随着她们一起笑,但笑容里却有一种平静的冷漠,带着非常多的距离。爱情是
温暖的、热烈的、雀跃的、美丽的东西,但他看见爱情的眼睛却很冷,像是见过了太多美丽的东西,见到后来美丽已经不是美丽了,而直
接只看见里面的血肉模糊恨怨错乱。
冷杉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同类了。身旁这个人虽然每天都嘻嘻哈哈,看似活得自在洒脱,可是一个心里根本就没有爱的人,又怎么快乐的起
来呢——就像自己一样。只不过他,比自己掩饰的要高明些罢了。
几曲方毕,合上琴盖的时候,靳轲抱着重新审视的态度再偏首去看他,发现男孩精致的侧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近似于微笑的弧。然后,也
略扬起了脸回望他。
窗外夕阳正敛起垂死的余晖,冷杉灿若星辰的眼眸却仿佛在他心头燃起了一簇银色的火。
谁在耳边甜蜜的蛊惑,你是这世上遗失的另一半我。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经常在黄昏时分并肩奏响那一架古老的钢琴,倾听在这世界某个角落里久久回荡的,心灵孤独流浪的声音。
直到靳轲终于发现他之于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心底那一片亘久的荒芜,每夜每夜都如积欲难耐的野兽,在一刻不停的挣扎叫嚣。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人如果爱到极致便会走向灭亡,更不知自己的爱最后竟会发展为趋于病态的疯狂。
冷杉并非对一切毫无察觉,面对靳轲诸多反常的行径和越来越旺盛的占有欲,他慢慢地从迷茫到畏惧,从失望到逃避,最后剩下的只有深
深的厌恶和痛恨。
可是他不能罢手。明明知道冷杉绝不可能对他的感情报以任何回应,所以才更不能罢手。
他还记得那个名叫白宇泽的少年被他逼至绝路时脸上痛楚的表情。他对他说,你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看着冷杉死。我靳轲得不到的东
西,就必定要亲手毁掉。
白宇泽闻言从楼顶一跃而下,再没有半分犹豫。
那个少年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决裂,冷杉在隐忍多年后终于从靳家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却犹不甘心的一路尾随他而去,强硬的占有他的身体,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而到头来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错的那样彻
底。
可是末了,他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曾对他讲过。就这样,迎来了宿命一般的终局。
被烈焰完全吞噬之前,奇迹一般,他看见那双七年间不曾变过的、夜般微凉的黑眸缓慢睁开,聚焦,眉间依稀可见当初青涩的稚气。
如今这个已然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也曾抚着琴键在暮色中转脸,微笑喊自己“哥哥”。
可惜他却再没有机会,去握那只远远递来的手了。……
视线在一片灼痛中渐渐模糊,耳边恍如隔世般响起了熟悉的钢琴旋律。
他不由对着他的方向无声笑起来,凉薄的唇轻微嚅动。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再摆出那样悲伤的脸了。”
我心疼。
注:我执,佛教用语。
自我意识太强,对一切有形无形事物的执着,包括自大、自满、自卑、贪婪等。
第四十一章
对于并不习惯逃亡的人来说,那过程的确丝毫谈不上愉悦,尤其是还拖着个伤员。
宁子樾后来不顾苏扬的反对扛了他就跑,夜晚的小巷里除了几人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万物都如死一般沉寂。
对方的人手从各个岔路无孔不入的包抄过来,他们只得不停调动着快要过劳死的脑细胞东躲西藏兼斗智斗勇,到最后真的已经是筋疲力尽
时,才意识到大势已去。
几人稍作歇息便去了就近的诊所,大医院是绝不敢去了,以防设有埋伏。
苏扬的膝盖其实伤的挺重,然而当那大夫语重心长的劝他住院疗养的时候,他只是一脸平静的敲了敲腿上的石膏,对围在床边牛眼相向的
三人道:“走吧。”
“也许你现在留在这里才最安全。”宁子樾淡淡回应。
苏扬闻言二话不说,站起来撑了墙面就要出门,姚绿见状翻了个白眼,“……祖宗哎。”
最后商量的结果,苏扬和林染暂时不能回家去,就先在姚绿那儿暂住,等风声过去再说。林染听了决议微蹙眉头,苏扬更是老大不乐意,
脸拉得又黑又长。
“这俩祖宗是跟你来的,所以伙食费、住宿费都得记你账上。”坐上出租车,姚绿毫不客气的掰手指算起账来。
宁子樾凝望着窗外城市飞掠的夜景,下意识接道:“……那我可付不起。”
姚绿微微一顿,就侧过脸去不再作声。
付不起。
如果付不起的话……
用钥匙开了门,姚绿轻手轻脚脱了鞋,将一楼的灯打开。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父母肯定睡熟了。
“我给你们找好房间,然后就都洗洗睡吧,有什么事醒了再说。”他边说边往二楼走,将他们一一引进房里。
宁子樾将苏扬一直背到屋子里,扶他在床上躺好后才准备推门离开。然而苏扬蜷在床头盯天花板盯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随后,他忽然就被一个人靠近时的阴影完全笼罩起来。苏扬还来不及反应,宁子樾已经伏下身子,把一个凉凉的东西挂到他脖子上。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概不收回。”
他略一低头,就看见那枚曾被他无情遗弃的十字架正在胸前闪着金属的微光。
他抿紧嘴唇,虽然眼眶里已有温热的液体逐渐漫涨,仍是固执不肯作声,直到那个人终于沉默直起了身子,转身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终于慢慢在黑暗中合上眼,将掌心轻覆在那质地冷硬的吊坠上,无声收紧了手指,却也不觉得有多疼。
林染在床上刚躺了没一会儿,姚绿忽然推门进来,他不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还有事?”
“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事。”姚绿转身在桌上搁了个医药箱,又递给他一套干净衣服。“你肩膀上还有伤吧。睡之前用酒精消消毒,简单
包一下,再把干净衣服换上。”
林染依旧呆呆看着他,姚绿就靠在那继续喋喋不休:“宁子樾那混蛋也是,光去忙乎那个臭小子了。不过你放心,等在外边玩腻了他还是
会回到你身边的。”
少年无声的笑了。“……谢谢你,姚哥。”
“不是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么!!”
“是的姚哥。好的姚哥。”
“……”
眼见轻松的气氛不知不觉的蔓延开,林染的神情却忽然安静下来。
“其实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从以前开始,我就只会一味拖累别人,宁哥他们单为了保护我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亏……苏扬也是,虽然一
直讨厌我,可还没有哪回把我一个人扔下……”
月光轻柔描摹上少年低低述说的眉眼,姚绿勾唇。
“……你其实有点喜欢那家伙,对不对?”
林染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是个心里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害怕被人忽略,所以才会不自觉地依赖身边的人,即使这样有时还觉得不够。但是现在,好像恍
然明了了什么,即便知道不能拥有,竟也觉得平静。
林染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来。
如果能真心爱上一个人,那么人生中所有的孤独和悲哀就都不重要了。
******
待白宇泽从深重的黑暗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医院的病房里一切都是陌生而冰冷的白,窗外乌云正低低积压在城市上空。
他忍着不适艰难偏过头,然后就看见谢赭明显是一夜未眠的疲惫的脸。注意到他醒了,便立马凑上前去:“你醒了?后面还疼吗?”
白宇泽根本无暇分辨他话里的歧义,一把抓住他的手劈头就问:“小杉呢?!”他神情惶然,两道眉紧紧锁在一起,澄明眼里闪着期盼又
绝望的亮光。
“……”谢赭顿了顿,先是小心扶他坐起来,又递过来一杯水,这才轻缓开口:“那家伙没什么危险,头上缝了几针,吸了一夜氧。陈曳
正陪在他房里,人大约还没醒。”
“他在哪个房间?”
“隔壁306……喂,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地!”
白宇泽想也不想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几粒血珠顺势飞溅上雪白的床单。脚甫一沾地他就卯足了劲往外冲,谢赭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来竟然
什么也没捞到。
后腰的伤口受到牵扯就是一阵难耐的刺痛,白宇泽龇牙咧嘴的将隔壁房门撞开,陈曳一脸错愕的扭过头。“小……白?”
白宇泽此时仿佛全身都被定住了。
病床上那个方才转醒的人黑眸里正弥漫着尚未消散的大雾,头上缠着有点傻愣的绷带,脸色看起来很虚弱。他在看清来人时神情也瞬间变
得错愕,“白——”
对方回过神来后几乎是立马飞扑了上去,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地掐着他的脖子,冷杉只觉得胸口一沉,当即呼吸都要停窒了——
“冷杉你他妈有本事就接着瞒我啊!什么回家取点东西,什么让我自己路上小心!你想偷偷摸摸的死也不让人知道,好!老子今天就满足
你!!”
那边被晾了很久的陈曳和谢赭简直惊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他是真的下了力气在掐,急忙上前去拉:
“小白你别冲动啊!小杉也是不知情,你再掐下去可就真的出人命了!”
“对对,快别掐了……别掐了……掐吧……掐……掐啊!”
到后来简直成了助威。
陈曳狠狠踩上谢赭的脚背直到他惨嚎出声,再回过头来打算劝阻,却发现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接吻了。
对方在他眼前迅速放大,清朗的眉目,白皙脸庞,在极近处停下,骂声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混蛋……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抛下我一个人去死,你休想!”
冷杉苦笑,回不出一句话来。
白宇泽的唇越来越近,言语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唇上传来的温热感以及头部的伤痛让他暂时陷入了幻觉。
忽然,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秒,不由想尝尝它的味道——于是就那么做了。
好热,好苦。
好冷。
却被吻得愈发汹涌。……
……笨蛋。
你这样子,我都没办法张口说爱你了。
陈曳好歹把谢赭拖到了走廊,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较之从前竟淡定了许多。她忽然就有点难过。
“要是没有你……”女生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那时候没有你的话,大概就真的要酿成悲剧了吧。”
谢赭轻笑,缓慢摇头。“……不。当时从火里救出冷杉的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陈曳睁大眼,脸上写满不信和好奇。
少年却不再多做解释,偏首透过门上的玻璃向病床上的那个人望去,眸光复杂。
不知道这件事,又该怎么向他说明呢。
冷杉在白宇泽的小心扶持下靠坐在床头,忽然蹙眉摸了摸他身上病号服的袖口。
“……你也受伤了?”
“呃……”少年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换上招牌的安心笑容。“没关系,皮外伤而已,很快就能好。”
对方却不依不饶盯紧他的脸,表情严肃。“怎么弄的?”
“……”白宇泽沉默良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是靳轲。”
冷杉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被单,仿佛被那两个字轻易勾起了什么。
脑海里极快地掠过一连串恍若隔世的分镜,火光摇曳中那个人模糊不清的笑眼,轻微开合的凉薄的唇。
是现实?还是梦境?……
头闷闷的痛起来,冷杉不由扶着额角咬了咬唇。白宇泽见状急忙按住他的肩膀,“怎么,头晕吗?”
“……没事。”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决定不再深想下去。隔了几秒,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我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白宇泽满脸茫然的回想了一下。“你这么问,我也……当时我记得自己是向楼道那边冲过去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有记忆了……”他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