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错，该重罚。
苏承浑身紧绷，握着刀子的手就要扬起，下一刻就能发泄所有的情绪。唐淮千几乎是意识过来之后就厉吼出来：“别动！苏承！”
苏承的身体猛地颤栗两下，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就要抬脚朝黑抹胸迈去。
当年就是不愿看他脏了自己的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蠢蛋还真是一点没变！
当时自己的气恼到现在也不减半分，唐淮千恨不得能把他按在地上打屁股。那时候在天地急速翻转中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惊恐失措的表情想，饶他一次。如今拖着一双残腿也无法靠近，再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神情。
距离不远，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背。唐淮千斜向左前方，却差了那么一点点。右手握着扶手，怒吼的时候便把自己推了出去。
随他要哭要闹都可以宠着让着，但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犯这样的错。手上沾了人命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一定会后悔会不安。
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给我站住！”
这个时候唐淮千温柔不起来，身体被残疾拖累，精力便要弱上十分，没办法顾全面。身体悬空延伸出去，左手搭上苏承的手臂时，他已经完全失去平衡，摔下来的时候带翻了轮椅。
像是被电击之后有数秒的空白，什么都不存在，连世界也消失了。过了那一个眨眼的功夫，剧痛传来，刺激着大脑，攫取他的呼吸。
同样的部位，疼了三年的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便有亿万只蚂蚁沿着骨头爬满全身。
永远都不想再经历的苦楚还是再次袭来。
苏承被斜后方的力道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的时候脚下不稳，晃了晃就随之坐了下来。
唐淮千死死拽着自己的手臂，上半身趴在地上，双腿无力地和轮椅拧缠在一起。腰臀还压着半只扶手，轮椅余下的部位砸在他身上。
苏承愣了愣，才明白他埋着头是因为根本无力抬起。
唐淮千捏着苏承的衣袖，闷声叫道：“苏承！”
苏承撑着地面转过来，跪在地上急急地应道：“我在我在！你怎么了？”
唐淮千才稍微抬抬头，挑着眼看他：“别犯浑，扔掉刀子。”
苏承看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唐淮千喘了口气：“她没伤到我，我没事，你把刀子放下来。别，别让我重复。我不太好，现在。”
苏承看他一脸冷汗，连嘴唇都彻底变白了，像是被手里的刀子烫到般，立马丢出去很远。
苏承跪行到唐淮千身边，要扶他起来。
“别动我！”唐淮千爆呵一声，随即粗重地喘息，放缓了语气，“别动，叫医生。轮椅骨架刚好砸在我腰上了，别动我，乖，可能是我多想了，没事的。你别哭，别哭好么？”
苏承抹抹脸，擦得眼睛都红了，根本止不住泪：“唐意说得对啊！你跟我在一起根本不会好的！这是第二次了！我才见到你多久，就让你受那么多伤！唐淮千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我不想离开你！”
唐淮千松了抓他的手，摸到他脸上揉了揉：“不会的，不用离开。”
苏承甩开他：“你也恨我了是不是？一定是这样你才会那样对我！你才无视我才丢下我不管！”
桃花眼蒙上一层雾，他整个人就茫然不知所措。唐淮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承现在并不清醒。
语气再轻柔一些，唐淮千抬起头看着他：“苏承。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肯原谅我么？我跟你说对不起，再也不会那样了！苏承，你听到我叫你么？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心里好难过。我不原谅你。反正你要跟唐意走了，要回去了。我从来都没有你。你跟我在一起还要受苦。你现在不能动，你一定很疼。”
唐淮千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不用听唐意的，我没事，只是不确定而已。你帮我叫医生好不好？”
“不好！”苏承一边哭一边去掏手机，想了半天，问唐淮千，“要打给谁？”
唐淮千跟他说了“120”，眼前已经开始发黑。缓了口气，唐淮千低声道：“我，我待会儿去医院。你帮我看着唐意好不好？”
“不好！”苏承还是哭着，跑到愣神的唐意跟前，弯腰拽着她的胳膊去拖她，“你站起来！”
唐意才慢慢回神，看苏承一眼，眼神茫然空洞。苏承又抹了把泪，慢慢就止住哭泣了。
苏承又跑回唐淮千身边，握着他的手问他：“你怎么样？还很疼么？”
唐淮千看他的眼神已经趋于清明，知道他缓过那个劲儿，渐渐清醒过来了。唐淮千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了，只能尽量保持语调平稳：“疼。你去劝劝唐意，等她好了，再来医院找我。”
苏承立刻拒绝。
唐淮千的声音已经凝不成形了：“听话，别让我，操心。唐意是我姐，就也是你姐，明白么？”
早在苏承打电话之前就有人拨了急救中心，救护车来得很快。白大褂趴在地上贴到唐淮千身边和他沟通，然后给他裹上护腰，才小心地撤开轮椅，把他搬到轮椅床上。
苏承站在旁边紧紧盯着，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唐淮千无力地躺着，侧头对上苏承，轻轻笑了笑。勉强且苍白，满满的全是安慰。
苏承深呼吸几次又回到餐桌旁。他这次真的把唐意拖了起来，晃了晃她，叫道：“唐意，唐淮千现在去医院了。”
唐意看他一眼。
苏承根本耐不下心来，又晃了晃她：“我要去医院找他。你醒醒。”
唐意的思绪回归，情绪一起涌上来，一句“淮千怎么了”都没有说完，泪就像泄洪似的涌了出来。
从未听说唐意有如此软弱的时刻，荧屏上、报纸上、新闻中的唐意总是刚强果断的女强人，做事雷厉风行，抬手间就能将敌人斩于马下。
是情到深处，太悲伤了吧。
苏承犹豫了下，说道：“他没事，只是保险起见去做检查。”
像是在浩瀚大海中找到唯一的浮萍，无论如何都要扑上去抓住，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唐意循着苏承话中的关切，便靠了过来，埋进苏承肩窝里，彻底放开声音大哭。
苏承愣住了，慢慢抬起胳膊揽住唐意，轻轻拍了几下：“都好了，唐淮千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们了。以后就没有他们了。”
唐意只管哭，要把这几十年的软弱一次发泄出来。
苏承有规律地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都会好的。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不值得伤心的。你这么漂亮，你看今晚多少男人都黏着你，连女人都羡慕你。下一个人，遇到下一个人一定会是对的。一定会有能携手到老的人，只是暂时选错了而已。现在分开应该是种解脱。”
唐意到底是强硬惯了，连发泄都带着压抑。苏承刚劝了两句，她控制住自己，立刻推开苏承。
苏承后退两步，看到唐意转身朝卫生间走去。他心里急，脚下犹豫了半天还是跟了过去，站在门口等她。
唐意过了很久才出来，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哭花的妆也重新画好了。站在苏承面前，又恢复那个强势冷硬的女商人。
“淮千怎么了？”
苏承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角色转变，迟了半天才回答：“轮椅骨架砸到他的腰了。”
唐意皱着眉，瞪着苏承：“好好的怎么会砸到腰！难道又摔了！？”
苏承敛了敛头，低声道：“抱歉，我……我，我很抱歉。”
唐意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哪个医院，跟我过去。”
73.照顾
唐意的助理把她送到酒会之后，就被指派去考察当地市场。这会儿还不到晚会结束时间，助理还没回来，苏承就拿了自己的钥匙往停车场去。唐意卷起长裙，跨进副驾驶座，表情绷得很紧，一点迟疑软弱都看不到了。
苏承发动车子，侧头看她一眼，心里开始犯嘀咕。唐意忽然转头盯着他，冷言冷语的：“你别多想。淮千现在要是看不到你，一定要闹。我肯让你跟我去只是为了安他的心。在不知道他的情况之前我不会动你。”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没有排斥自己，这应该算是好现象。
苏承应了声“我知道”，松离合踩油门，起步之后切到四档，开得很快。
庆幸这是个小城市，跟着导航找到当地人民医院只花了四十分钟。苏承把车子扔在路边，配合着唐意的礼服高跟鞋，找到病房时，已经有记者闻讯赶了过来。
院方也是考虑到唐淮千身份特殊，直接给他安排了偏僻的独立病房。一路走过去，只有两双皮鞋踏出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惊着人心。
到了门口苏承突然就不敢推门了。这个地方太过寂静，静得像是无人死穴，要把一切希望都给吞噬掉。唐意看他一眼，闪身到了门边，按下门把手，率先走了进去。
入目是皮沙发，苏承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套间，里边才是真正的病房。如此松了一口气，惊觉浑身出了一身的冷汗，抬起脚朝里边走去。
唐淮千已经睡了过去，薄被盖到胸部，左手上扎着针头挂水，手指略微蜷起来，平放在被褥之上。右臂盖在里边，只露出肩膀，还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白衬衣。
苏承往前迈一步，和唐意同频率。唐意看他一眼，他硬生生忍下来，往旁边避了避，让唐意上前。
唐意到床边，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苏承听外间有声音，透过半开的门看到一名白大褂，就转身出去了。身后是唐意的脚步声，高跟鞋击在瓷砖上，惹人心烦。
两人都站在外间，唐意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转头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开口，苏承的心就揪了起来，眼前大片大片的光斑，要将自己吞噬掉。
“腰椎骨裂。不过还好，没有错位，也没有二次伤害到脊髓神经。”
这是……好还是不好？
苏承脑子一片乱，理解不了医生的意思，就追问道：“严重还是不严重？”
医生看他一眼，想了想解释道：“跟之前那次相比肯定算不得严重。但他原本就是截瘫患者，伤起来会比较难办。一定要注意卧床休息。”
苏承没经过这种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唐意看他一眼，接过话问医生：“用不用手术？固定呢？他才刚拆了钢板，还没有半年。”
医生摇摇头：“不用。但是腰封不能取，尽量卧床，动作间要小心一点。”
唐意皱着眉问：“之前检查结果显示，他的骨密度已经可以了，负重也没有太大问题。怎么轮椅砸了一下就骨裂了？是又有哪里不好了？”
“不知道他拆钢板的时候主治医师有没有跟你们说，这种病人去了钢板是不能久坐的。当时他休息多久开始复建？”
唐意沉默了，半天才回一句：“躺了不到一个月，之后就没怎么休息过。后来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复建也不规律，有时间了就拼命练两天。”
“天大的事情往后推，这次一定要劝住他。”医生顿了顿，“还有一点，他什么时候烫到腿了，你们都不知道？”
“什么！？”
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苏承转身就往内间去，唐意惊疑地问医生：“烫伤了？哪里？严不严重？”
“右大腿。面积不小，是在表层，没有伤到神经。截瘫病人烫伤是很难处理的，一定要谨防感染。”
苏承重进内间，或许是心理暗示，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掀开床尾的被角，动作不算轻柔，但没有惊醒唐淮千。
入目是一双细弱的小腿，比第一次见到时似乎瘦了许多，越发病态。脚背下垂，角度不似正常人自然。膝盖骨突出，隔着一层皮肉，刺目显眼。往上就能看到大片的纱布，从膝盖之上包裹起来，左腿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燎泡，点了药之后没有包扎。苦涩的药味在这里更为浓重。
苏承对着这双腿发呆，直到唐意进来，急急忙忙推开他，把被子重新盖上。
“你干什么！这么凉的天！他的腿不能冻的！”
苏承没说话。
唐意又呼出一口气：“大概是撞到餐桌时，热茶翻下来给烫的。是我的错。”
苏承憋出来一句安慰：“只是巧合，不是谁的错。”
唐意突然激动起来：“他要是不瘫痪就不用受这些罪！”
苏承看她一眼，唐意压了压口气：“你……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转院。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留，你……”
“嗯，我会留下。”
“淮千，只是暂时交给你。我处理完那个贱男人那边的事情立马回来。你别给我出幺蛾子。”
苏承无力地笑笑：“他是你弟弟，但是他也是我爱人。吵架归吵架，他永远是我爱人。”
唐意看他的眼神有些深沉，许久之后有了缓和的意味：“希望你，说到做到。”
唐意走之后就有大批记者追了过来。苏承摸摸唐淮千的头，有些烫手，叫了护士反复叮嘱之后，才出去。
唐淮千和苏承买戒指的新闻早就传开了，记者把苏承当成天王的发言人，见到他比见到天王助理还激动。
“请问唐淮千深夜入院的消息是真的么？”
“是。”
“据悉你们是在参加晚会，晚会当时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唐淮千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酒会上突发低血压，又有些低烧。”苏承心里发憷，不知道自己看起来算不算平静，“正好借此机会说明一下，唐淮千退出此次慈善旅行。后续工作我会和负责人联络，抱歉。”
有记者抓住这个问题：“你说的话能代表唐淮千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能。”
“请问你们买情侣戒指的照片是真实的，还是网友P出来的呢？”
“不是情侣戒指，”苏承顿了顿，“是结婚戒指。”
苏承的微博一直没有做出回应，突然如此坚定，如此直白，惊得一众人张嘴瞪眼。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三年前。”
又是一阵惊叹和议论。有记性好的记者往前数了数，叫起来：“十三年就是唐淮千刚出道的时候！？”
“对。他搬到我家隔壁，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是这样的。记不全，却能想到大概。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了二十二岁的唐淮千，被他按在地上打过屁股，也和他一起养过两只小狗。
晃晃荡荡两个人像是在一起，又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那许多年。
自己大学毕业那年，两只小狗都去世了。醉酒后自己偷偷亲了他，对着烂醉如泥的他数那八年的生活，一句“我爱你”说了一晚上，却没有人听。
是的，自己爱他。攒钱去看他的演唱会，躲在被窝里听他的专辑，混在黑暗中看荧屏上的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爱着他。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也永远爱着他。
后来呢？苏承想不起来。人格分裂夺去了他最重要的记忆，直到捂着心脏看到漆黑的夜空，才想起来。
曾经也是这样，唐淮千摸着他的心脏，轻笑道：“这样的天不用看，我以王者之名，许你一个最盛大的场景。你会看到星光，看到遥远的未来。我将与你携手，直到回归我们的故乡。”
那是唐淮千对着自己唯一的一次告白。却不是对自己的告白。不过是一个剧本演戏，苏承充当一个陪练，泪流满面地抱着唐淮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