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红着脸慌乱说了句“请稍等”,转身便步履匆匆的向柜台那边走去,不料中途就被另两个姑娘团团围住,一起兴奋的叽叽喳喳询问
着什么。
可惜他虽然耳力好,愣是一句都没听懂。
嘛,怎样都好。反正不能被卖了就是。
身体放松的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而室内温度随着日头高悬似乎逐渐上升了起来,店里很快就开了充足的冷气,这么一吹倒生出些凉意。
“……正坐在出风口下面,这样很容易感冒哦。”
睡意朦胧间他听见对面有人用中文这样低笑着说,温和纵容的嗓音恍如隔世。
心下一惊,他犹疑的缓慢掀开眼帘,映入视野的先是那个人随意撑着下颔的修长手臂,而那丛熟悉的藏青色花纹就这样醒目地、直直刺入
他眼底。
男人垂了眼睫望着他满脸犹不可置信的震惊神情,唇边弧度浅浅,像是望着多年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好久不见了,Green。”他说。
******
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戚老板的酒吧,那个时候姚绿刚满十五岁,中二症候的普发年龄。
“如果让我到你这唱歌,保证一个月内就让你们酒吧的收益翻一倍,不雇我是你们的损失。你是老板,你看着办吧。”
那个时间酒吧里还没什么人,他正捧着贝斯专心和妹妹合奏一首曲子,无奈隔着大半个舞池都能听见少年嚣张跋扈的声音,根本没法集中
精神。远远望过去,却只能看见他短短的金色蘑菇头。
后来戚老板大概也是懒得和来人纠缠了,放下手里的杯子指着舞台道:“漂亮话谁不会说,有本事现场来一曲,也让大伙掂掂你的斤两。
”
姚绿闻言冷笑一声,也不多废话,面无惧色的往他所指的方向大步迈去,期间已目光挑剔的将台上设备简陋的乐队打量了一圈。
勉强算合格吧。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麻烦给下伴奏。”
这回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少年的长相。
那是一张虽然稚嫩,却已漂亮到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孔。
那时候的姚绿又瘦又干,深色夹克更显出肤色病态的苍白。他看到他左耳上两颗泛着冷光的黑钻,看到他那枚细细的唇环,看到只有在他
说话时才能窥见的金属舌钉。
看上去就很疼。
他这样想着,偏首望了青歌和S一眼,默契的乐声便交揉响起在舞台中央。
少年站在麦克前漠然等待前奏结束,终于开了口的一瞬间,像是有人猛一扬手把鲜花洒向半空,神的箭羽划破天幕,月光流水一般从夜色
中奔涌而出,笼罩九天大地。
“I walk a lonely road
The only one that I have ever known
Don\‘t know were it goes
But it\’s home to me and I walk alone...”
少年在歌唱的同时极富有感染力的摇晃着身体,像是某种病入膏肓的循循蛊惑。
——他的歌声让他惊艳。
不只是他,身旁呼吸微微紊乱的青歌,眉头皱的比以往更深的S,吧台后抱着双臂不明神情的戚老板,还有所有在座本正轻声谈笑的客人们
——
姚绿的歌声远比原唱要激烈有力,但即便如此仍丝毫掩盖不了自那嗓音深处中透露出的、压抑的孤独和绝望。
他看着他背脊单薄的背影,想不通这样一副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大的爆发力。
震得人心都痛了。
“I walk this empty street
On the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Were the city sleeps
And I\‘m the only one and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and I walk alone
My shadows the only one that walks beside me
My shallow hearts the only thing that\’s beating
Sometimes I wish someone out there will find me
Till then I\‘ll walk alone...”
他听见他一遍遍执拗嘶吼着“I walk alone”,边唱边一跃跳下了舞台,动作夸张的旋转在情不自禁开始舞蹈的人群中间,甚至大胆跳上
旁边的空桌子脱光了自己的外衣,抢来客人手中的鸡尾酒怪叫着一饮而尽——
但没有人因为这个叛逆男孩的鲁莽和胡闹而生气。
大家都很快乐,因为他狂放不羁、无拘无束的歌唱而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愉快,感受到胸口那几近熄灭的“生”的热情被一下子熊熊引燃。
这个孩子一定会魔法吧,他们微笑着猜想。
“I\’m walking down the line
That divides me somewhere in my mind
On the border line of the edge
And where I walk alone
Read between the lines
What\‘s fucked up and everything\’s alright
Check my vital signs to know I\‘m still alive
And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and I walk alone
My shadows the only one that walks beside me
My shallow hearts the only thing that\’s beating
Sometimes I wish someone out there will find me
Till then I\‘ll walk alone
Ah..ah..
I walk alone and I walk alone...”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在舞池里大跳大笑,举起双手狂乱的、不知节奏的挥舞着,好像打到别人也无所谓——
灯光何时变得这么柔和暧昧了?周围的人们何时开始推推搡搡、好像彼此相识了几十年一般的熟稔放纵了?我还是我自己吗?眼下这一切
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尾音结束时,姚绿脸上那种狂热的表情忽然就消失了。
他转过身漠然的一步步走回舞台,晾下背后一群沉浸在幻象里无法自持的可悲灵魂,没有丝毫留恋。
“怎样,我被录取了吗?”
重新穿戴整齐后,姚绿嘲讽笑着问那个站在远处似受了极大震撼的酒吧老板。却还不及他回答,已兀自侧过脸望着那今后即将成为自己合
作伙伴的三个人。
站在前沿的他最先反应过来,匆忙勾起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冲少年略微颔首。
“你好,我叫青城。”
少年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迈步走近。
他以为对方要和自己握手,会错意的伸出一只手来,结果果真被毫不留情的忽略了。
姚绿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走到后面愣愣抱着吉他的青歌身前,随后无声俯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青歌闻言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羞怯的眨了眨她那双没有焦点的清澈眼眸,轻声开口:“……我叫青歌。”
那一刹那,青城看见那个少年眼底所有的坚冰都好像瞬间融化,唇边浮现出一抹他有生以来所见到过的、最干净温暖的笑容。
“你好。我叫姚绿。”
贰
“久等了。”
女服务生甜美的嗓音将姚绿从回忆中恍然剥离,略略抬眸,面前依旧是那个人微笑时格外柔和的眼神。
与十年前那个眉目青涩的少年几乎完全重叠。
是啊。原来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年。
桌上滚烫的蓝山咖啡氤氲了视线,姚绿从不知道自己再次开口的声音可以这么平静。
“原来那时我没有看错。两年前在海城,我隔着车窗看见了你。”
青城望着他那翘曲睫毛下静水流深的棕眸,望着他已然有了成熟男人雏形的英俊脸廓,望着他鬓边特意剃得利落的短发,望着他搁在桌边
直攥得发白的指尖。
“……那一天下着雪。”最后他低声说,用手指沉默拢住温热的杯沿。
青城闻言唇边的弧度敛去少许,亦露出几分黯淡的神色。“那天我们本来可以见面的,但是我在医院里耽搁了些时间。”
接受到对方隔空投来的探询目光,他转瞬又笑的明朗。“别担心,不是我。是青歌。”
“你还不知道吧。青歌的眼睛,已经治好了。”
姚绿震惊的睁大双眼,半晌才颤巍巍道:“你是说……她能看见了??”
青城微笑颔首。“可惜你现在见不到她。青歌在手术后不久就飞去了美国,今年三月刚举行过婚礼。对方是个意大利的小伙子,和她一样
热爱音乐。”
姚绿重新陷入沉默,用银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咖啡。半晌,冷不丁抬眼道:“那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差。”他爽利答道,毫不心虚的迎上姚绿半信半疑的目光。“我在‘爵艺’待了八年,现在是‘EXILE’的主要负责人。两年前也是因
这个缘故才会恰好出现在广电中心。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错过了。”
“原来你就是……”恍然过后,姚绿的神情微微缓和。“……他们两个,这些年来受你照顾了。”
“可塑之才,定然全力以赴。”青城淡笑看他缓慢啜饮着咖啡,忽然伸出手来拭去他唇边沾到的奶沫。是很轻柔的力道。
姚绿条件反射的后撤却没有躲开,略显尴尬的调开目光,含糊道谢。青城拾起餐巾将手擦净,并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Green。”
迎着对方仿佛已将他剖析透彻的视线,他心下一阵烦躁,索性付之一笑。
“……人总是会变的。”
眼神在冷静的交锋,最终还是青城先移开了目光,试图转换话题。
“几年前我曾经抽空回了趟‘寻’,但是酒吧已经不在了,变成了台球室。”
姚绿面色不改的舀起匙慕斯送入口中,平淡道:“戚老板去世,酒吧自然也办不下去了。”
“去世?什么时候的事?”青城惊诧。
“很久很久以前了。”他对于此事并不愿多提,趁对方不注意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他知道宁子樾很少有睡过上午九点
的时候,于是渐渐就有了去意。
青城像知他心里所想,微笑里带了那么点试探:“时间不早了,恋人大概还在等你吧?”
姚绿无言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就笑起来,青城只觉眼前一阵目眩神驰,姚绿已撑着桌子站起来,略一倾身。
温热气息拂过脸畔,青城的心脏久违的漏跳了一拍。他微微屏住呼吸,听见那个人在自己耳边一字一顿:
“青城,这世上的傻逼分两种。一种是你,一种是我。”
他走得头也不回。
东京街头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他抬起手来企图遮挡,耳边恍惚传来当年那人清朗温润的嗓音。
「‘绿’是你的名字?那我可以喊你‘Green’吗?」
“……妈的。”他狠狠咬着自己略微发颤的嘴唇,心潮的起伏久久难平。
呵。
这一回,我终于也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先走了。
回到旅馆时宁子樾刚醒,边在盥洗室里刮胡茬边随口问他去了哪儿。
“去街上的咖啡店坐了坐,顺便给你买了早饭。”姚绿答着将怀中鼓鼓囊囊的纸袋搁到茶几上,一猫腰也窜进了盥洗室。
“……怎么了,你。”宁子樾下巴上还全是泡沫,无奈的偏首去看身后那个紧箍着自己腰的人。
“我不高兴。”姚绿得寸进尺的死死贴上他的背,闷声半晌又道:“你得哄着我。”
“我不会哄人。”对方干脆的打击他,抬手继续将下巴刮干净,然后转过身来抬起他沮丧又不满的脸,端详了半天,试探道:“还真不高
兴了?”
“废话!有你这么当恋人吗!”
宁子樾头疼的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以后都让我在上面。”
“……别以后了,就现在吧。”
“啥?”姚绿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按在门上堵住了嘴唇,随即上衣也被撩开了。
“我操!你摸哪呢,流氓!!!唔……”
自作孽的结果就是,原本要结伴去游浅草寺的行程被生生推到了下午。
姚绿顶着火热的日头杵在雷门前上香参拜,只觉腿软的不行,待会得赶紧找个地方坐坐。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中暑了?”宁子樾关切的上前揽住他的肩,姚绿气的手都颤悠了,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我、恨、你。”
说好的让他在上面,结果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压!!可怜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妈妈,儿子我再也嫁不出去了……T T
“参拜时说这个多不吉利。”对方却依旧和颜悦色,陪他上完香后又拉着他向正殿那边走去。中间那三百多米长的参道啊魂淡!合着你一
大早上压完我倒是精力充沛神清气爽了是吧!
“……吃么?”牵着表面蔫头耷脑内心破口大骂的傲娇恋人走了一小会儿,宁子樾忽然转头示意他街边那排熙熙攘攘的小吃店。
“不吃。”果然被没好气的拒绝了。
“等在这儿。”他也不多废话,径自穿越人群走上前用十分生涩的英语和店主妹子攀谈着。
不是都说了不要了嘛。姚绿不满的咂咂嘴,呈稍息状姿势略屌的等在街边。期间频频有过往路人侧目倾羡的看着他,若不是有墨镜遮挡他
的身份恐怕早就被数量庞大的中国游客识破了。
切,算了。反正爷就是这么帅你们想看就趁现在看个够吧。……不过那个混蛋也太慢了吧,再这样下去我可随便跟个大胸妹子就跑了哦!
焦躁的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冷饮窗口,令他立即火冒三丈的是他看见那个年轻漂亮的店主妹子正面带红晕的和宁子樾攀谈着什么,宁子樾
则尴尬的举着个甜筒立在那里,听的云里雾里却又不好擅自离开。
……绝对不去。我才不过去。三分钟内他要再不回来就分手!
正当姚绿在心里愤怒的撂下狠话的时候宁子樾终于摆脱了店主妹子的纠缠脚步匆匆的向他这边走来,手里的甜筒水淋淋的都化的差不多了
。
姚绿叉着腰正打算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通,宁子樾却抢先一步将甜筒递到他眼前,语气强硬道:“……舔。”
姚绿闻言瞬间就怔住了,抬眼呆呆的看着他。
宁子樾则几乎用了他三倍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从头顶投射下来的阳光变得空前炙烈。
彼此在红着脸调转目光之前,同时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家伙,不要突然这么可爱啊。
******
不知是不是白天刚见过那个人的缘故,这一晚他鲜有的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五六岁的莽撞年纪。
酒吧后台的灯光调的很暗,他记得那夜他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从家中夺门而出逃到了这里,边强忍着喉头压抑的酸楚边掏出支注射器来颤抖
刺入淡青的血管。
情绪慢慢平复的同时,他亦觉察到了那个潜伏在阴影深处的沉默人影,于是随手将针管往地上一丢,目光冰冷。“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