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轩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研究地面上成群蠕动的蚂蚁,不在意的应声:“知道了。”
紫凌昂首阔步,迎接战争。
鬼医黑着一张脸,替紫凌做完身体检查,在诊断书上写下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字。室内压抑的气氛,令人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小姐,做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希望你能放弃孩子,不要再给身体增加不必要的负担。”鬼医冷冷地开口,皱紧眉头。
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紫凌摇头拒绝:“我想要这个孩子。不,是一定要!”
“考虑过这样任性妄为的后果吗?天气变幻莫测,阴晴不定,稍微不正常,你就会轻易感冒,发烧,好几天不能下床走动。怀孕之后,更不能随便用药,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腹部会越来越大,日渐成形的胎儿会挤压到你的心脏。本来就不好的心脏因受到挤压而萎缩,不能发挥正常作用。一个不小心,呼吸不畅,就算抢救及时也会危及胎儿,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如果抢救不及时呢?”
“他一定是个健康的孩子,我不会再接受药物的治疗了。”
“哪怕是万蚁噬心的剧痛也要忍受?”
“是。”紫凌坚定地回答。
“小姐,你这是在拿生命开玩笑!”鬼医气极反怒,来回踱步,倏地一下走到紫凌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我对不爱惜生命的人不屑一顾!倘若你执意要这个孩子,请恕我不奉陪。”
紫凌情急之下,抓住鬼医的衣角,解释:“我……我不是不爱惜生命,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帮我。”
鬼医看着紧紧抓住衣角的手,想要拒绝,却无法挣脱,她究竟知不知道风险有多大?
此时,终于研究完蚂蚁搬运路线的旗轩站在门外,他们的对话不可避免地传入他耳中,握住门把的手松开,旗轩转身离开。他想,或许,他能帮上什么忙。
鬼医无可奈何地叹气,意味深长地说:“你有没有想,假如你不在了,撇下一个小孩,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办?”
紫凌捂住嘴,猛摇头,眼泪滴滴滑落。不知道!也不敢想像!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鬼医留下紫凌一个人在房间,掩面哭泣。
紫凌走到窗前,寻找旗轩的身影。没有!不见人影!来不及擦干泪水,跑到庭院,喊:“旗轩?”
没人回应!
紫凌惊慌,不知所措,无助地喊:“旗轩,你在哪里?”匆忙拉住一个下人,急切地问:“旗轩呢?你有没有看到他?他在哪里?”
下人畏惧地不敢说话,落荒而逃。
“小姐”,福伯心疼地叫住紫凌,“他在卧室。”
紫凌一听到答案,连忙跑到他房间。打开房门那一刻,旗轩倚窗而立,傍晚绯红的余辉笼罩着他,一片模糊。她走近旗轩,双手抓住他腰际的衣服,头靠在他胸前,如释负重。“如果你不在了,被留下的他们怎么办?”鬼医的话突然浮现,紫凌面如死灰,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潸然泪下。
旗轩任由紫凌抓住自己的衣服,如秋天飘荡的落叶,颤抖着身体,呜呜低泣。他想不明白,紫凌就那么爱孩子的父亲?即使牺牲性命也要生下小孩?在这种关键的危及的时刻,那人又在哪里?
不顾脑中嚣张,低劣的嚎叫“快推开她”,旗轩忍着不适,将人轻轻拥入怀里,重复说:“别担心,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会陪着你,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29.何为背叛
“喝杯牛奶,舒缓一下情绪。”旗轩将福伯送来的牛奶递到紫凌手上,让她喝下去。
紫凌双手握紧杯子,微热的温度借着手传递到身上,温暖了心房。她冷静下来,大脑再次快速运转,思考人生大事。
“医生怎么说?”旗轩突然问道。
“啊?”紫凌有听没有懂,想了一下才明白,低头盯着杯子里的牛奶,回答:“大人或者小孩,任选其一,风险各占一半。”犹豫片刻,紫凌接着说:“旗轩,你没有问过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何况这是你的隐私。”旗轩正颜。
“孩子是沈悠的。”紫凌小声说。
“什么?”旗轩像是没听清楚,想要确定:“你是说……”
“那是意外,我并不想这样的!”紫凌突然拔高音量,有些竭厮底里,“我看到他喝醉了,只是想送他回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一刻,我恨不得杀了他……我不甘心,等了那么久,心爱的人终于在眼前了,命运却在这时候偏离轨道,硬生生地错过了……”
“对不起,语无伦次,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紫凌哽咽。
“你就那么爱他?”
“不是,才不是那样!我爱的人是你,只是你!”紫凌呐喊,一股解释不清的郁闷积压在心头,堵住心脏,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蜷缩起身体,艰难地吐气。
“哈……哈……”
旗轩顿感不妙,命人叫来福伯。收起慌乱的情绪,跪坐在旁边,抱起她的头,枕在膝盖上,握住她的手,安慰:“什么都不要想,来,慢慢呼吸,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了。”
鬼医第一个冲进来,叫人立刻拿一个纸袋或者保鲜袋。下人一拿过来,鬼医就夺过一个纸袋,凑到紫凌身前,将袋子拉开,开口对着她的嘴巴,让她向着袋子呼吸,重新吸入二氧化碳。
紫凌死死地抓紧旗轩的手,费力呼吸,眼角溢出泪水,好痛苦!旗轩好像在说话,可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半个多小时之后,紫凌才舒缓过来,呼吸正常。前后经历了大幅度的情绪波动,疲惫不堪,累极而眠。周围的几个大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惊出一身冷汗,确定她没事了,鬼医对旗轩说;“可能会睡很长一段时间,你陪着她躺下吧。”说完就和福伯走了出去。
旗轩就着被握住手的姿势侧躺在一旁,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抚开她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静静地守在旁边。
午夜时分,紫凌醒过来,看到旗轩单手支着头,望着自己,莫名地感到心安。
旗轩动了动麻痹的身体,坐起来问:“想要喝水吗?”
紫凌摇头,想起病发前的情形,反问:“你在生气?”
“为什么?”旗轩不懂。
“我……因为我怀了沈悠的孩子。”
“那又怎样?”难怪那天沈悠会问自己,如何看待背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呵呵,真是可笑!
“你不是……”紫凌义正词严,“旗轩,沈悠对你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
“一个认识不久却令人费解的商业合作对象。”
是这样吗?明明已经忘记了他,两人的相处模式却像亲密无间的恋人;明明拒绝他人的接近,却允许他肆意碰触……倘若你记起,他是你苦恋十多年的人,你还会说得如此轻松自在?还会留在这里吗?
“旗轩,真正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旗轩侧头思考,不负重望地回答了一句:“不知道。”
紫凌微笑,一面思索,一面组织语言:“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夫妻恩爱,拥有一两个可爱又调皮的孩子,平淡、和谐,其乐融融。不是若即若离,也并非名不副实,名存实亡,没有哭泣,没有冷落。可能偶尔会发生争执,但彼此之间会互相忍让,主动坦诚错误,相视而笑,冰释前嫌。虽然我很想说,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但那毕竟是童话,不是吗?”
旗轩默不作声,家对他来说,非常非常地重要。为了维持家的完整,他可以舍弃一切。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对家有着如此深沉的执着?
“你渴望拥有自己的家吗?”紫凌轻问。
“没有,大概。”
“呵呵,是因为不可能,也无法组成一个家庭吧。不管是你眷恋别人,还是他人爱上你。”紫凌不等旗轩回答,摸索出一串钥匙,交到他手上,说:“我对你说过,我知道你的一切,知道真正的你。拿着它,打开二楼西侧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有着你想了解的全部。”停顿片刻,紫凌注视着旗轩,继续说:“然后,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好吗?”
旗轩拿着钥匙,站在门口,举棋不定,想知道一切?并不尽然,可能,只是想这样生活下去。最终,旗轩还是没有走进去。仰卧在顶楼地板上,感叹:夜,还真是深沉啊!
翌日,两人若无其事,心照不宣地避开昨夜那个沉重的话题,一如既往,吃完早饭,到庭院散步,回来之后各自忙碌。
鬼医嘴上说置之不理,却依然留下来,臭着一张脸,敌视旗轩,像是水火不容。
30.坦然接受
时间稍纵即逝,眨眼间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几个大男人围着紫凌团团转,大惊小怪地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这才有 “原来她真的怀孕了”的实在感。新生命带给他们的冲击很大,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不禁感叹:女人,真是神奇、伟大!
旗轩蹲在地上,侧耳贴在紫凌肚子上,感受难得一次的胎动。调皮的小孩,竟在舒展拳脚。感动瞬间盈满心头,嘴角微扬,眼角有点湿润。
北堂槿一手推开旗轩,傻笑着贴上去,嘴里哼着:“宝宝,我来了!”猥琐地犹如一头中年色狼。
鬼医二话不说,移开轮椅,抬脚就是一踢,冰着一张怒容,不瞧他们一眼,往回推着轮椅。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北堂槿跳起来,指着鬼医大叫:“你干什么?喔,难不成是在忌妒我?哦呵呵呵——”。
鬼医霎时额上暴满青筋,转身,高傲如帝王般睥睨着他,说:“别将我跟你这种白痴三级加弱智混为一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忌妒?哼!走出去别说认识我,省得丢脸丢到太平洋。看清楚了,我那是在鄙视你!”
“你……你……”
“我怎样?”
“哇!他欺负我!”北堂槿突然扑到旗轩身上,哇哇大哭,趁机将鼻涕泪水什么的全擦到他衣服上面。旗轩脸上布满黑线,强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轻轻地”推开他,立刻拿出纸巾拼命地擦,有些担心地嘀咕:“不知道白痴会不会传染?”
“哈哈——”紫凌忍无可忍地放声大笑,其他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暗忖:我们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小姐!”北堂槿满脸委屈,挠挠头,不甘心被戏弄,又无法反驳。论口才,自己远不及鬼医张嘴就能气死人的毒舌,只能呆在一旁干着急,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崇尚小人,机会随时都有。
福伯适时打断几人的嬉笑怒骂,将鬼医和北堂槿带走了。
旗轩好笑地看着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摇摇头,扶起紫凌,说:“难得的好天气,走动一下。”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几圈,旗轩牵紧紫凌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前进。他突然停下,惊呼:“你怎么瘦了一大圈?孕妇不是应该肥胖吗?”旗轩仔细端详紫凌,发现她形消骨立,只有肚子突兀的耸起。
紫凌不好意思地笑了几下,掩饰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开玩笑说:“营养全被宝宝吸收了。”
对上旗轩不信任的眼神,她只好继续解释:“我的体质不易吸收营养,初期的孕吐也比较激烈,消瘦是无法避免的。怎么,变得很难看?”
“怎么会呢,依然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紫凌,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旗轩一本正经地说。
“一段时间?”紫凌重复,无法消化刚听到的话。
“一个月吧。”
“为什么?不喜欢这里?是有人说三道四,还是……”
“紫凌,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你问我,最想要什么?老实说,我不知道。以前是否知道,也无从判断。我想出去走一走,好好地理清每一份感情。这对我、你和沈悠来说,有益无害。”
“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这么快!”紫凌下意识地抚摸肚子,有些惊讶,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没多久松开,又再次握紧,重复几次,还是无法平静,一种快要失去一切的恐惧缠绕于身,她开始来回踱步。
“旗轩,你还会回来,回到这里吗?”
旗轩斩钉截铁:“会。”
郁闷的心豁然开朗,像是绝地逢生。没关系的,旗轩只是暂时离开而已,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了,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旗轩不确定地看了几下紫凌,不再说话。
一片沉默!忧伤的句子后面是大片枯黄的沉默匍匐于地。
夜深人静,人们睡得深沉,不知徜徉在哪个虚幻的梦境里。一条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顶楼,被冰冷如来自地狱般的鬼魅声音喝住。
“谁?”
思考三秒钟,人影闪到光亮地方,竟然是鬼医!
暗淡月光下,一个男人侧靠在天台,翻云吐雾,墙角已经堆积不少烟头。鬼医擅自靠近,被突如其来的烟雾呛得直咳嗽,安静下来之后识相地远离恶魔。
“作为医生,我奉劝你,再这样抽下去,不出三年五载,就会去拜见上帝,不,应该说去地狱报到。”鬼医难得善意地劝告。
“呵呵,为什么会是地狱?”
“就凭你在荒岛上的行为!”
“荒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兽行?”
“你不记得?哦,我忘记你的记忆被封锁。”
慑人的杀气霎时爆发,鬼医眼疾手快,退避三舍,拍拍胸脯,直呼危险。
“我不是那个白痴烂好人!”
“还不是同一个人。”鬼医嘀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旗轩反部。
“碰到过几次,我虽然很想这样说,但实际上是直觉,我观察你很久了,透过种种迹象,并不难猜测。我有一点不清楚,该怎么称呼此时的你?旗轩吗?”
“随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见面时,就略显端倪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安稳的生活被硬生生打乱。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擅自主张为其安排一切。最后,才发现全部是虚假的,名字,经历,甚至是感情……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呵呵,围绕在身边那么多人,反而不知该相伴谁?
他倒好,全盘接受,消化一个个意外,小心谨慎地前进,平静地过好每一天。但是,人类总是贪得无厌。一次次索取,一次欠逼近,从没想过他的感受,远远超过一个人的承受限度。人格分裂,理所当然地发生;双重人格,毋庸置疑地存在。
31.命运改变(一)
“听说你要离开?”鬼医言归正传,得不到回应,权当默认,继续追问:“在这种关键时候?”
旗轩回头盯着他,不明所以。